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小径，小道士后头跟着个老道士。

小道士手里挥舞着一柄桃木剑。

“师傅，我要替天行道！”“哎～”

“师傅，我要斩妖除魔！”“中～”

“师傅，我要......哎？师傅？”

小道士一转头，老道士闭着眼睛像块木头一样杵在原地，雪白的胡须微微颤抖。

鼾声此起彼伏。

“唉，师傅又睡着了。”

小道士背起师傅，就近找了块儿地埋了，覆土的时候，小道士瞧见师傅呼呼大睡，才敢放胆说心里话：“师傅，我可能不能斩妖除魔了，因为我爱上了一只妖精。”

小道士填上最后一块土，取下桃木剑插在地里，权当做个记号，来年他再过来把师傅挖出来。

小道士独自一人上路，翻过山，淌过溪，越过林，最终来到此行的尽头，那里有一株柳树，细长的柳条随风起舞。小道士笑了，走过去卧在树下，柳条垂在他的肩上，轻柔抚摸，漫天柳絮飘落，像下了一场大雪。

小道士陪着阿柳，直到来年春天。那年初春，阿柳枝头抽出第一茬新芽，小道士眼神落寞，因为那意味着阿柳的木纹里添了第十道年轮。

木妖的十年劫是一道坎，十年过后，方有百年。灵光乍现需要代价，百年孤寂同样也需要代价，这代价是很大的，大多数木妖都熬不过十年雷劫，最终化为一堆炭火。

小道士在树下思量了几十停，还是决定去找师傅，问问他有没有什么法子。

小道士背上行囊，原路返回，越过林，淌过溪，翻过山，最终来到此行的尽头，那里师傅坐在地上伸着懒腰，手里捏着一柄桃木剑挠痒痒。

老道士瞧见小道士，也瞧见萦绕在小道士周围的妖气，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招呼小道士过来坐下，坦白告诉他：“我帮不了你，也救不了她，她本是柳妖，却因你沾染了人气，她的十年劫将比其他木妖更为强大。”

小道士面色苍白，问师傅：“当真没有一线生机吗？”

老道士没有回答，反而问小道士：“你知道这么多年为什么我喜欢把自己埋在土里？”

小道士摇头，老道士继续说：“曾经我也爱上一只妖精，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后来我亲眼看见她死在雷劫下，死在我的怀里。我抗争过，可我也失败了。我把自己埋在土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沉睡，以为这样我便能忘记很多事情。”

老道士的声音越来越慢，越来越苍老，他把双手放在土里，轻轻地抚摸。

“我越来越老了，记性也越来越不好，可我想忘记的事情，反而慢慢清晰起来，我闭上眼，回首此生，发现我之牵挂不过一二，我之怀念不过一人。”

老道士从怀里掏出一本书递给小道士，对他说：“这就是大梦谁先觉，它能让你遗忘，直到你死去的那一天。”

老道士笑了，眼睛里的精神之火慢慢熄灭，可那里面的人影却慢慢清晰。

老道士死了，身体凋零如冬日里的枯叶，慢慢融入泥土，什么也没剩下。

小道士捡起书，塞进怀里，然后他背上行囊重新上路，翻过山，淌过溪，越过林，那里什么也没有，大火烧光了整片树林，光秃秃的地上只留下一截焦黑的枯木。

小道士笑了，走过去，坐在那截枯木旁，开始读起那本书。

等到了第二年的春天，小道士合上书本，走出那片林子，朝着人海走去。

一晃许多年，小道士也成了老道士。他的脸上有了皱纹，他的发须渐渐花白。这么些年里呀，连他自己也记不清，遇到过多少人，经历过多少事，又在谁的身上看到谁的影子。他记不清，这么些年里，他有多少时候是清醒，又有多少时候是糊涂，又或者一半清醒一半糊涂。

一切都像是梦，一场接一场。

直到有一天，他从一颗柳树下醒来，老道士知道这是时候到了，梦也有醒的那一天。

他重新上路，翻过山，淌过溪，越过林，最终来到此行的尽头，那里什么也没有。那里长满了野草野花，春风吹又生。老道士笑了，走过去卧在草地上，闭上眼，微风吹过，好像有什么在抚摸着他的肩膀，又好像下了一场大雪，漫天纷飞的柳絮。

老道士就那样睡着了，再也没有醒来。

他的身体凋零如冬日里的枯叶，慢慢融入泥土，什么也没剩下。

然后，那片土地里，抽出了一枝新芽，跟着风儿舞动，一如当年模样。

我擅长遗忘许多事，忘记你，却并非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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