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冀东平原上的家乡,从种到收都实现了农业机械化,再用不着耕牛拉犁拉车干活儿,乡亲们也早就不养耕牛了。但是,我忘不了耕牛那憨厚悠长的哞叫,它们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深处。

  小时候,每到晚秋,我常跟着父亲去耕地。父亲把铁制的七寸步犁扛在右肩,再用鞭杆儿插在犁弯下,用左肩分担些重量。我背着牛套,赶着名叫“龙门犄角”和“小老憨”的两头牛跟在父亲身后。八只牛蹄踢踏作响,耕牛们温顺安闲地走向田亩。到了地头,父亲放下犁,两头牛也知道到了工作地点,收住脚步。我亮开套,父亲给它们戴上轭头,系好脖带、肚带,它们便进入了劳动状态。父亲插好犁杖,喊了一声“驾——”它们便负轭曳套,拉动了犁杖。于是,一条近尺宽的泥土,便像巨蟒一样松动翻转了身子,把杂草都压到地下,等待慢慢腐烂变成肥料。并把潜入地下的害虫和虫卵晾到地表,等待即将到来的寒冬把它们冻死。板结的土地僵硬结实,两头牛竭尽全力艰难前行。父亲为了让耕牛省些力气,双手用力晃动犁把儿。耕了几个来回,两头牛脊背、脖子两旁的皮毛里,都渗出了汗水。父亲说:“不要鞭打它们。‘宁拉千斤载,不拉半张犁’,两头牛干得苦!不怕慢,就怕站,让它们消消停停地走,也不少出活儿。”两头牛仿佛知道父亲的体恤,钟表一样有条不紊地稳步前进,如期完成了生产队长分配的任务。

  驭牛有约定俗成的口令。在我家乡,赶牛向前喊“驾”,命牛后退喊“稍”,让牛站住喊“吁”,令牛左拐喊“矣”,令牛右拐喊“喔”。驯顺的耕牛能听懂这些指令,对驾驭它的人百依百顺。在善良的农民那里,手里的鞭子只是一个象征,很少打在耕牛身上。一些急躁脾气的农民暴打耕牛,庄稼把式看到后,会从心底瞧不起:“殴打哑巴牲口,算什么能耐?下辈子让你也托生头牛!”

  会耕地的牛老实肯干,即使不戴箍嘴也不会糟蹋庄稼。入夏耠地,它们在庄稼地里钻,鲜嫩的庄稼叶子碰到嘴,它们也不张开吃一片。秋天拉秋,嘴底下就有玉米棒子、高粱穗,它们也不会吃一丁点儿。

  父亲说牛通人性,只是不会说话,你善待它,它就善待你,尽心竭力为你出力。父亲那时当生产队的饲养员,喂牛时总是把草筛得很干净,没有一点土星儿。饮牛的水必须得新从井里担来,不让喝剩水。他每天都给牛梳毛、换新垫脚土。那些牛们都认得父亲,他走向牛棚时,它们都抬起头来望着。父亲走近槽头,它们伸出长舌来舔他的手。

  一头头耕牛就是这样被驯化,从年轻到年老,成为为人类效力一生的“孺子牛”。

  耕牛老了,老得拉不动车曳不动犁,人们开始算计起它躯体的价值。处理老牛无非两种办法:一种是趁它还能吃草,把它卖掉。父亲最赞成这种方法,他会伺候老牛吃饱喝足,梳理干净,送它上路。那时生产队每年秋天都要倒换牲口。第二种办法是赶上了过年过节,杀掉吃肉。父亲最见不得这个,每当遇到这样的事,父亲眼里满是泪水。

  宋朝良相李纲有《病牛》诗:耕犁千亩实千箱,力尽筋疲谁复伤?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我想,我能把这首诗只读一遍就记住一辈子,大概就是缘于我和耕牛的深厚感情。

  改革开放后,农村实现了农业机械化,从此彻底消灭了宰杀耕牛现象的发生,我为这进步感到高兴,这是社会发展的表现!社会主义美丽文明新农村,真是名副其实!

  (燕赵都市报 刘振广/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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