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首诗,虽也是一首“应酬诗”,却成了王红颇为喜爱的一首诗,诗中的大爱同时也是她诗歌课想要达成的“最高目标”,“我希望我的学生们,不管他们跑得有多快,走得多远,地位是高也好、低也好,如果我们能被那样的愿望所打动,说明我们内心是柔软的,内心深处是有真正的‘仁者爱人’的情怀。王红说在讲台前一走神,好像教室后排还坐着高海夫老师,虽然老师已仙逝20多年,总觉得他还在天上看着,“我确实不能马虎”。

王红不想红。

四川大学旨在奖励本科一线教师的卓越教学奖已经设立六年,学院好几年都想推荐她,做了不少工作都被她婉拒了。但又觉得有愧于学校和学院的“抬爱”,她还干脆跑去当过评委。

今年是文新学院再一次“努力”,加上她临近退休,颇有点“躲不过了”的意思,王红只好顺意。一等奖的消息传来,“既感谢,又倍感压力”,她这样说道。

不想红的王红,在川大却是真正的“红人”。

她主讲的公选课《中国诗歌艺术》内容生动而丰富,是四川大学国家级精品课。课堂往往一座难求,许多师生、甚至非川大人慕名而来上课。

无论是一千年前豪气盖云的李白、忧思满怀的杜甫,还是听上去与“碎片阅读时代”相距甚远的“夕阳一吻山河老”,在王红的课堂上都鲜活地与师生面对面,学生之间为“抢前排”甚至还发生过摩擦。

有人这样评价她:“真正的‘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初登讲台

1979年,王红考入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

“我们这一代人的中小学教育在‘十年文革’中完成,是从一片文化荒漠中走出来的,没有真正的文学教育。”从“荒漠”中进入大学,王红好像到了“宝山”,如饥似渴地看书。

1981年,大学时代的王红(右一)

她与古典文学的结缘,并非现在人们臆测的“自小饱读诗书”,而是与老师有关。在大二时,陕师大教授古典文学的老师们个个尽心尽力,“把他们的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王红还记得,当时教先秦文学的老师是地道的河南人,教两汉文学的老师是地道的陕西人,两位老师都不会普通话,教两汉文学的老师甚至还有些口吃。“我能感觉到老师们的‘急’,他们为自己着急,怕我们听不懂,非常乐意我们课后去问问题。无论我们的问题是多么可笑,多么幼稚……”

正是这样一种“真正的老师精神”深深打动了王红,让她不仅对古典文学产生了感情,还影响了她一生。

1986年,王红研究生毕业,留校任教。初登讲台,她说自己考虑是的“我能不能做”而非“我想不想做”。

在80年代,“科教兴国”是一种氛围,也是一种热潮,教育是一个“极为辉煌”的职业。然而这份光荣却让她压力有点大,“我刚工作时,第一个担忧就是我能不能站得住讲台,学生会不会接受我。”

1987年,当教师第二年

那时,她与一位师兄合开一门课,每人上半学期。在王红开课的半学期,她的硕士生导师高海夫教授每节课都会从后门进课堂,坐在最后一排听课。老师不苟言笑,也从不点评。

“我一边上课一边看老师的脸色,有时候讲得比较得意了,看老师没有表情,想是不是这个地方我逞机灵了,老师会不会觉得我油滑,赶紧收回来。有时候讲得很学术,老师会不会又觉得我讲得太深……”每节课,高老师听完就走,从不停留,王红也不敢多问,“胆战心惊又不敢不认真”地对待着每次课。

最后一堂课后,高海夫老师邀请王红去家里做客,赠了一本当时很难买到的《唐才子传》,“你拿去用吧”。又说了一句:“我原来对你上课是最不放心的。下个学期,我就不听你上课了。”

一句并不直接的肯定,却让王红极为感慨,“是我的老师们,他们倾尽全力教育我,把我托举到了讲台上。”

“心中一块柔软”

1989年,王红调到四川大学,任中文系老师。一待就是30年,学生从60后教到了00后,“此心安处是吾乡”了。

在川大,王红短暂做过行政职务,“实非兴趣也非能力所及”放弃,安安心心在课堂上扎了根。

1989年,初到川大,教研室合影

教授同一门课多年,她似乎没什么倦怠,还找到了自己的归属感。“刚上大学时,我喜欢那种一看就写得特别美的诗人,比如王维和杜牧,后来喜欢李白,40岁之后对杜甫是越来越喜爱,对陶渊明也读出感觉来了。”

王红自言不是一个“诗意”的人,“不太会写诗,文字上的才华并不出众”。她评价自己与诗歌的关系,更像是一种情感上的交流,“到了中年后我才理解孔子说的‘温柔敦厚,《诗》教也’,诗给人的熏染,应该是由内而外散发的,永远在心里留一块柔软的地方。”

王红曾经多次和学生讨论杜甫,提及杜甫早年其实也是一个功利的人。杜甫困守长安10年,没少写歌颂权贵的诗歌,后来战争爆发,他颠沛流离,吃了很多苦,“这时的杜甫才真正接了地气。”

在夔州,地方官员照顾杜甫,他也时而写点应酬诗。但却不似往常,写得朴素而诚恳:“井屋有烟起,疮痍无血流。”(《奉送王信州崟北归》)诗里说:“希望在你为官的地方,有人居住,吃饭的时候有炊烟燃起来,从此再也不打仗了。”

这首诗,虽也是一首“应酬诗”,却成了王红颇为喜爱的一首诗,诗中的大爱同时也是她诗歌课想要达成的“最高目标”,“我希望我的学生们,不管他们跑得有多快,走得多远,地位是高也好、低也好,如果我们能被那样的愿望所打动,说明我们内心是柔软的,内心深处是有真正的‘仁者爱人’的情怀。”

与学生一起春游

她教学生笑对挫折,从不猛灌鸡汤,而是回到诗中与千百年前的诗人们对话。“苏东坡60岁被贬谪到海南,真是活不出来了,但他却写‘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六月二十日夜渡海》),他把一生中最难吃的苦,看成一生游览的巅峰,这样的人他内心强大到什么地步?我告诉学生们,遇到挫折的时候不能一直沉浸其中,也要有这样的胸襟和‘弹性’。”

正是这样讲人、讲故事的课堂,成就了川大最成功的的课堂之一。数十年来,不管是中文系4个学分的专业课《中国古代文学——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还是2个学分的公选课《中国诗歌艺术》,王红的面前永远不乏“为诗而来”的人们。

虽是古典文学的课,她却从不强调人人写出格律工整的旧体诗。在考试里,不乏“为你的家乡想一句广告词”“为自己写一个300字以内的自传”这样的题目,“从入门层次上讲,我希望学生们的文字表达能提高一些,同时我更希望他们在上了课后,精神上、情感上有所领悟。”

今年,她给学生们出了一道考题“给60岁的自己写一封信”。学生们大感意外,答案五花八门却能看出大家对考题的庄重对待。

有人干脆穿越去了60岁,看看自己活成了什么样;有人问自己是不是已经“为祖国、为家庭做够了贡献,可以安享晚年”;有人说自己现在爱睡懒觉、也挂科,“突然觉得应该对60岁的自己有个交代”;还有人惦念着自己的父母,“希望60岁的你还能照顾着他们,如果他们已经不在,也是正常的,你不必感伤。”

一道题,并没有雕琢韵脚,并没有引经据典,却在大白话中或有“欲上青天揽明月”的快意,或有“把酒话桑麻”的悠然,少年们落笔谨慎,思考着自己的人生。

归程

“有教无类”,在王红33年从教的生涯中,并非一句空话。

2004年,她在天涯上开通了博客“长亭短亭”,回答学生的疑惑、点评时下热点、分享精彩的文章……学生、工人、同业、诗文爱好者,不能走进川大的人们,在这里也找到了聆听和倾诉的地方。许许多多人给她写信,有苦恼的、有咨询的、有求教的,她总是不厌其烦地回答着。

媒体采访她,她总是避之不及,自嘲自己“防火防盗防媒体”,生怕别人给她安上“国学家”“古风研究者”的虚名。然而,别人邀请她去讲诗歌,不论是中小学还是消防队,她倒是非常乐意。

2011年,王红的第一门视频公开课上线,2016年,又开通了慕课。四川大学的国家级精品课,从校园一隅延伸到了更广阔的的地方,那时,王红已过天命之年。但她乐在其中,“一个人50多岁还要不断学习互联网技术,适应互联网教育,并且把它反馈到实体教育中,这里面的乐趣无穷。”

2012年,接受中国网络电视台采访

今年,王红60岁了,已到退休年纪,反观自己的33年从教生涯,她总结了三个词:成为、成全、成长。

“我用了33年时间,成为了我青年时代最景仰的那群人,是讲台和学生成就了我,而教师这工作,让人成为一个‘终身学习者’。中国人最怕‘物壮则老’,开始走下坡路。但对于教师,因为能终身学习,居然能让我逃避这一可怕的规律,不断成长着。”

数九已至,2019几近尾声,也许是最后一次的《中国诗歌艺术》谢幕。王红说在讲台前一走神,好像教室后排还坐着高海夫老师,虽然老师已仙逝20多年,总觉得他还在天上看着,“我确实不能马虎”。

时光流转,恩师赠予的《唐才子传》还摆在书架上。诗句引用30几年,已然如同条件反射,不时就送到了嘴边。想起李白,如同看到青年时代“每一门课都要争90分以上”的自己;想起杜甫,又忍不住想知道学生有没有从字句里学到“大爱”。

“心中的一块柔软”,自己悟了,更希望学生也懂了……采访最后,大川追问王红如何评价教师这工作。她的回答却不是一句早有体悟的诗歌,而是朴素的几个字:

太美好,太可爱了。

大川

图片 / 由受访者提供

文字 / 陈爽

编辑 / 陈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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