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好,吻我。”

叶子的话音一落,包厢里忽然间寂静下来,拍面而来的音浪也像是忽然间消隐了。每个人都带着或深或浅的笑看着她,目中含义复杂。李泽坐在她身边,手脚不知道何处安放,脸色涨得通红。叶子浑不在意,只是瞪大了眼睛等着他的吻,一脸的似笑非笑。

早在三个小时之前,李泽还不认识叶子,他也没想过这个在三个小时以后认识的女孩会把他置于这么尴尬的境地。

时间倒退回到十九点三十五分,李泽正在复习备考。一旁的张特换上黑色的皮鞋和灯芯绒长裤,加一件酒红色的大衣,身上古龙水的味道飘满整个宿舍。他走过来把手搭在李泽的肩膀上:“我说,都大学了还准备什么考试啊,及格就行了。要及时行乐,对自己好一点。”

李泽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一边对张特说:“看来我爸说的话可信度还是比较高的,大学里面像你这样观念的学生太多。享乐主义,我得警惕这种想法。”

张特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领结:“得,李叔说的很对,他一老师能有错吗。不过今儿我生日,你必须去。我告诉你,这次我连隔壁学校的妹子都请过来了,个个盘靓条顺。”

李泽当然不是为了张特口中的“妹子”而去,事实上他非常愿意自己待在宿舍而不是去和一群陌生人吃吃喝喝然后跑去K歌,这来自于他传统且严格的家庭教育。但这是张特二十岁的生日,按照他自己的话来说,最后一年放浪的青春,必须狂欢。

当然,后来李泽才知道,张特在自己每一年生日的前夕,都会用这样的话来忽悠一群人聚在一起。

李泽坐在沙发的角落里,他不点歌,也不去抢话筒。斑点的光影四处晃动,闪过每个人年轻而狂热的脸,男男女女的眼神飘忽,被酒精麻痹得言语不清。

不知道谁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大家围坐成一圈,沙发和啤酒箱都成了座椅。李泽的旁边是一个卷发红唇的女孩,眼角下面有一颗泪痣,脸上画了妆,在这样的环境里显得明媚并且妖娆。别人叫她的名字:叶子。

她漫不经心的转过头去,眼睛里闪现出迷茫的神色。这个女孩身上混合着一种特别的气质,又无辜又危险。

第一次游戏李泽输了,选的是真心话。叶子问他:“有没有喜欢却没有得到的人?”他一愣,老老实实的说:“没有。”一群人“切”的一声,哄笑他的不老实。叶子耸肩膀:“红白玫瑰,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你说没有,大家怎么会相信。”

李泽认真的说:“真的没有。”说完以后他有点惆怅,以前喜欢过一个女孩,写到日记里被父亲发现,直接把他从那所中学转走,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过心动的感觉。应该说,再也没敢有过心动。

第二次李泽又输了,他选了大冒险。心说大不了去别的包厢问别人要手机号或着跑去外面喊“我是猪”。没料到叶子看他一眼,轻描淡写的说:“那好,吻我。”

于是,就出现了开头的那一幕。

全场寂静,李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一只拳头在敲击着他的身体。在他人生的前十九年,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女孩,也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玩笑的态度对他说:吻我。

张特看出他的窘迫,开口解围:“叶子,我这兄弟初吻还在呢,你这个要求不行啊,你负责的了吗。”话等同于火上浇油,更引起一阵窃窃私语和哄笑。叶子还是坦坦然然的看着李泽,眼睛里闪现出嘲讽:“怎么?你不敢?”

周围的私语声越来越密集,光斑闪动,一瞬间无数双眼睛里难掩的兴奋都投向李泽。空气里的酒精气息缓缓的飘散,温热的音浪声拍打在他的脸上,使人有一阵若有若无的麻痒感。李泽脑袋一热,他摘下黑框眼睛,直视叶子:“亲吻前要深情对视五秒。”说完之后,轻轻的深吸一口气,飞速的用嘴唇碰了一下她的嘴唇。

李泽想自己大概是醉了,他的头昏昏沉沉,周围涌动着的狂欢和大笑进入不了他的耳朵。他的眼睛变成一只超广角镜头,外围拉扯变形。他只看到了叶子年轻而妩媚的脸。

可是他明明一滴酒都没有喝。

2

晚上回到宿舍,李泽脱掉衣服,把口袋里面的物件一一清出来。这是他从小就被要求养成的习惯,对自己的事物负责。他的手指在大衣的口袋里触碰到一张绵软的纸巾,取出来展开看,上面是棕色的粗体笔迹,写了一串手机号码。

李泽一个愣神,他知道是叶子写的,只有她带着一支棕色的眉笔。这意思再明白不过:打电话给我。李泽坐在椅子上,开着一盏台灯复习今天规划的课程,一只手总是有意无意的去碰串手机号码。他一点一点的把纸巾撕成长条,最后剩下一条,顺手夹在了高数的书本里。

第二天清早七点钟,李泽的电话响了,是他的父亲李儒成。这是他们父子二人的固有的通话时间,问题也来来回回也只有“按时吃饭了吗?”和“天冷了多加衣服”。李儒成最后都会严肃的说:“好好学习,不要偷懒。不要谈恋爱,争取保研。”

李泽听着父亲一丝不苟的声音,忽然之间有些疲惫。以往无尽的学习生涯都是在这样对话中过来的,只是现在多了一句“争取保研”。

李儒成在一所三流的大学做老师,心高气傲,多少有点文人的迂腐。他瞧不上自己那些混日子的学生,被自己的学生成为“李魔头”,挂科率极高。也因此他对待李泽格外严格,终于使他考上了一所国内排名前十的大学。

书本哗哗的翻动,一片纸条飘了出来,正是昨天那条写着叶子电话的一片。

李泽发短信给叶子,叶子约他出来。那天恰好是节日里,广场上有烟花放映。叶子涂了红色的眼影,穿着黑色的羽绒服,上面开满了大片白色的剪影。她像一株生命力旺盛的植物,诡异而妖娆,在暗夜里生长,不知道会开出怎样的花朵。

她自然而然的拉住李泽的手,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寒冷和陌生人的气息中,他们挤出一身的细汗。广场的塔上有一直硕大的时钟,此刻所有人都在回头看它。喧哗声褪去,一波倒计时声音渐渐宏壮起来:十、九、八、七……

叶子看着长长的秒针跳动,李泽侧头去看叶子的脸。已经十二点了吗?不能够回宿舍了。他从未有过夜不归寝的时候,他一向循规蹈矩,像那只秒针一样的精准的走动。可自从遇到叶子,一切都变了。他的心在寒冷的中散发出热力来,带着难以言喻的兴奋和紧张。

“一、啪——”最后一秒钟过完,忽然间万花齐放。李泽抬头去看烟花,却被叶子拉了一下衣领。他一低头,恰好碰到她有备而来的湿润的唇。一个漫长拥吻,在人潮中并不起眼。漫天花火,都像是为了他们而开放。

李泽对叶子说:“嗯,你涂了水蜜桃味道的唇膏。”叶子咬着下嘴唇笑:“第一次有人在和我接吻之后说这样的话。”

“你和很多人接吻过吗?”李泽想问这句话,但却没有说出口。他想起父亲对他说的话:“现在的女孩子,很开放,你一定要小心。”他不明白自己要小心什么,他一个男生至少要比女孩更危险。

叶子在隔壁的大学念书,她租住在一间旧仓库里的二层。一楼是集体宿舍,住着外来的务工人员。这里是新起的大学城,位于这城市的南郊,发展后力不足,因此鱼龙混杂,地位暧昧不清。

叶子带着李泽轻车熟路的爬上楼梯,拿出钥匙开门回到家。非常开阔的房间,地上放着一只气垫床,靠墙摆放着一只脱丝的红色沙发。一根铁丝横在两根水泥柱之间,上面挂满了衣服。叶子踢开一本杂志:“懒得买衣橱了,就想出了这样偷懒的方法。”

李泽非常好奇一个二十岁的女孩竟然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他坐在沙发上,双手放在腿上,腰挺的一丝不苟。叶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来两瓶可乐,一瓶扔给他:“小朋友,别老这么端着,累不累啊。”

李泽把可乐放在地上,歉意的说:“不好意思,我不喝碳酸饮料。你也不要喝了,对身体不好。”叶子“啪”的拉开拉环:“是为了我好,但我要的不是这种好。”

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了,李泽的困意不住的涌上来。叶子笑他:“一看就知道没有熬过夜,好了,咱们睡吧。”

李泽吞吞吐吐:“我睡沙发上。”叶子挑一挑眉毛:“怎么?跟我睡在一张床上,你怕我会怎么着你。”

李泽一脸严肃:“不是的,我怕对你的名声不太好。”叶子抖开被子:“我要是怕什么名声,就不会带你回来了。你一米八的个头,我的小沙发也睡不开你。”

他们两人躺在沙发床上,叶子慢慢像一只八爪鱼一样靠在李泽身上。李泽一动不敢动,叶子低声说:“我很久都没有谁在一个人身旁了,感觉很暖。”

她沉沉的睡着了,睡梦中身体蜷缩着,一只手还紧紧的握着李泽的大拇指,放在自己的下巴上。

3

夜半忽然间传来一阵砸门声,李泽从睡梦中惊醒,下意识的去看表:三点五十。外面传来不耐烦的人声:“开门!叶子,我知道你在里面。”一旁的叶子坐起来,骂了句“shit”,顺手拿过来一旁的靴子就套在脚上,她低声对李泽说:“快点把衣服穿上,咱们得走。”

李泽大吃一惊:“走?去哪?他们是谁。”叶子已经迅速的穿上了衣服:“他们是道上的,不走咱们就死定了。”李泽还是没有动:“叶子,你不要着急,我去跟他们讲道理,大不了我们也可以报警。”

叶子把他的鞋子扔给他:“少废话,快点。”她拿上李泽的外套,拉着李泽从窗户的窄缝里沿出去,暗夜无人,对街偶尔驶过一辆汽车,飞速而悄然无声。路灯早就坏了,天上几颗星,照不亮沉入死寂的夜。

砸门声越来越闷远,李泽跟在叶子的身后,从一方废弃的水泥台上跳到巷子里,地面被冻的又冷又硬。叶子吐出一口寒气,放下心来,回头把外套递给李泽:“别感冒了。”

“叶子,你好像很关心这个小白脸嘛。”一个声音嘲讽的说,巷口出现三五个人。叶子脸色大变,她拉着李泽转身就跑,还未迈步就停住了,背后也出现了两个人。

“疤哥,有什么事非要现在解决吗?”叶子说:“睡着觉就找过来了。”

刀疤说:“呸,你知道我们为了找你有几天没睡好觉了。听说你有能耐的很,打算出国留学了?到时候你走人了事,我们的账再不算算,就成烂帐了。”他缓缓的走过来,李泽才看清楚他手里提着一只钢管。

李泽提高声音问:“叶子欠你们多少钱?我可以帮她还,有话好好说,打人是犯法的。”刀疤一笑,脸显得更狰狞了:“这不是钱的事。她答应我们的事,不能不兑现。”叶子冷冷的说:“当时我没有选择,只能那样做。现在我后悔了。不过,我可以给钱,多少都行。”

“我说了,这不是钱的事。”刀疤的语气比地面还硬冷。

“我也说了,我后悔了。”叶子的语气更冷。

刀疤惦着手里的钢管,“啪、啪”的拍在掌心里,金属声在寒冷中有种肃杀的味道。他一步一步的走过来,把叶子逼到墙壁上。李泽颤巍巍的,挡在叶子面前,他的身体被寒冷冻的僵硬,连声音都带着颤意:“你……你想干什么?”

刀疤穿着马靴,他一脚抬起来踹到李泽的胸腹上。后者立刻痛的弯下了腰,但仍旧极力强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打人……犯法,你不要动叶子,我会报警的。”

刀疤冷冷的笑,蹲下来捏住李泽的脖子:“长的好看有什么用?真是可惜,马上就要变残废了。先废了你一条腿,要是有警察来找我的话,我进去之前再把你另一条打断。”

叶子头皮发麻,脸色变的苍白。她知道这个人是亡命徒,黑白两道都吃得开,对于潜在的威胁,一向处理的干干净净。刀疤的名声在外面,叫做说一不二。他说话从来不是唬人,而是真的会这样做。叶子紧紧的抓住他的手,抬起脸露出明媚的笑:“疤哥,你别吓他,我答应你。”

刀疤说:“你不会先答应了,然后就出国走了吧。”叶子脸上还是笑:“你不是已经查过我了吗,挂科那么多,我自己也申请不到国外的大学。我爸的那个女人不可能会拿钱给我,我走到哪里去。”

刀疤露出一个放心的笑,他伸手在叶子脸上摸了一把,瞥了李泽一眼。“就因为他,你就这么答应了。”他冷嘲热讽的说:“看来,长得好看还是有点用的。”

4

李泽的肋骨断掉了一根,是刀疤那一脚的造成的后果。张特赶来的时候李泽已经包扎好,以一个怪异的姿势坐在椅子上,他缓缓的呼吸,否则就会引起强烈的阵痛。

张特见到他,一脸的气急败坏。他狠狠的踢了一下医院走廊的墙壁,转头对李泽说:“阿泽,你听我说,现在、马上和叶子断了,再也不要联系。她那种人,你沾染上了就会把自己搭进去。”

李泽对他笑:“我的伤不怪她,叶子是个好女孩。”

张特坐在李泽的身边,神情严肃:“阿泽,你才十九岁,学习用功品质又好,你有大好的前途和未来。这个社会上什么人都有的,有些人不能碰。”

李泽的眼睛静静的盯着张特,过了一会才说:“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个小孩,应该被保护起来。我爸、老师、现在连你也是。可是张特,我不要这种好。”

张特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的头靠在椅背上,心里一片冰凉。晚了,已经晚了。李泽已经喜欢上了叶子,任何劝阻只会火上浇油。他记得大一的时候,李泽因为在英语课上碰到了不懂的单词,就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背下了整本英语词典。

李泽从小被教育成的性格里,有一条叫做一意孤行。他单纯的只看到一个目标,就会不计代价的去做。这和他的父亲李儒成,一模一样。

晚上李泽住在医院,叶子陪着他。他们躺在一张小小的病床上,月光清清凉凉的照进来。外面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这样安闲的晚上,像是一个美丽的梦境。

李泽闭着眼睛,他知道叶子在看他。女孩的手指去抚摸少年的脸颊、眉、鼻、唇角,寸寸鲜活的情意迸出来。

李泽忽然开口说:“叶子,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他停一停,又说:“我梦到你有男朋友了。”

叶子疑惑的问:“我的……男朋友,那他是什么样子?”

李泽压低了声音:“就是我的样子。”他说完叶子愣了一下,耳边听到李泽低笑声,她转头故作生气:“你——”说着自己也不禁笑了起来。两人沉静了好一会儿,叶子转头对李泽说:“小朋友,恭喜你美梦成真。”

李泽呆了一呆,一瞬间明白过来叶子的意思。他伸手去揽叶子的肩膀,一边笑一边抚自己的肋骨,对自己说:“不能再笑了,不能再笑了,一笑就会发痛的。”

小朋友,恭喜你美梦成真。

李泽觉得这真是一句可以点石成金的情话。

5

“是,爸。”挂掉电话,李泽惊诧于自己的撒谎能力。他竟然对着父亲的问询和叮嘱,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爸,我很好,也没有恋爱。”李儒成也永远想不到,自己的儿子有一天会对他有所隐瞒。但这是每个男孩成长都要经历的故事,李泽想,现在自己也不例外。

李泽的怀里抱着一束洁白的花朵,在街上的人群里穿行而过,脸上如同有四月的春风。他敲开叶子的房门,把花捧到叶子的面前。

叶子刚刚睡醒的脸上绽开惊喜:“百合花,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百合花?”

李泽露出得意的神色:“大概是心有灵犀啊。”

叶子的房子里没有可以插花的花瓶,他们找了一只大可乐瓶子,剪掉上面的窄瓶口,把百合一朵一朵的放进去,大片白色的花朵,将开未开,散发着浓郁的芬芳。

叶子插好了所有的花束,转过头对李泽说:“阿泽,你看有了它,这房间……”

“好像一个家。”李泽看着叶子:“有花香、食物、睡觉的地方,还有你和我。”

叶子的住房里有一方大窗台,坐在上面可以看到远处田地和死去的芦苇。李泽和叶子分喝一罐可乐,他的肋骨上的疤痕还未消去。李泽想起那个古老的爱情传说,说对的人正是自己肋骨造就而生。现在,叶子就是他的肋骨。

终于李泽问叶子:“刀疤……他到底要怎么样?”叶子看着远处的一闪而过的飞鸟,静静的说:“阿泽,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反而对自己比较好。”李泽看了看手里的可乐:“是为了我好,但我不要这种好。你说过的。”他把手里的可乐喝光,恳切的看着她:“叶子,你相信我。我不能够让你一个人去承受。”

叶子犹豫的开口:“阿泽,遇到你之前,发生了一些事情。”

大约半年之前,叶子去酒吧喝酒,和人发生冲突。刀疤护了她一回,后来刀疤缠上她,硬是要她跟着他做事。刀疤做的事叶子知道一点,都不是什么正经生意,他用叶子是看中了她的心思和胆量。

那时叶子正在筹备出国念书,想着自己反正要走,也是逼急了,只得先答应下来。可没想到后来在成绩上卡了壳,这样一直耽搁下来,叶子束手莫测。

李泽出乎意料的冷静,他转过头问:“是不是只要你的成绩过了,就可以申请到国外的大学,就可以摆脱刀疤的威胁?”

叶子轻轻的点了点头。但她没有说出来那句“我走了以后你怎么办?”李泽也没有问,但他们都明白。清晨的叶子没有化妆,脸上还留有睡意,她的脸在天光中有种模糊的味道,晕染开层层的淡然与天真。如同窗前的百合花,洁白而又美丽。

李泽说:“叶子,你过来,让我抱一下你。”叶子走过去,伏在他的怀里。窗外雾气渐渐消散,李泽的眉眼间却染上了一圈雾气。

“要是我的成绩优秀一点,就好了。”叶子的声音很低。

6

圣诞节一过,就迎来了结课周。张特在李泽面前转来转去。“阿泽,你复习的怎么样了?最近也不见你去见叶子。”他试探的问:“闹矛盾了?”

李泽头也没抬的说:“期末了,叶子也必须有个好成绩才行,我要好好复习。”张特放心下来,终于坐下来看书。但他却没有发现,李泽复习的内容,是另一套高数书,和他们的考试内容不相干。

大学城几乎是同时开始的期末考试,清早雾气蒙蒙,叶子带着大口罩走进教室。她在一所三流学校念书,周遭的同学都在混日子,老师也是有一天算一天。每次考试,都是人到的最全的一次。

有人敲敲她的桌子:“外面有人找你。”叶子转过头,看见李泽站在窗户外面,微笑着向她招手。

“你怎么来了?”叶子一出教室,就吃惊的问。“我来替你考试。”李泽说着,扬了扬手里的笔。叶子瞪大了眼睛:“你,替我考试?你疯了,抓到以后会被开除学籍的。”

李泽说:“没事,叶子。今天监考的老师就是你们数学老师,正在评讲师。他只怕同学抄都抄不到好成绩,好为他加分。”叶子给他一个白眼:“小朋友,我不怕。我说的是你,你会被开除学籍。”李泽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哦,原来你在担心我。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被学校知道,我帮你拿高分。”

叶子拍拍他的脑袋:“别闹,赶紧回去。我不在乎分数。”

李泽正色道:“我在乎。”

两人站在走廊里,人来人往。他不说她也知道,李泽这样做的都是为了叶子。为了叶子能够有好的成绩,好申请到国外的大学。刀疤是他们之间的一把刀子,他们在交往中尽量不去触碰,因为碰到就是绕不开的痛楚。所有的方法都无能无力,他和她只是两个一无所有的大学生,分别被绑在两间校园里。

李泽只是想,假如他可以为她做一些事情的话,他就会去做。不计代价。

李泽转过头,低声说:“叶子,难道你觉得,我真的想让你去国外念书吗?我丝毫都不想,可我没有能力,我什么都帮不了你,我只能够这样做。不然难道要我看着你待在这里,被刀疤威胁着做一些违犯法律的事情吗。”

他想要每晚同她一起,相拥坐在窗台上看风景。可这样的时候太奢侈,他们两人世界大门随时可能被砸开。

叶子伸手去抚摸李泽的脸颊,她的手指带着温热,留恋的、歉意的说:“阿泽,我怕你以后会怪我。”

“我不会怪你。”李泽握住她的手,又加了一句:“无论发生什么事。”

阿泽,我怕你以后会怪我。很久以后,当李泽明白了一切事情的缘由,他才知道这句话真正的意思。

7

临近寒假,叶子忽然失踪了。

一切都毫无征兆,她的住所一如往常,地上放着大气垫床,红色的丝绒沙发靠墙,只有可乐瓶子里的百合花有些颓败的痕迹,花片低垂,无声无息。

李子找遍了所有可以找到叶子的地方,但他发现自己并无地方可以找,他对叶子知之甚少。李泽觉得自己掉进了茫茫的大雾里,周围都是棉花,他有力也无处可以发泄。

只能够等。

李泽不去上课,他整日的待在叶子租住的仓库里。眼睁睁过一天又一天。百合花败落了,残留的花香夹杂着腐烂的气息,如同一具诡异的干尸。

外面传来砸门声:“开门!”

李泽用了三秒才反应过来,他光着脚就去开门。门外站着的却是刀疤,他的眼睛里露出戾气:“叶子呢?”

李泽摇摇头,木然的说:“我不知道。”

刀疤推开李泽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小弟。他站在中间没有动,倒是身后的两个小弟,装模作样的左查右找。像是要在这间一眼就能看遍的房子里,找出叶子的藏身之所。

其中一个脖子里纹了纹身的小孩走到窗前,看到窗台上摆放的一溜可乐瓶:“这花都有味了,摆在这里干嘛。”话说完,顺手就丢了出去。

李泽冷冷的说:“捡回来。”

刀疤看着他,三个人都看着他。李泽只是盯着纹了纹身的男生,一字一句的说:“那是叶子喜欢的花,捡回来。”

对方显然觉得丢面子:“妈的,一束破花老子就丢了怎么着。”

李泽冲上去就是一拳。

这一拳,换来了李泽第二次住院的结局。一对三,李泽被打的躺在地上抽搐。刀疤走之前对李泽说:“别怪我们,要怪就怪叶子,是她对不起你。”

李泽的全身如同撕裂一般,先是痛的想死,后来是浑身发木。他想站起来捡回那束败落的花,却浑身乏力。昏昏沉沉的想起很多事情,叶子抬起头对他说:吻我。叶子的嘴唇的味道。叶子衣服上大瓣花朵的影子。叶子睡觉时紧握他的大拇指。叶子的欢喜和漠然的神情。叶子。

先是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李泽才勉强的睁开了眼睛。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上的伤已经被消毒包扎。旁边站着一个人,是他的父亲,李儒成。

李儒成见他醒过来,脸上交织出不尽的神色,惊喜、惊疑、失望……以及,深深的无奈。过来了很久他才开口:“小泽,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爸,对不起。”李泽的情绪激动:“但我一定要找到叶子,她失踪了,她以前得罪过人,她出事了。”

李儒成说:“你不用找。”

李泽抓住父亲的衣角:“爸,我知道叶子是你们学校的学生。我知道你不喜欢她,可一个学生失踪了,校方总该有什么消息。爸,我求求你了,告诉我。”

李儒成摘下来眼镜,脸上显露出苍老。他站立的板板整整,一如他为父为师时奉行的法则。十几年来认真负责,就算被叶子这一众学生称为“李魔头”,就算他的挂科率极高而导致无法评职称,但他从未低过头。

李儒成平静的说:“对,我知道她去哪儿了。”

他站的有些累了,扶着床尾,缓缓的坐在了李泽的身边。

8

如果事情有个开始的话,就要从那个吻开始。

那个机关算尽的吻。

叶子参加张特的生日聚会之前,花了非常大的时间来关注李泽。她知道他的性格与喜好,甚至知晓他的感情和生活经历。这是个信息爆炸的大时代,如果你真的想了解一个人,稍一用心,就能得到许多的信息。

然后是在游戏中,她对他说:“吻我。”这只是第一步。

所有的事情都是按照计划走,李泽喜欢上她。他发现她被威胁,他为了她能够摆脱威胁去替考。一切顺理成章的找不到纰漏。这是第二步。

第三步,是谈判。

叶子和李儒成之间的谈判。她站在李成儒面前,礼貌又淡漠的说:“李老师,请您帮我把大一大二的挂科成绩全部修改合格。”

李儒成是叶子的老师,大学教习了她三年。叶子几乎挂了李儒成所有的科目,因为不去上课,她连补考的机会都没有。现在,她要申请国外的大学,这些成绩单上的红灯是她不能逾越的障碍。

“李老师,如果您不这样做的话,我会举报李泽替我考试。”叶子的语气不起波澜:“他会被校方开除学籍。您知道的,我说到做到。”

在此之前,叶子用尽了办法去劝说李儒成,但得到的回复都是:“不可能,这是你应当承担的后果。”

但一个人不可能没有弱点,李儒成的弱点就是李泽。他引以为傲的,并且常常提起的,就是正在念名牌大学品学兼优的儿子。

一条计划浮出水面,利用张特的生日做跳板,叶子步步为营,最后她终于在谋划中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李泽听完父亲的话,大颗大颗的汗从额头上流下来,他万念俱灰,只是不甘心的喃喃自语:“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叶子……”

李泽忽然觉得整件事情荒唐到了极点。就在几个小时以前,他还为了一束她留下来的花偏执受伤,他以为她遇到了事故,他固执的要等她回来。

在医院里,叶子说:恭喜你,美梦成真。现在想来这话真是嘲讽,她分明是一场噩梦。他帮她考试,就算再不舍得也要她去国外念书。他要她摆脱以前的环境和人,他想她一切都好。

李泽说:叶子是个好女孩。

谁知一切都是一场棋局,叶子踏着他走向了胜利。她得到了一份完美的成绩单,她可以申请优质的大学。她摆脱了刀疤的威胁,他成了她的替罪羊。

原来所有的阴错阳差都是你步步为营。

“阿泽,我怕你会怪我。”记忆中的叶子还是明媚的样子,在雾气中眉目如水。

李泽闭上眼睛,他这才明白她的残忍。她得到了一切,还贪心的不想对他有歉疚。到如今忽然之间人事两非,父亲告诫过他,张特也告诫过他。可他触碰不到叶子那样的生活,一旦接触就不可自拔的陷入进去。

路这样昏暗远长,他撞得头破血流,局外人人清醒,局中他盲目不听。不是所有的真诚都能遇到真诚,亦非所有的深情都能够被同等对待。

9

加拿大的冬日的寒冷似乎没有尽头,李泽站在43层的落地窗前,向下俯瞰城市的点点霓虹。此时的他穿着合身的西装,生活的繁忙而又精致。所有和李泽打交道的客户都说,这是个深思熟虑的年轻人,最狡猾的商场狐狸也不会在他身上耍手段。

因为他永远不会完全的相信别人,不到最后关头,他不会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底牌是什么。

他变得圆滑并且孤独。

长夜未央,李泽觉得自己肋骨又在隐隐作痛。私人医生非常确定的告诉过他,这是不可能的,尽管他的肋骨断过两次,但时间已经过去了八年,他的身体现在很好。

八年。

原来已经八年了。之后也不是没有交往过女朋友,但都以分手告终。上一个交往的女孩,他以为可以结婚的。但那天他们一起走在街上,他看到一个女孩的背影,穿着黑色的羽绒服,上面印满了白色妖异的花朵。他追了女孩两条街道,再回头发现身边的女友不知道何时已经走失了。

张特曾对他说:阿泽,就算你和她都在加拿大,但那又怎么样,你找不到她的。

李泽泛起一个孤寂的笑。小朋友,恭喜你美梦成真。叶子的声音在他耳边飘忽不散。到如今他才明白,她是他年少时候的一场瑰丽的梦境,他不知道是否得用一生来清醒。(作品名:《步步为营》,作者:古玥咕噜噜。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查看原文 >>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