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读

  I Am Your Pure Gold Baby,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地狱

  文 / 马雁

  自白派,尤其是Plath后期最出色的那些诗,是过分神经质了。她的用词、她的节奏、她的戛然而止。难以用汉语传达出来的——如果你要追求准确,那么你就失去音乐。Plath后期作品的音乐性,有些类似于Speed-Metal,而不是Brit-Punk。也就是说,重要的不是旋律的经营,而是超炫的速度。那是一种加速奔向毁灭的速度。

  最好的诗是在她自杀前一个月左右写的,比如Daddy。之前一年也有好诗,像Lady Lazarus;中期也有佳作,像Arial集里的作品,像The Thin People。她的好诗总的特征就是歇斯底里。如果不能做到歇斯底里,自白派就往往显得像无病呻吟。

  印象最深的,“I shut my eyes and all the world drops dead”,以及在这首“Mad Girl's Love song”里反复回旋的“I think I made you up inside my head”。有些像Post-Rock的歌词,女性主义的。还好,不是“My babe shot me down”,不过,那个旋律很适合。但这还只是她自小就有的受害幻觉。

  到了Lady Lazarus终于登峰造极。“like the cat i have nine times to die”已经是在讽刺她深爱的丈夫源源不断的艳遇了。

  “Dying

  Is an art, like everything else,

  I do it exceptionally well.

  I do it so it feels like hell.

  I do it so it feels real.

  I guess you could say I've a call.

  It's easy enough to do it in a cell.

  It's easy enough to do it and stay put.

  It's the theatrical”

  这里是华彩段落。最难忘的是那一句,“I am your pure gold baby”。

  “I am your opus,

  I am your valuable,

  The pure gold baby”

  已经不是抗议,也不是呻吟,而是对自己念的咒语。她的回旋曲终于把自己绕进去了。她还将把你也绕进去,如果你同情她,而你读到这里怎么可能不被她蛊惑?

  向一个人声称我是你纯金做的宝贝,基于一种不被对方当做一个人来对待的感觉。却不直接的抱怨,而是进一步把自己物化,与对方共谋(可能这不是事实,完全是她疯狂的幻觉)。你伤害我,那我就杀害我。

  可能是一种无奈的爱,也是一种无法表达的恨,然后这两种感情混合了,变成了更深刻更无法脱离的爱。这种爱没有对象。绝望的无法克服的感情。她没法去爱伤害她的人,她也没法爱被伤害了还不发怨言的自己。但她又分明知道这种爱。这种爱的逻辑使自己惊讶,也使她恐惧。当她写下那句话,是对对方的陌生化,也是对自己的陌生化。她失去了和现实的联系。变成一个绝对的陌生人。没有亲人和爱人。可能有美感,可能有艺术上的价值,甚至也可能是机械复制时代的爱情标本,但不再是那个叫做Sylvia的女人。

  这时候她不死还能做什么?她是一路朝死胡同里走……

  Plath后期的诗,一首比一首歇斯底里,就是把自己朝死里整。就像那道通向黑暗的楼梯,你能看见她走进去了。她自己修建的,她自己要去走。这是她的诗歌生命所要求的,她只有这样的高度和韧性。她只能用这种方式从诗歌史里脱颖而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地狱。

  2008-1-3

  过冬*

  [美]西尔维娅普拉斯

  这是悠闲时光,无事可做。

  我已旋转助产士的吸取器,

  拥有自己的蜂蜜,

  共六罐,

  酒窖里的六只猫眼,

  过冬,在无窗的黑暗中,

  在屋子的中心,

  紧邻上一个租屋者腐臭的果酱

  以及空洞闪光的瓶子——

  某某先生的杜松子酒。

  这是我从未踏进过的房间。

  这是让我无法呼吸的房间。

  黑被纠集于该处,像只蝙蝠,

  没有光,

  只有火炬和投射于

  骇人物体上的中国黄——

  黑色的愚钝。腐朽。

  占有。

  是它们将我占有。

  既不残酷也不冷漠,

  只是无知。

  对蜜蜂而言这是坚持的时节——蜜蜂

  动作好慢,我几乎认不出来,

  它们像士兵一般

  成纵队朝糖浆罐前进

  去补足被我取走的蜜。

  泰莱白糖让它们活下去,

  精炼之雪。

  它们靠泰莱白糖,而非花朵,维生。

  它们吃它。寒气到临。

  它们围聚成球状,

  与所有的白

  对抗的黑色心智。

  雪的微笑是白色的。

  它铺展自己,一英里长的迈森瓷器厂,

  在暖日,它们只能

  将死者搬入其內。

  蜜蜂都是女人,

  侍女和修长的皇家贵妇,

  她们已摆脱男人,

  那些迟钝,笨拙的蹒跚者,那些乡下人。

  冬季是女人的季节——

  那妇人,依然编织着毛线,

  在西班牙胡桃木的摇篮旁,

  她的身子是受冻的球茎,喑哑得无法思索。

  这群蜜蜂会存活下来吗?这些剑兰

  能够将它们的火储存起来

  迈入来年吗?

  它们尝起来是何滋味?圣诞玫瑰吗?

  蜜蜂在飞翔。它们品尝春天。

  (陈黎、张芬龄译)

  * 诗中涉及的泰莱公司(Tate & Lyle)是英国糖业和农业加工大厂,于1921年由英国两家制糖公司(Henry Tate & Sonsand Abram Lyle & Sons)合并而成,因而得名。迈森(Meissen),德国瓷器工厂,是第一个欧洲瓷器厂,成立于18世纪。蜜蜂有特殊的御寒方式:当巢内温度低时,它们在蜂巢内互相靠拢,聚结成球状体。温度越低,球团结得越紧,使表面积缩小,密度增加,以防止降温过多。同时,它们还要靠多吃蜂蜜和加强运动来产生热量,以提高蜂巢内的温度。蜂后和工蜂都是雌蜂,雄蜂在交配过后即死亡,蜂巢可说是一个以女性为主宰的社会。

  

  秋天我写得更多一些 | 陈东东

  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

  我想起了你,内心是完整的。

  

  文:马雁《马雁诗集》,诗:西尔维娅普拉斯《精灵》

  图:网络,编辑:岛君 译者独家授权,转载请与后台联系 投稿 / 合作:[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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