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到了唐朝后期,通过各种途径入仕越来越多,朝廷律令里商人子弟“不得应试”的规定已经成了废纸。跑到市场里封了商人的柜窖,将柜窖中存的“僦柜纳质钱”,“积钱货”、“贮粟麦”等资金,通通取出了1/4出来。

唐代商人社会地位的变化

中国人自古以来就喜欢做官,除了做官能够掌控权力以外,还可以凭此提升家族的社会地位。正因为每个老爷们都身负兴旺家族的重担,中国古代的进阶之路如此重要,以至于憋出了科举制度这种大招。

而商人作为社会里一个非常特别的阶层,其身份长期处于一种非驴非马的尴尬境地。

跟一般面朝黄土的老百姓比,商人的财力是无数人艳羡的,但当他们站在面朝天子的官僚面前,商人总觉得自己的腿短了一截,说话差点底气。

为了改变这种局面,扭转家族脖子不够硬的窘状。唐代的商人可是各显其能,频频与王宫百官、禁军将领接触,凭借财力砸晕一部分人谋取挤入仕途。同时,又对不合理的法律条文蜂起抗争,触发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商人罢市事件,逼着皇帝收回成命。

这种保护自身利益且谋取改变命运的冲动如此强烈,让唐代的商人们表现的跟前辈们颇有些不同,这也似乎意味着商人阶层发展到唐代,已经成为社会经济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

唐代商人社会地位的变化

一、唐初对商人地位的限制和商人们的反击。

唐朝初期,国家颁布的《选举令》就明确规定,“官人身及同居大功以上亲,自执工商,家传其业者,不得仕”。《通典》中也有记载,“刑家之子,工贾殊类,不得应试。”

当时唐朝政府把商人和“犯罪人之子”并列对待,足见其地位之低。因此,曾有人说李白未参加科举,便因为是商人之子。

除了不能参加科举,商人之子还不能踏足另一条唐初的进身之路——入伍谋取军功。

在唐朝府兵制推行时,全国设置了六百三十三个折冲府用于训练府兵,折冲府中士兵的遴选条件皆为富裕农户,家有财力负担武器和从军口粮。

而作为更有财力的商人子弟则被排除在外,唐高宗李渊曾明确表示,“工商杂类,无预仕伍”。

李世民也称说过:“工商杂色之流,止可厚给财物,必不可超授官秩,与朝贤君子比肩而立,同坐而食。”

可见在当时的帝王心中,商人是贱籍甚至不能和君子一起吃饭。同时,国家对商人的限制还有不得骑马、不得穿绫罗绸缎等等。

唐代商人社会地位的变化

商人不能“仕伍”,这种要将其固化在底层的规定,必然会招致商人阶层的反弹,他们以雄厚的财力为依托,用各种合法、不合法的手段挑战制度的权威,并逐渐将口子越撕越大。

到了唐朝后期,通过各种途径入仕越来越多,朝廷律令里商人子弟“不得应试”的规定已经成了废纸。州府的贡士榜上,公然列有市井子弟的名字,说明商人子弟应试已是社会共识。

其实,即便是在唐初律令严肃时期,也一样有商人为官的案例,关键得看走通了谁的门路,有多大贡献罢了。

最典型的例子便是武则天的老爸武士彟,这个山西并州的大建材商人,和李渊拉上了关系,当李渊任太原留守后,便任命武士彟为行军司铠参军。随着二人关系日渐密切,他甚至直接鼓动李渊起兵造反,并声称“梦见李渊骑马而登天,俱以手扪日月”。

《新唐书·列传一百三十一》:武士彟字信,世殖赀,喜交结。高祖尝领屯汾、晋,休其家,因被顾接。后留守太原,引为行军司铠参军。……,(士彟)自言尝梦帝骑而上天,帝笑曰:“尔故王威党也,以能罢系刘弘基等,其意可录,且尝礼我,故酬汝以官。今胡迂妄媚我邪?”

凭借从龙之功,唐朝建国后武士彟历任库部郎中、利州都督、荆州都督、金紫光禄大夫(正三品),封太原郡公、工部尚书,进封应国公。

如果说,武士彟功劳在于朝廷未建之前便果断下注。那贞观时期“家资巨万”的大商人裴明礼“拜殿中侍御史、转兵部员外,中书舍人,累迁太常卿。”高宗显庆年间,安州巨商彭志筠上表朝廷,“请以家绢布二万段助军,诏受其绢万匹,特授奉议郎,布告天下”,则显然是以“纳捐”的方式谋得帝王欢心,摆平了进身之路。

唐代商人社会地位的变化

等到安史之乱后,国家离乱财政紧张,拥有大量财富的商人成了朝廷的香饽饽。为了筹钱养兵,唐庭甚至不惜卖官售爵,商人不得入仕的规定根本就顾不上了。

唐宪宗元和十二年(817年),唐庭明确规定:“纳粟一千石者,使授解偈官,有官者依资授官;纳粟二千石者,超两资授官”。这等于是在向商人和地主“招标”卖官了,只要出而起钱粮,哪还管您是不是什么“贱籍”

此风一开,大量商人进入了官僚队伍改变了家族的品级,以至于到了唐朝末年,“自宰相、翰林学士、三司使皆有定价,致位者甚多,更有白身便为宰相者。”

到了这个程度,朝廷几乎成了买卖官爵的大市场,就连将军出征也随身带着大量空白告身,只要富户、巨商资助钱粮,马上就掏一卷告身出来,钱官两清概不赊欠。

以至于,唐僖宗居然发了这样一道召命,“刺史县令,如是本周百姓及商人等,准元敕不令任当处官。不系高下,盖以事体不可,兼又十室九亲,一切阻碍,公事难行。近年此色至多。各仰本道递相检查,当日勒停。百姓商人,亦不合为本县镇将。若有违越,必举典刑。”

从这道召命可以看出以下几点:

首先、唐末朝廷已经管不了商人入仕了,所以干脆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即便是刺史这类高官,很多都由商人担任(“刺史县令,如是本周百姓及商人等”)

其次、朝廷无可奈何之余,只能退而求其次,禁止本地为官(“不令任当处官”,“亦不合为本县镇将”)。

最后、此敕令明文禁止,说明商人担任本地刺史、县令、镇将的情况很多见。朝廷认为此事颇不可为,因为本地族亲甚多(“十室九亲”),导致“一切阻碍,公事难行”,并与之前“不得本地为官”的律令相悖,故特此禁之。

由此可见,随着唐朝吏治的崩坏,初唐森严的“工商杂类,无预仕伍”政策,以及对商人的种种限制,全都被银弹攻势彻底瓦解。

唐代商人社会地位的变化

二、唐代商人维护自身权益的诉求开始觉醒

历朝历代的商人,即便再有钱,跟政府相比也是弱势群体。唐代之前,几乎未见过商人集团发声抗争的例子,面对官吏的盘剥一贯都是龟息大法忍着。

但在唐朝,随着社会生活的发展,商业成了整个国家经济运行的主轴之一,随着商业重要程度的提升,商人的社会地位也随之上升(至少是商人心中认为自己的重要性上升)。对明显不利于自己的朝廷政策,开始组团进行“上诉”乃至以“罢市”进行抗争。

武则天时期开始,唐朝私铸铜钱现象屡禁不绝,这些被统称为“恶钱”的私铸铜钱,比法定的开元通宝重量少一半左右。

天宝十一年(752年),在李林甫的建议下,玄宗下令禁止恶钱流通,“官为易取,期一月,不输官者罪之。”

短短一个月时间里,就要废止市场里流通的巨额恶钱,必然导致中小商人利益受损。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想到印度莫迪政府推行的废旧钞运动,当时大量民众在银行门口排几个小时的队换新钞、取存款。

类似的情况也在长安发生,为了能够及时将手里的恶钱换新,“商贾嚣然,不以为便。”

结果,商人们公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拦住杨国忠的马头众声申诉(“众共遮杨国忠马自言”)。

杨国忠听了以后还挺高兴,高效率的跑到李隆基面前,告了政敌李林甫一记黑状。李隆基也发现,此事过于操切,不利于稳定市场环境,便将召命改为,“只要不是铅锡所铸和穿孔钱,还和以前一样正常流通。”(“国忠为之言于上,乃命非铅锡所铸及穿孔者,皆听用之如故。”)

唐代商人社会地位的变化

这次由废除恶钱的诱发的“上诉”运动,很快得到了平息,但德宗建中二年(781年)朝廷的一系列政策,让唐朝商人彻底炸了。整个长安的商人阶层,联合起来发动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次“罢市”抗争。

唐德宗李适这倒霉孩子,打从上台就内忧外患,没钱花一直严重困扰着他。

建中二年(781年)正月,河北节度使们开始组团对抗中央敕令,战火再度重燃,如何筹钱养兵让李适坐卧不宁。

时任宰相卢杞急皇帝之所急,想皇帝之所想,给他出了斜招。他对德宗说:“国家没钱平叛,可富商有钱呐!家财超过万贯的,留一万贯持家,多出来的借给国家,五百万贯小意思,分分钟搞定。”

《旧唐书·卢杞传》:“(卢杞)以为泉货所聚,在于富商,钱出万贯者,留万贯为业,有余,官借以给军,冀得五百万贯。”

李适一合计也是哈!等仗打完了,再还呗,咱也不赖账!(“上许之,约以罢兵后以公钱还”)

结果,卢杞的小弟们下手太狠了,只要稍有不愿意的,按地下就捶,逼得人走投无路上吊自杀,京城富户如同被盗贼洗劫。(“搜人财货,意其不实,即行搒箠,人不胜冤痛,或有自缢而死者,京师嚣然如被贼盗。”)

就是这么捶,也只搜罗出八十八万贯,离老大吹嘘的五百万贯差之甚远。小弟们一看没法交差,都急眼了。跑到市场里封了商人的柜窖,将柜窖中存的“僦柜纳质钱”,“积钱货”、“贮粟麦”等资金,通通取出了1/4出来。

“都计富户田宅奴婢等估,才及八十八万贯。又以僦柜纳质积钱货贮粟麦等,一切借四分之一,封其柜窖,”

“僦柜纳质钱”,“积钱货”、“贮粟麦”是唐朝商业发展后,自发形成的信用体系和存储规则。“僦柜”其实就是资金保管箱,商人为财物的安全和避免搬运麻烦,常将钱物储存柜坊,取用时要交手续费。“贮粟麦”则是官府向大粮商购粮时,支付的预付款。这些钱都放在市场内的“柜窖”里。)

唐代商人社会地位的变化

卢杞手下的举动让商人们彻底炸锅了,这和明抢没有任何区别了。愤怒的商人们联手罢市,关闭了长安所有的市场。长安城这个人口超过二百万的世界第一大都市,顿时陷于停滞。

生活受到影响的市民也不干了,他们堵住长安的街道,指名道姓的要求卢杞出来给个说法。(“长安为之罢市,百姓相率千万众邀宰相于道诉之。”)

卢杞一开始还假装镇定,出来跟百姓解释,可他发现他的一张嘴,根本堵不住成百上千张愤怒喷涌的嘴。眼瞅着市民越来越激动,吓得他转身就跑。(“杞初虽慰谕,后无以遏,即疾驱而归。”)

最逗的是“泾原兵变”不久后爆发,乱军冲入长安,面对惶恐不安的百姓和商人,居然高呼:“不收你们僦柜纳质了,不税你们的间架、除陌税了!”

这话的意思是,大家别慌我们不抢市场里的“纳质钱”,不收你们的“房产税”(间架税就是唐朝的房产税)和“商品交易税”(除陌税就是商品交易税)!

唐代商人社会地位的变化

一瞬间乱军和百姓达成了妥协,哗变的乱军在前鼓噪而行,长安百民夹道而观,围观者数以万计,泾原军变几乎成了一场市民狂欢的花车游行。

德宗见势不妙只得带着太子、贵妃和一百多太监仓皇逃出长安,直奔奉天(今陕西乾县),成了唐朝历史上第三位出奔的皇帝。

“泾原兵变”后,李适也知道“僦柜纳质”、“间架税”、“除陌税”这几样实在是太招人恨,都成了叛军聚敛民心的口号了。回到长安后,颁布了《罪己诏》把自己好顿埋汰,顺手废除了这几项恶政。

唐代商人社会地位的变化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到,虽然唐朝一直试图以律令的方式,压制商人的社会地位,但这种方式必然是徒劳的。

商业流通重要性的提升,必然导致财富量聚集,聚敛了巨额财富的商人,社会地位必然相应上升。

这些都是政令所不能阻挡的,即便国家有明确的政令,商人们也必然会用各种方式不断渗透。

唐朝的商人最初的手段是纳捐,而后便晋升结交权贵,再后来干脆演进到直接联系禁军将领。而他们抗争的手段也从最初的“上诉”,发展到“罢市”,再到以“砖石袭击宰相”,最后商人们干脆“挟持兵杖,入南山为盗”,以武力对抗唐庭的“括商”政策。

这种不断向前递进的方式和手段,既代表着商业在社会中重要性的提升,也意味着商人阶层权利意识和政治诉求的觉醒,并在一定程度上左右了,唐朝社会的政治运行的格局。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