食物是季节最好的修辞。

有这么一个词“一叶知秋”,是个很美妙的说法,带点悄悄打量的暧昧气味。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变化总是来得悄无声息,润物细无声。轰轰烈烈的阵仗反倒显得愚拙。

比起春天的第一场雨、夏日的第一声蝉鸣、秋天的第一片落叶和冬日的第一场雪,食物的季节感是更鲜亮的。直愣愣钻进鼻子、化于唇齿,容不得你「嚼而不见」。

对我来说,春天的序曲是个鲜掉眉毛的荠菜团子和一把捏得出水的芦蒿,夏日嘛,当然是从浮着块儿光明冰砖的绿豆汤里捞起来的。

当喧闹的春夏过去,沉默的秋冬登场。在这两个时节,一切都偃旗息鼓,没有让人眼花缭乱的「选择」,充斥在每一处空气中的只有一个味道:热热的香气。

这种香气只有两个调子:糖炒栗子和烘山芋。

它们往往是并驾齐驱的,倘若一定要分个先后,那糖炒栗子的香气可能领先小半个身位。

吃糖炒栗子的天气,不需要太凉。它是暖水袋上线之前的前奏。

糖炒栗子是需要「守」的。

在秋冬,除了糖炒栗子摊儿,你很难在别处看到愿意甘心在冷风里排上一两个小时的长队。炒锅一刻不歇的旋转,翻搅黑色的细砂,棕红油亮的栗子闪烁其中。

栗子如烟花,易冷。所以别犹豫,刚到手就该吃。一肚子热气的栗子圆滚滚,颇有生气。趁着脆劲儿,指头在栗子腹部一压,哔啵,外壳应声而开。金黄如秋月的栗子肉就这么敞开了。

趁它还没反应过来,赶紧吃掉。

这时候的栗子还沉醉在炒锅的温柔乡,整颗心都软到几乎要化开,在舌尖一抿,沙沙的,满口甜。

所有懂栗子的人都知道,栗子比人更怕冷。风一吹,一耽搁,就会把内皮紧紧裹在身上,那时候再要剥光它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即便疲累了指尖,它能回以的口感也并非最佳。此时的栗子冷硬了心肠,肉质变脆,在牙齿啮咬处生生段开,抿到嘴里,也没什么柔情了,就是颗没什么味道却不通人情的水果硬糖。

冷风再烈一些,烘山芋就熟了。烘山芋也就是烤红薯。

从小时候起,我就对路边烘山芋大叔的大油桶充满好奇。

在我看来,这是冬天的终极魔术。从深不见底到可以把小孩装进去的油桶里掏呀掏,沾了不知是灰还是机油的厚棉布手套就能捧出一个外表有几块焦黑、流着金黄色甜液的烘山芋。吃起来当然是没有机油味的。

烘山芋有年迈的皮囊,童子的灵魂。

棕黑、褶皱、干涩,这是烘山芋的外表。不要被欺骗了同情心,只需要拦腰掰成两截,带着甜味儿的水汽就能迷了你的眼。拇指和食指发力,轻轻往旁边一推,就能掀开烘山芋的伪装。参差的黄亮果实腾腾往上冒烟,吞一口,还没来得及咀嚼,就倏忽消失在口中。

大概烘山芋就是流心的汤婆子吧,就这么几口,淌进心里,人就暖了。

微光如糖炒栗子,易逝如烘山芋,这些细碎的热和甜,却能奇异地在铺天盖地的风雪里给人以妥帖。

也许所谓「抚慰」和「安定」,需要的从来就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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