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明其人。
 

對於胡明來說,他根本沒空看疫情的新聞,哪怕是春晚,除夕和初一都沒來得及在同事羣裏發個拜年信息。因爲要忙於救治重症病人,他經常要忙到凌晨兩三點才能喫上一口飯,一天僅能休息兩三個小時。

他所任職的武漢市肺科醫院,是真正的抗肺炎核心一線,前不久還被宣佈爲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救治定點醫院。

胡明是ICU主任,其所在的科室每天都在和病毒較量,和死神搞拉鋸戰,每天都在上演着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和他一起的,是穿上防護服就憋着幾小時不喝水不上廁所的醫生;是時時守在病房監測病人情況的護士;是大年三十還在緊急調儲備藥物的藥房人員;是把婚期推了的準新郎新娘。

這裏收治了十多位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危重患者,在胡明和其團隊的努力下,保持了“零死亡”,並且醫務人員沒有被感染的。

他稱,自己接診的病例中,還有個“毒王”,一個人感染了10來人;還有個同行講,自己接診的重症患者都死了,可能也是接診的重症少。

在接受瀟湘晨報記者採訪時,胡明說,尤其是認識的一位校友、已退休被返聘的醫生不幸離世,令人心痛,說是疫情出現以後單位就派他去了一線,沒想到就沒了。

“這時,我會莫名想起自己的9歲的孩子,以及非典時期結識的患難妻子,他們是我最親近的人。”

【1】文件袋遮腦袋,垃圾袋套鞋子

可以告訴你,我現在每天上班的狀態,早上七點鐘左右就一定會醒,一定會爬起來,然後就去ICU病房。

把所有病人的情況該講的該注意的該交代的都做一遍然後出來,出來後喫個早餐。

早餐喫完以後就開始白天的第一次查房工作,查完房以後喫個飯,中午大概一點半再進病房,然後進行第二輪查房,基本上要到四點鐘再出病房。

出病房休整一下再整理一下其他的資料,可能就喫個晚飯再進去,再進去等值晚班的到再出來。

其他的同行是什麼樣的狀態,拿個文件袋遮腦袋,拿個垃圾袋套鞋子。

就我自己的一個同學,沒有從頭到腳可以把你套進去的那種生化防護服,就穿着很簡單的防護服(就一個隔離衣一個外科口罩一個帽子),直接闖前線了,很擔心他們。

大年三十晚上打個電話給金銀潭那邊的同學,我在問他,這個病人你們那應對的經驗怎麼樣,治療方案什麼的,最後跟我說一句他也要休息,想強制隔離休息,都是在一線的啊。

我武漢大學醫學部畢業的,武漢做重症的,幾乎都認識,人家就這麼頂上去,二話沒說,該上就上的,沒有什麼說的。

大年初一早上,來支援的一家醫院ICU主任就過來了,人家也沒說什麼,就穿着防護服跟着我馬上進病房,一進去就是幾個小時,出了一身大汗再出來。

他應該跟我差不多,可能比我小一點吧,我是1974年的,45歲也過了。

【2】疫情速度太快,沒來得及誓師

我仍在醫院,出了污染區域,身邊就放了對講機,裏面都是對講機聯繫,就是不停的有病情變化:

一下不是發燒就是體溫低,一下血壓垮,一下呼吸不振,各種各樣的事情,機器報警嘛。

經常凌晨兩三點才能休息,這會兒算好的,半夜12點後可以喘口氣,這種忙得不可開交的日子,已持續一段時間,具體來說從1月初陸續開始的。

這次疫情確實超過了之前的一些推測、想象力。因爲速度來得太快了,大家都措手不及。

真正第一批上前線的,哪一個說做好思想準備的是不是?說上就直接上了,這纔是真正廣大醫務人員。

至少我團隊裏面,或者是我看到的同學,不少人都是同行,沒有說我要寫個血書我纔上去。

儘管培訓倉促,好在認真,一些標準性操作沒有問題,比如如何穿戴防護服,出入門要關緊等。

由於管理措施得當,我們醫院至今沒有醫務人員被感染的案例,所以,即便我偶爾在一些細節上罵個別下屬,他們也不會反感。

因爲你只有自己健康了,不成爲傳染源,才能更好的救治他人,是對社會負責,也是對自己的家庭負責。

只是這一忙,沒想到忙那麼久,原本還想着像有些醫院那樣,弄個誓師大會什麼的,顯得有儀式感一點,都沒有。

【3】有個同行接診的重症都死了

在一陣陣繁忙的腳步中,我們就迎來了疫情中的一個個病人。

可能有的人覺得,我戴個面罩,戴個呼吸機,吸個氧,那我就到重症了。

但是對於我們ICU來說,那是輕症,換句話說,你如果說是幾個小時之內不能給他有效的救助,他就會死亡,我們主要收這樣的患者。

怎麼說呢?這一類的疾病統稱爲急性呼吸緊迫綜合症,不管是病毒還是什麼,反正會引起這個病。

不管是以前的那個薩斯,就是我們說的非典,還是後來的中東呼吸綜合症,還是H7N9禽流感,還是其他的季節性肺炎,最後這些都會累積到肺,表現出來的最危重的狀態,這個狀態就叫急性呼吸緊迫綜合症。

急性呼吸緊迫綜合症中還分爲中度,輕度和重度。那麼目前的,這個重症的,按照重症的這個定義來看,就是從目前我們收治的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重症的比例來看的話,可能就是10%到20%,確診病例發病率大概是10%到20%,也就是說輕,中,重加在一起,10%到20%。

輕度的只能先交給普通病區,或者醫療資源有限的一些病區去做的一些事情。那我們就收中度,重度的這些病人,基本上都是重度的病例,很少有輕度的。

那麼這個重度的病人,我可以很明確的告訴你,現在全世界最好的搶救成功存活率都比較低。

那你想一想,現在有多少個病人啊?有多大的壓力啊?

我的個別同行有點崩潰了,他說“我接診的重症全死了”,可能接診的急重症患者也沒幾個。

我想的話,這些急危重症的,能活着出去,起碼還有些家庭完整,算是個安慰吧,我們武漢市肺科醫院目前是零死亡率。

【4】感覺病毒還在爬坡

現在一個是傳播的人員基礎數量可能減少了。比方說現在如果沒控制他可能一個人要傳播十個人,你控制了以後,他可能一個人傳播一個人或者兩個人。

但是問題是,原來的傳播源呢?

疫情可能真的沒有大家想的那麼樂觀,而且還有春運的問題,很多人之前就回去了,所以全國各地都有一定爆發。

我倒不是說怎麼樣,是說你們記者到處跑,個人也要注意下。

現在這個,輕症可以被遏制。雖然都是病毒,但是同一個種屬的變異後獨立的,引起變化的病情治療方面有一些細微點變化,跟以前有很大的區別。

按照原來的經驗去治的話,可能不會有很好的效果,也可能大相徑庭。

好在武漢市現在是封城了,各方措施抓得比較嚴,能遏制一定的傳播性,但是按照病毒特點來說,感覺病毒還在爬坡,它要經過幾代的傳播之後,他才能夠慢慢的把自己的傳播性和獨立性減到最低。

另外一個的話,不少沒有經驗的醫務人員投入進去了,確實現在防護上一下子做不到位,風險太大。

從全國來看,治療突發傳染疾病的人也沒那麼多,有實力的大夫加起來就那麼多。醫療技術,醫療手段,醫療經驗,那這個不是說一個醫學生畢業他就能上前線的。

他必須要有相應的資格,再說,即便他能保護自己又有什麼用呢,他不能救別人。因爲他沒有接受相關的知識,他就是也不大可能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學會那麼複雜的一些理論,知識和運用,這個很難的。

【5】恐慌性到醫院排隊沒必要

說到這,其實我真的很想拜託瀟湘晨報宣傳一下,有些恐慌是沒必要的。

有個熟人本來就是胃癌術後,本來就有點低燒,結果他緊張地不得了,現在跑醫院去排隊啊,看病什麼的。

他打電話問我,我說你不要去,你就是偶爾一下子的低燒,平時你都有可能低燒,你現在這個風頭上不要去,他非要去掛號排個隊。

這是恐慌性的排隊,排隊的結果是什麼呢,要排到幾十甚至上百號,於是就在外面等吶,我說那你知道旁邊是什麼嗎?

醫院裏面一定會去到一些確實是這個病的病人,你又沒辦法識別誰是誰不是,醫生排查都需要時間。這個過程既增加了自己的風險,也增加了一線醫務人員的負擔。

搞到最後,反而讓需要得到救助的人得不到有效的救助,它就只能到外面去傳播,因爲你不可能限制他,他不可能自己知道自己得病,他只能回去,再一傳播,那隻會越來越重。

人有了某些發熱症狀,也要現瞭解自己有沒有某些方面的病史,有的話有可能是以前的某個病的復發,或者是之類的。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或者說也需要適度地在家裏面自己觀察一週左右,看看是不是這個,再考慮是不是要去排隊,可能也能緩解這個壓力。

你說,即便在日常沒有疫情的時候,哪個大城市能接納全部頭疼發熱、感冒症狀的患者,給全部這種人排查?

他必須要有這麼一個過程,必須看一下,他總不至於今天受涼、流個鼻涕就懷疑自己是這個病,那也說不過去啊,這太過了。

這個季節,本來也容易引發感冒,再加上武漢有上千萬人口,這可不是個小數目。同時,武漢醫療資源也是有限的,你不能說醫療資源全部用在這一個疾病啊,還有其他的病人啊。

【6】協力去扛過最危險階段

人們恐慌,可能還有個原因,網上碎片化信息太多了,他們沒耐心深閱讀,不去看一些專業醫務人員的建議。

一般來說,這個疾病的話,它有相應的、比較明確的一個症狀發展的一個過程。

比如說在第一週之內,往往表現爲呼吸道感染,這個發熱啊,乾咳啊,或者是腹瀉,還有一些比如說發燒一類的症狀,在一週一定要對在這些症狀有個預判。

它加重往往是從第二週開始,因爲它第一週人體的免疫力會起到一定作用,免疫系統如果有侷限,沒有能搞定這些病毒的時候,它會在一個時間點去爆發出來,這個時間點一般是五到七天。

但是,這個病也有可怕之處,不能掉以輕心,在家自我隔離的話,也應非常注意衛生,使用一些適當的藥物進行控制。

說它可怕,是因爲這個病現在沒有辦法完全有效地去治好、治癒,所以他只能有用插管,移動心肺儀(ECMO)等幫助我們去扛過最危險的階段。

ECMO是什麼?打個比方,你住在房子裏面,結果現在房子失火了,但你人又不能出去。第一個辦法滅火,但水是不夠的,因爲你在房子裏邊沒有水,外邊給水,那麼外邊給水是抗病毒的特效藥。第二個辦法,那我們就得想辦法撐過這個火,就拿個東西把我自己保護起來,我可能拿個棉被或者什麼,我躲在裏面,它在外邊燒,反正燒不進來。我只要在裏面還能夠活着。火燒完了自己就會熄。ECMO就是這牀棉被。

活過來了還得有一個問題,就是你在報紙上或者其他地方也可以看到,治癒的人他會說,啊,我體力下降,我喘氣,就是這個樣子。因爲你的“房子”有一部分被燒掉了。

重症技術實施下去,也只能做到這裏,但是這些技術很昂貴又很複雜。

【7】患者平安度過大年三十

我不說別的成本,我就說這個防護服的成本,防護服消耗,絕大多數都承受不了。

再說,一患者用ECMO治療成功,三四十萬是很正常的。

就是說你使用ECMO把這個人救活了,只是說救活了,離開ICU,並不代表他出了ICU之後後續不需要治療。

不用ECMO,可能20萬左右。

現在滿腦子都是這個病怎麼治,滿腦子都是在找。沒辦法,裏面還躺着十來個人,等着救。

臘月二十九晚上,上的那臺ECMO,我們當時一線配置不足,後來沒辦法,求助國家專家組,兩個人都是老教授了。

晚上十點多鐘,趕到我這裏來,手把手地跟我們一起蹲在地上做ECMO,搞到凌晨一點鐘才走,大年三十早上凌晨一點才走,個個都是汗流浹背,就爲了救那一個病人。

還好那個病人目前情況暫時穩住了,如果那天不上,如果那個時候不上ECMO,三十的早上一定死亡。遲了二十分鐘必死無疑,就是以前見過太多了。

救了以後,現在過了年嘛,我不敢說他以後一定能夠活下去,恢復健康,但起碼對他家裏人來說他活着過了這個春節,是個安慰。

你看教授他們都這樣,那我們更應該這樣了是不是。

【8】一羣人忙活,只爲一個病人翻身

剛纔說到醫護人員要坐在地上給他搞這個事兒,因爲我們ECMO要預衝啊,你可能不知道,說它簡單嘛也簡單,說它複雜嘛也非常複雜。

要充分運作,需要非常熟練的團隊啊,至少需要確保五個人一起協作纔行。

不是說我一個大夫就能去做,或者說找一個護士配合就能做,那不行,因爲他必須得兩個人配合。他很多東西就必須得兩個人配合,最強的團隊可能也得四個人配合。

他沒得人配合的話,一個人很難做出,風險很高,所以來了以後,那天直接上來了一臺ECMO。

後來需要上第二臺,需要一些消耗性配件,需要四處尋找調貨。

現場,個個都是汗流浹背,好在當天有專家組過來支持。

兩個ECMO病人,其中一個患者一定得給他趴過去,不趴過去的話,這個東西再怎麼做ECMO都做不了,也是(徒勞)。

你想這個東西身上全部都是儀器管路連在一起,一羣人忙活,就是讓患者翻個身。

從準備到最後實施,一直到實施成功,這一整套流程,所有東西全部做下來。得半個小時左右,我們現在有十個這樣非常嚴重的病人。

關鍵還有一點,你不能二十四小時把它插完的,你還得把它裝回來,18個小時你還得把它裝回來,裝完以後六個小時,你還得把它插過去。

這還只是治療這些病人的其中一個必須要做的事情,你想想。所以爲什麼我說消耗量很大,就是因爲這樣,你得不停地做這些事情,人力消耗量很大,體力消耗量很大。

我們還得要根據病人做什麼,要維護他的腎,還要給他做肺的康復,還要用藥治療。然後大多數病人呼吸衰竭的情況下還會可能有其他的各種各樣的併發症。

【9】患者住滿一個病區,可能只要一小時

疫情發生沒過太久,患者就已住滿病房,後來重症病房也全滿了。

再後來,清空一個普通病區可能花三天,患者住滿一個病區可能只需要一個小時。

這是怎麼操作?就是原本有些普通的科室是治療其他病症的,如果患者不嚴重,可以在家休養的,就請其在到家休養。

如果特別嚴重的,就轉到其他非定點醫院或什麼地方醫院去。

這麼做好處是,一可以避免交叉感染,二可以最大限度利用空閒牀位等醫療資源。

這些科室的醫護人員,經過一定培訓,也要做一些基礎性工作。

我們武漢市肺科醫院是重點醫院,暫時是這個樣子。

武漢市的醫療確實還比較強,但是突然出現一些病患,無論是基礎設施,人員配置其實都很危急。

基礎設施方面,除火神山醫院外,武漢又決定半個月之內再建一所雷神山醫院,集中收治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患者。

這樣做的目的,或許就是集中力量,快點建設好,能最大限度救治相關病人。如果不盡快加大力度,疫情向周邊或其他更遠的地方擴散,這都不是一個好兆頭。

【10】一線對防護物資消耗大

有些醫生用泳鏡代替護目鏡,或用文件袋當防護服,可能是因爲剛接到任務不久,採購不及時,這會兒除了疫情,又是過年的,哪有時間準備充分。

其實都能預防一定的東西,但是預防的比例是很小的。

舉個例子,你呼出的氣體,那個水蒸氣在顯微鏡上看它是一個個小顆粒一樣的,你對着人家說話的話,你的飛沫會被人家吸進去,所以說呼吸道疾病往往是這麼傳播的。

如果這個病毒傳出來,你戴個普通外科口罩,你可能會攔掉70%,你戴個N95,你可能攔掉95%,你如果再戴個眼罩的話,你可能攔掉98%,但是,剩下的1%你要是被感染了,也不好。

戴口罩是一些基本的預防措施,確實可以減少大量的相互傳播。

醫務人員防護物資方面,我們醫院元旦左右就開始準備了,那時候接的任務,院領導也非常支持,採購很多東西還比較容易,快遞進貨收貨還比較及時。

但是,隨着這個疫情的發展來看的話,消耗非常大。這麼跟你說吧,一套防護服便宜一點大概一百多左右,好一點的三百,還不算N95口罩。

如果有帽子,口罩,眼罩,然後防護服,鞋套一套組成,這是最基本的,大概買下一套需要三四百。

一個重症病人平均下來一天,就要消耗十套,那我現在如果有10個重症病人,那得消耗100套,這就我們一線人員最基本消耗。



武漢市肺科醫院ICU病房。

【11】穿防護服像蒸桑拿

說到消耗防護服,你還需要知道一下穿防護服多難受。

你在路上可能看到人家穿熊一樣的衣服,穿着個小熊給你發傳單,在裏面悶着,你如果穿了一套,你就是那個樣子。

你穿這個防護服,更嚴實,穿6個小時,8個小時,12個小時不脫,你看是什麼感覺,還要每天跑來跑去,我在ICU,從東頭走到西頭要20米,醫護人員在裏面6個小時一個班,一個班下來就是一萬步。

你要是喝水就得脫掉衣服出來喝,脫掉衣服把這套衣服廢掉,上廁所然後再穿一套新的在進去,你不能把污染的衣服穿到外面來喝水。

那要是人員一不小心出汗了,在裏面真會把臉和手泡腫了。

即便不會腫了,我覺得無論男女,那一身臭味肯定是跑不了的。因爲你稍慢一點人家就掛了,你只能說盡快加快自己的速度,像飛一樣的動,那還不出汗?

何況我們有時候有一些高難度的治療措施,那個時候人都是高度緊張,穿裏面那個衣服就像海里撈出來的感覺一樣,全部溼透了,蒸桑拿了。

女孩子在裏面搞這麼久,然後再出來,你化妝還有什麼用?

問題是這個東西還不是一天兩天,按照疫情來算的話,就算是十天半個月,也有很多人受不了。

【12】大年三十也要調藥物

我剛纔,夜裏十二點鐘,還在和院長彙報工作,彙報當天一些病人的救治情況。

現在一線的幾乎全部都這樣,都一樣,大家都累,有些醫院的醫護人員快崩潰了。

怎麼崩潰呢,一個醫院,設計的呼吸機,氧氣的供應量,絕對不會按照一千個牀位一千個呼吸機來設計。

只會說,我一千個牀位,設計一百個重病牀,設計一個氧氣就夠供給了,但是現在的病情是怎麼了,這一千個人來,可能一千個人都用氧,你說人家崩不崩潰。

還有藥物的準備,我們醫院藥物處一個大夫,他三十幾歲了,月初開始加班加點,因爲臨牀要用藥,平時設計的那些藥,現在可能根本就八竿子打不着。

這些藥翻倍的用,可能翻十倍的用,還不是他幾天時間要聯繫貨源,要儲備到位。

藥房處就天天在那有人吵,但是我們打電話,他必須得供應,不供應人家要死了。

這個病可不等人,慢了一定會出現很多的合併症,併發症,或者他原有疾病出來加重,或者出現一些新的臟器的衰竭,或者其他的一些激發的細菌感染,有些細菌感染很難得治,他只有一些藥纔有效。

我還跟藥房說,有個藥,這個病情需要,他得想辦法去要,調啊,從其他地方調過來。那他還不是大年三十晚上去調,全部弄到位了。

【13】檢測實驗室要求高

有媒體反映,排查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需要一種什麼試劑,其實是指核酸試劑盒,說沒那麼多。

其實,供應充足又能怎樣呢?不是每家醫院都有這個資質用這個核酸檢測,它對硬件、軟件都有要求。

實驗室要達到一定級別,所以,有些醫院只能輸個血查個血常規,再複雜點的,需要隔離預防,再再進一步的,需要生物隔離。

武漢有全世界最新的病毒實驗所,但問題是它有多大的能力去接受這麼大的疫情檢驗呢?

如果敞開讓有些醫院上陣,其檢測人員只是給你做檢測,做一個檢驗人員就會倒一個。

就算基礎設施建起來了,核酸充分供應了,檢驗人員還得要,還得要人來做啊,人要訓練,不是說熟練很久嘛,熟練流程至少有一陣子,他要去做這個核酸。

這個核酸檢測的時候,也並不是說我做一次就確診自己是這個病的,OK了,以後就不做了。

你要解除隔離,兩週才能解除隔離,都得檢測。

所以說這個工作量是很大的,現在不是說我們醫護人員不願意收,或者是不願意給,這裏面確實有些複雜現實的問題,單純去抱怨是沒用的。

【14】“毒王”感染10來號個

要說一線人員辛苦,真的不是單純流汗這一說。

因爲一旦防護措施不到位,或者有其他病症的話,都是致命的,可能倒下。

這不,我們這收治了個“毒王”吧,一個人可能感染了10來號人。

其中就包括照顧他的醫護人員,他一個人幾乎弄癱了人家一個科室,不是我們醫院,是其他醫院的。

他是從外地來武漢就醫做手術的,家裏人陪他來的還有四個,現在他家裏就是一個可能沒什麼症狀,這個人就是每天來送錢、送飯,暫時不用隔離。

跟“毒王”在一起過的幾個都被隔離了,而且都有一定症狀。

他來了,我們就必須把他搶救回來,至少還活着呀,後面能不能醒啊,或者能不能更進一步好,現在還不好說,但是至少他呼吸恢復起來了,現在暫時只能恢復到這個程度。

反正我覺得這人一天比一天好,反而他的希望是最大的一個。他現在全身插滿了管子,根本沒辦法跟任何人交流。

其實也不能怪罪他,他本身也沒必要懊悔,因爲現在誰傳給誰都不知道,可能傳給他的人已經好了。

這次受感染的人都是受害者,誰會知道自己有病還會去故意傳染別人?目前沒有證據有這樣的人。

【15】校友離世,很難過

關於醫護人員被感染,大年初一早上突然接到有個同學給我打電話,說誰誰走了,我說誒,這人我認識啊,心裏一下難受。

退休醫生那是我的校友,我們還見過面。

他屬於第一批過去支援的人,是退休了返聘到武漢市的一個醫院,疫情出現以後單位就派他過去,可能想着是他年紀比較大,經驗比較豐富,結果去了以後,沒想到就沒了。

有消息說,梁醫生生前還患有心律失常、持續性房顫等病史,但是,也是疑似感染。

年齡大容易感染是肯定的,但是不光是年齡大啊,還有年輕的,小的。

同行倒下了,讓我一下想起了非典,當時也有一些醫務人員被感染的情況。

那是2003年,我應該是30歲的樣子,剛畢業沒幾年,也是在那時候認識我老婆的。

那年接診第一個疑似非典病人的時候,是我跟她兩個人一起上夜班,剛認識她的時候她剛參加工作。

都說患難見真情,想來我們也是患難夫妻了,儘管當時武漢不算嚴重疫區吧。

她是我們醫院的護士,沒想到今年我們又一次披掛上陣,而且是最核心的一線。

【16】孩子是我們的退路

這半個多月,我跟我老婆說話的次數都有限,有時,我跟她就隔一扇門,也不能去打招呼。

有時候她過來都見不到我人,我在裏面。要麼她見到我的時候我就已經躺在牀上,說話都不想說了。

所以,有的事情都是讓她幫我幹,包括衣服換洗,除此之外,哪有精力去忙別的事情?現在就是這個樣子。

說到我們夫妻檔上一線,我莫名想到自己的孩子,他快10週歲了,在讀小學四年級。我好久沒回家見到他了,儘管只有不到十分鐘的步行路程。

好像是小年還是什麼時候回去了半小時,家裏人算是喫年飯嘛,安排了一下。回醫院那天晚上太晚了,還搶救一個病人。

除夕,我和愛人都在上班,我被從ICU喊出來,說我孩子要給我們視頻。

兒子以前從來不跟我打電話,他給我打電話往往就三句話:你什麼時候回呀,喫沒喫飯啊,哦,知道了,掛了。

過年還突然給我打個電話,還跟我說了幾句話,說你要注意安全啊,你要多快休息啊,還有新年快樂啊什麼的。

他多少可能意識到一些什麼事,反正覺得長大了。

在雨夾雪的武漢,兒子給了我一個突然的小溫暖,讓人特別欣慰,要說我們夫妻都上一線沒退路,那或許孩子就是我們的退路。

【17】我也罵哭過團隊裏的醫護人員

聽說有醫護人員壓力大哭了的,其實,我也罵哭過團隊裏的醫護人員。

因爲忙的時候,容易忽視很重要的細節,這些細節往往是致命的,他忙起來可能把眼罩忘了,他忙起來可能忘記關門了。

你還得保護自己的團隊,保護自己的隊友啊,工作的時候,你把門打開,你不小心把門打開了,東西都出來了,外面的人沒有防備呀。

只能這樣反覆反覆強調,反覆反覆嚴厲強調,可能他們才能跟得上你的這根弦。

我經歷過SARS,經歷過H7N9,我知道傳染病,可能會導致什麼樣的後果,因爲有前車之鑑,所以不希望……

我把他們帶出來,帶出來上陣的話,能夠保一個,就一定要保一隊。

要說壓力,躲到角落去哭,可是,你醫護人員有,誰沒有呢,都得加班加點,那又能咋樣呢,習慣了就好了。

爲了緩解壓力,可能在喫飯的間隙會開個玩笑,但是,工作上真的來不得半點馬虎。

及時,有效,高效,安全,重症就是這種原理,你不及時,人家掛了,你說高效,就是儘量多的救人。

你穿個針,穿二十分鐘,那扎得跟馬蜂窩似的,那不安全吶,那個藥,藥物出現副反應,人家心裏不舒服,這也是基本的職業道德。

【18】早前談不上愛這職業,後來轉變了

說到職業選擇,剛開始家裏人說學醫,工作好找。

真正讀完醫學院,我都沒有感覺我愛上了醫生這個職業,一直到好多年以後才慢慢明白,當醫生確實是應該爲此做點什麼。

你不能單純把它當作養家餬口的一個東西,即便你知道忙完一次災難後,大家還不是誰該幹嘛幹嘛,不會不用上班了,最終還是歸於平凡。

哪一個上一線的家裏沒有父母,哪一個家裏沒有困難,每個團隊裏面都有每個團隊的故事。

剛纔一個大夫跟我說,要趕着回去拿幾件換洗衣服,我說行,你走吧。因爲武漢現在沒公交,他又不會開汽車,我說那你怎麼回去呢?他說走回去不太可能,去找輛摩拜騎回去吧。

我說你騎回去多久?他說騎回去得一個小時。我說你再騎一個小時車過來,他說是啊,反正趕在九點之前來就行了。

有個奶爸醫生,天天要回去餵奶的,現在出了疫情問題,醫院也沒說啥,說什麼就來什麼,你說來加班,好,晚上趕過來加班。到了夜班再加班,再加三五個小時,也沒跟我說多休一天。

你剛纔說鍾小鋒嘛,我們ICU護士長,她天天這段時間忙裏忙外,一樣沒回去。人家說,搶救病人的時候,這個東西沒有,那個東西沒有,還不是出去一肚子火。

她只能出去忙,找這個要,找那個要,大家都在搶東西,要這個要那個,然後裏面幾十號患者,要洗澡、排班,她女兒她也沒見着。

小鋒年前還跟我提,她說請假三天,跟女兒回老家。我說行,那你請假三天吧。後來一說退票了,我說你退票幹嘛,我當時還覺得除夕之前半個月就搞完了。

我們還有個大夫,春節前就說了準備結婚,後來她跟新郎官說,你自己看着辦吧,估計我們是出不了門了,要不就推遲吧。

【19】被患者和其家屬認可,很享受

辛苦,這是應該的,工作累啊,壓力大啊,也沒什麼,或者又能怎樣?

其實大家最高興的時候是什麼事情,真的是這個病人出院或減輕症狀。

我們這裏有個最早確診的病人,從重症病房轉到普通病房住着了,ICU這裏半個月之內有三個病人好轉出去普通病房了,現在是這樣吧。

我們第一個救治好的病人,是農村來的一個,好像家裏情況也不咋地吧,倉庫保管員什麼的,你說那一個月能掙多少錢。

當時來的時候很趕的,還不能確定是不是這個病,只能說懷疑是這個病。

結果救活了,救活了出院了,準備出院的時候,家裏人好像拎着一大堆橘子啊水果啊一大包,在門口等着,確實是非常感謝,等了好幾個小時吧。

結果我們推着牀出去的時候,推着新的病人,就很匆忙的過去了。

當大夫,特別是當重病大夫,你救活一個人,那種感覺、成就,非常享受。

就是那種認可感,別人認可了你。可能你救活別人,所期待的就是這一點,期待別人對你的認可。

這是真的謝謝,和那種客套話不一樣,你能感受到別人對你真的認可,就是爲了這一點點。你說一個醫生圖啥呢?就是爲了這一點點,一個好的結果。

【20】同舟共濟,共克時艱,武漢加油

正月初三以後,可能醫療防護物資都會運進武漢,加班加點幾天可能會得到大幅度的緩解。但是這種疫情若不很快控制,確實需求量很大。

這方面,海外同學或通過同學介紹的人,電話追過來,問我要不要東西,然後願意負擔什麼什麼,快遞怎麼走啊等等,都很積極。給我一種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特別溫暖的感覺。

那麼多人,有認識你的,不認識你的,給你打電話,要捐款捐物資,你說圖什麼,也不是說錢多了沒地方花啊。

你要說炒作或出名,人家也不是說捐一個口罩留個名吧,我甚至接完電話都不知道他是誰,因爲他從頭到尾,只說我是誰誰誰介紹來的,他姓什麼我都不知道。

這兩天吧,也有傷心的故事,有成功的故事,也有感人的故事。我在重症監護室也工作20多年了,也算是見多了,今天卻突然一下很感性了,不知道爲什麼。

其實,我們真正的在一線工作的人,忙到最後只剩想着抓緊治好幾個病人,就是想把別人的命救過來,就這麼簡單。

汶川地震厲害,我們渡過了,非典也渡過了,禽流感也渡過了。渡過這麼多難關了,我相信只要大家同舟共濟,共克時艱,一定還可以渡過去。

這時候也需要你們媒體記者,從更深的角度去宣傳一些東西,讓大家多一些信心,不要讓恐慌多於疫情,要知道任何病症都可以防控,哪怕短期內沒特效藥。

武漢,加油。中國,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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