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铁再原创小说：牛县长

牛县长

作者：周铁再

好人未必是好官，好官未必能成事。好人未必有好报，好官未必有好果。牛县长在我看来真是头好牛，标准的老黄牛精神，老黄牛品性，还有老黄牛脑筋。如果牛县长不当县长，我敢肯定他一辈子都是好人，死后也肯定会留下好名，然而正因为他当了县长，所以活着的时候有人骂他整他，死后也没人敢明着多为他说几句好话。当我和牛县长的亲属遵照他的遗嘱为他处理完后事后，也只能在心中默默为他矗立一块丰碑，为他送去永恒的祝福：牛县长您好走，愿您不在人间的时候能真真切切牛一把！我作为牛县长的办公室主任，处理牛县长的诸事理所当然，也正因为我对牛县长太了解了，所以在我心目中不能不把他看得非常高大，然而只有我一个人的理解与敬慕又有何用呢？牛县长走了，我也决定辞职，我想到大自然里去透透气，而后再换一种活法，我想为牛县长报答一点什么，这是我的良心使然。

牛气

“反腐败亡党？不反腐败亡国！”当我一大早为牛县长打扫办公室的时候，他的电脑屏幕上突然跳出了这么几个大字，并且是鲜红鲜红的颜色。凭我多年扮演办公室主任角色的敏感，我为牛县长的这种贸然作法忐忑不安，至少说明牛县长在政治上是不太成熟的，一个政治上不成熟的官肯定不会有多大的作为，恐怕也不会有多好的下场。想到这里我不敢再往更深处思考，只是尽心尽力地继续为他打扫卫生，这是我的职责。领导的思想、领导的艺术、领导的风格还是不去琢磨的太多为好。

县里要召开人代会，那天一大早，公安局的张局长就急匆匆跑到我办公室，说是要等着县长上班有重大事情汇报。当牛县长准时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我陪着张局长也进去了。刚刚落座，张局长就迫不及待地向县长汇报说：牛县长呀，眼看这人代会再有两天就要召开了，可我们公安局竟连关于大会安保工作的任何通知还没有收到，到时候群众一旦闹起事来我们可负不起这份责任呀！牛县长听后冷言反问道：我们开人代会就是人民的会议，就是让人民群众说话的，就是为群众谋利益的，群众闹什么事呀，你是不是吃错药了？张局长听了牛县长这么一说，脖子一红，眼睛一傻，脑袋一歪便愤愤然地离去了。

大会如期召开，群众也被弄得有点晕。今年的人代会，一没有设岗哨，二没有特别的要求，人民群众的生活秩序还和平常一个样。所不同的是，大会允许群众旁听，大礼堂外面还特设了《群众接待站》和《群众意见箱》。准备利用大会期间闹一闹的个别人，一看这阵势气也泄了，有些意见要提的群众通过以上两个途径把心里的话全都说出来了。四天的代表大会，牛县长还带领各局委的领导作了五场《答群众问》。这届人民代表大会真正开出了具有全新意义的大会，事后群众说，这牛县长就是牛气。

牛劲

一天晚上下班后，牛县长把我留了下来，说是要陪他逛逛县城的夜景。凭我的知觉，牛县长肯定又要动什么牛点子了。一般来说，牛点子和鬼点子不同，鬼点子是鬼主意，那是鬼玩的也是玩鬼的，玩的都是伤天害理的把戏。牛点子是牛主意，那都是些实实在在的真家伙，玩起来可是要惊心动魄、伤筋动骨的。我为牛县长要动什么样的牛点子感到一头雾水的同时也捏了一把汗。

那一晚我陪着牛县长扎扎实实逛了个痛快。在我轻车熟路的引导下，凡是上些档次的酒店我们走了个遍，凡是有些名气的宾馆我们转了个遍，凡是有些内容的娱乐场所我们看了个遍，所到之处生意兴隆，人气旺盛，情意盎然。第二天，牛县长和县委任书记作了些沟通后便让我下发通知，通知当晚党政领导、机关和事业单位组织学习讨论人代会精神和研究整改意见，并让我特意在通知上写到，晚上牛县长要亲自检查。是夜，牛县长没有去检查学习，而是又让我陪着转了昨天晚上转的那些场所，所到之处生意惨淡，人气肃静，情意黯然。回来的路上，牛县长叹着气说：老根呀，你现在明白了吧，都是谁在吃喝玩乐呀！我不觉心里有些好笑，一个能当到县太爷这种位置上的领导，怎么能不懂得这个非常简单的道理呢，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无论怎样我看你牛县长还是没把这个官当明白呀，实在可悲也！老牛呀，对不起了，我得早些想着自保，我不会忠实于你的，你是头笨牛。

自打有了这个想法，我便不在老牛面前讲真话，办真事了。凡事深谋远虑地假着来、笑着来、暗着来、玩着来、阴着来、躲着来。在我的暗中操作下，牛县长要动真格治理党风、政风的决心和意图被我私下里裂变式的透漏给了各行各业。一时间，昔日里繁花似锦的县城，到如今竟然变成了冷冷清清的圣地，酒店没人吃饭，宾馆没人住店，娱乐场所更是没人去转，真真切切成了一片净土。我不禁在想，这牛大爷要把全县人民的前途引向何处呀。此时此刻，县城里出现了两件很有趣儿的事，一件是车站里天天有不少坐车离开县城的妖艳年轻女子；一件是县城的广告栏上贴出了感谢信，感谢牛县长为她们送回了男人，落款是干部家属代表。

一天，牛县长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说：老根呀，这段时间你工作的非常出色，又卖力，又讲方法，又有成效。今天我特地请你来，是让你第一个先看看我下一步要办的几件大事的概略计划，如有高见一定要提出来。牛县长把一个“请”字，一个“高”字说得特别重。最后牛县长笑着说：老根呀，希望你下一步干得更出色，更漂亮，让我更满意。我不禁全身大汗淋淋。牛县长原来不是头笨牛，牛县长的这一招高明呀，借我杀了人还表扬了我，这领导就是领导，老根你今后可得老实些了。

牛情

牛县长还是有些二二地在处理着日常工作，不按规矩出牌的工作招数着实弄得大家伙苦不堪言。无论上级来了任何工作组，他都坚持不宴请，弄得工作组的领导和成员，喝不好、呆不住、编不成，都说牛县长务实，可每每没有被上级肯定的政绩。时间长了来县里指导工作的领导几乎看不到了，这里仿佛成了被上级遗忘的角落，当然也就不可能有什么好事轮得到这样不开巧的县长不开巧的县了，县政府显得是那样的与众不同，格格不入，另类着一种美丽的景象，那一部分顿顿要吃大餐的人们，看上去显得无精打采，好像压抑到了极点。与此相反，老百姓倒是成了牛县长的好朋友，县政府的座上宾，慢慢地他们到县政府办事时也显得牛气十足了，常说的一句话是，你们不快点给我办事，我就到牛县长那儿告你。眼看着县政府一天天变成了老百姓的天下，这可急坏了不少“有识之官”。在他们看来，天底下哪还有这样的道理，岂能让老百姓高高在上，活得精精神神，人模狗样呀！

一天夜里我正在值班，牛县长的热线电话突然响了，我有些不太情愿地接了起来，是一位女人哭泣的声音：“你是牛县长吧，我是一位孩子的母亲，都说你是好人，你能救救我的孩子吗？”“我不是牛县长，我是值班员，有啥事你慢慢说吧，我会转告他的。”我在电话这端说。“我的孩子患了疾病要做手术，医生说得输‘熊猫血’，这是一种稀有血型，我想让牛县长帮忙找找，牛县长可是咱老百姓的大救星，你一定要给他说说好吗？”当那女人用哀求的话语说完后便挂了电话。

第二天早晨上班后我把这事儿向牛县长作了汇报，牛县长当机厉声批评我说：“昨晚上的事为什么现在才报告，救老百姓的命就是天大的事，你懂吗？你耽误得起吗？走！我们现在就去医院。”当我和牛县长来到医院找到病人和医生后，牛县长没说几句多余的话，只是向医生询问道：“什么时间要‘熊猫血’，需要多少。”医生告诉牛县长说：“只要能采集到‘熊猫血’，马上就可以给孩子做手术，一次性至少需要500毫升。”“那现在就给孩子做手术吧。”牛县长当机对医生说：“我就是‘熊猫血’，当年我当兵体检时就是RH（-）血型，部队上还把我当成宝贝似的特招了呢！来吧，需要多少就从我身上抽多少！”

事后，牛县长专门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说：“老根呀，我们大小是个官，可不能当神仙，更不能当老爷，应该想着为老百姓做点实实在的事，这样我们才能活得心安理得，否则的话，我们死后怕不好过鬼门关呀！”牛县长最后笑笑说：“去吧，我们都要为党、为民好好工作，为一天官，做一天人，谋一天政，利一天民。”我步子沉重地走出牛县长办公室，我的灵魂在震撼中又一次得到了洗礼，我油然从脑海里跳出了这样一个理：“丧失人性的往往是权力，征服人心的恰恰是人格。”牛县长，俺从心眼里敬畏您！

牛县长被查出患有肺癌是在他当县长的第四个年头上。也就在这个年头上，我被组织调任该县县委宣传部长。牛县长带着病痛支撑了近半年的工作后，他向组织递交了一份辞职报告，因为我们彼此最为了解，牛县长让我第一个看了他的辞职报告。内容非常简单，“亲爱的党组织：我因身体原因不能再为党继续工作，恳请辞去县长职务！”牛县长吃力地和我交谈道：“老根呀，自然是最公平的，我们谁也无法抗拒自然，我这样的结局其实就是自然对我最公正的待遇，你脑子比我好使，一定要好好活着，多为民造福！”我从牛县长的眼神里读懂了他的心灵，他对党是多么的热爱和忠诚呀，否则就凭他的牛性，绝不会用上“亲爱的”这样的词儿。

牛魂

牛县长请辞后，又在病魔的折磨下痛苦地挣扎了两个月的光景就永远离开了人世。我把他生前的一些事迹和影响材料认真整理后交县委任书记批准、又经县委常委开会研究后，便迅速在全县掀起了学习牛县长事迹的热潮。一时间，牛县长的事迹广播上有声，电视里有影，墙报、专栏、彩幅上有名，老百姓的心里更是有灵。上级收到这一情况报告后，认为这个典型抓得准、学得好，并要求迅速进行深加工整理后再次向上级报告，要在更大的范围内宣传。经过各级历时一年多的轰轰烈烈宣传，牛县长的事迹在全县范围内可以说完完全全达到了家喻户晓的效果。任书记为此也成为省级宣传学习牛县长事迹的光辉榜样。

让老百姓琢磨不明白的奇迹发生了，任书记因为成了学习牛县长事迹的先进典型而升官了，升官后的任书记又有消息传来说他离婚了还找了一个年轻漂亮的老婆。当升官后的任书记带着上级工作组到该县检察工作时，这一消息得到了充分证实是确有其事。不过升官后的任书记对牛县长还是非常敬重的，他还特地和新婚妻子一起，在县委、县政府的主要领导陪同下来到牛县长的骨灰存放处深深举了三鞠躬！

几年光景过去，如今的县城又慢慢得以繁荣昌盛。酒店生意火了，宾馆客也多了，娱乐场所酒更绿了灯更红了，下班后的男人们按时回家的越来越少了，人们的好日子显得幸福美丽、五光十色。牛县长气死你！谁让你是死脑筋呢？

牛县长，我真的不想再折腾你了，我真的不想再糟蹋你了，我对不起你呀，我也辞职随你而去好吗？

牛县长，您魂归何处了，你在那边还活得好吗？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千万别再患上肺癌了，要不我到了那里还得折腾您、糟蹋您！唉，悲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