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白鹿原》电视的起初是看了小说,当我拿起那本厚的似铅的书,从第一页翻到50几页的时候,才发现对比电视剧就只放了10分钟,嫌书不过瘾的我立马转战到了电视剧上。

《白鹿原》的原著,是中国当代文学的一个高峰。它很大的一个特点是,以魔幻现实主义的手法,纳入了诸多中国传统的民俗风情。

比如,白嘉轩一生娶过七个老婆,前六个都死了。

死因,是“风水”和“闹鬼”所致。

你说是民俗也好,迷信也罢。但不可否认,原著中的这一情节,着实描画出了中国农村的一种文化风貌。

电视剧《白鹿原》剔除了所有可能导致审查风险的血腥和恶心,所以也彻底消解了原著中的讽刺与荒诞。说白嘉轩的男器上长着毒钩捣碎女人的肚肠,死婴尸体填入牛栏混进粪肥,女X里塞过的红枣次日取出供男人滋补——这种种骇人听闻的桥段一概剪除。然后将原著中的新旧交锋,纳入到主流价值观所允许的,“旧势力是要消亡的,新势力是生长的,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历史进步论里。

白秉德老汉的死,是非常典型的一个例子。在小说里,名医冷先生被请过来。他的治疗过程是这样的:

冷先生把那块钢板塞进秉德老汉的口腔,用左手食指一分就变成一个V形的撑板,把秉德老汉的嘴撬撑到极限,右手里那根正在烧酒火焰上烧得发红变黄的钢针一下戳进喉咙,旁人尚未搞清怎么一回事,钢针已经拔出,只见秉德老汉嘴里冒出一股青烟,散发着皮肉焦灼的奇臭气味。

冷先生这样折腾两回,秉德老汉就一命呜呼了。这段描述叫人起鸡皮疙瘩,然而在小说里很是寻常。叙事者在同情秉德老汉的病故吗?似乎并没有。叙事者在欢庆秉德老汉的病故吗?似乎并没有。

电视剧里,白秉德的死在第四集。他死的过程充满了红色国产剧常见的套路:秉德病危;嘱托儿子“不能闹事,不能挑头闹”;农民欲起事却没胆,革命团体内部分裂;道路曲折前途光明,农民起事成功;秉德老汉领盒饭;与此同时新生儿降生。

电视剧的创作者用治丧时欢快的唢呐,表达了对白秉德之死的庆贺。在一个革命正确的叙事视角里,阻挠革命的守旧派一律该死。主角通过新旧迭代和农民起义,完成革命的初步启蒙。

对革命不加置疑。非常、非常、非常标准的主流革命叙事。标准到我根本不觉得这是陈忠实想要讲的故事

有人将《白鹿原》的艺术成就与《红楼梦》并列。我不能同意。陈忠实与曹雪芹最大的不同,是陈忠实始终把自己蒙在一个荒诞的滤镜后面,他的立场是疏离的,审判的,质疑的;而曹雪芹在行文间,无法抑制地流露对过往的留恋与珍惜。《红楼梦》尽管有消沉与诡异的一面,更多的是人间烟火,是赏雪吟诗,是对于世间美好一去而不再可得的叹惋。对于白灵的死,《白鹿原》的叙事者同情有限,他居高临下,以全知全能的视角,借此嘲讽革命对于生命的视如草芥。而对于林黛玉的死——我仿佛能看到,黛玉焚诗呕血的时候,曹雪芹在昏黄的风灯里掉眼泪。

这是我在批判电视剧背离原著后,仍然想要给它赞美的原因。它虽然中规中矩到无趣,但它也唤回了那浓浓的人间烟火气。关中平原不再是陈忠实滤镜下的处处血腥的荒诞历史场景。它有黄土,有唢呐,有热辣辣的油泼面,有给人以面对历史荒诞的勇气的,最最珍贵的人间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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