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金庸的湘西情缘:他小说里最好的女人与男人,都是湖南人

2000年,金庸在一场演讲中说:“我的小说里面,各位有没有想到,最好的一个女人是湖南人,最好的一个男人也是湖南人。”

金庸所说的这个最好的女人,指的是《飞狐外传》中洞庭湖边的程灵素。他说,这位姑娘相貌并不好看,但是很聪明,内在非常美,个性非常好,对爱情很忠诚,是一位可敬可佩的湖南姑娘。

金庸所说的最好的男人,指的是《连城诀》中的狄云。他说,这个角色武功不是很高,人不太聪明,但个性很淳朴,对朋友很忠实,对所有的人都非常的好。

为何金庸将笔下最好最善良的人物写作湖南人呢?是因为,他对湖南尤其是湘西,有着非常特殊和深厚的感情。

在他年轻困窘的时候,正是湘西这片土地收留了他,这里的风景和人物,充实开阔了青年查良镛的胸怀。

1942年,查良镛的高中生涯在日军的轰炸中结束,而母亲已经逝世,亲人都远离家乡避难。查良镛在彷徨无计中下定决心,去陪都重庆,继续求学之路。

这年冬天,经过长途跋涉,查良镛抵达湘西,重庆依然遥不可及,路费却几乎耗尽,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这时,查良镛想起,有位同学的家住这里,于是投奔而去,在这位同学的哥哥开的农场里安顿下来。彼时离重庆入学考试还有很长时间,他便安心在农场里生活,一边帮人干活一边温习功课。

待了近一年的时间,湘西的风土人物,给查良镛留下深刻的印象。

1944年,查良镛如愿考入重庆中央政治大学外交系,但战时的学校也并不太平,矛盾频发,富有侠义心肠的查良镛常出头打抱不平,结果仅仅一年多之后,查良镛就被校方借口其“违反纪律”,强行劝退。

随后,查良镛在表哥蒋复璁帮助下,到重庆的中央图书馆工作,业余时间和朋友创办杂志,但仅出版了一期,就宣告倒闭,青年查良镛备受打击。

此时的查良镛,看不到前路方向,再一次陷入彷徨无计的窘境。这时,那位湘西同学的哥哥来重庆办事,遇到查良镛,热情邀请他重返农场,甚至承诺,将来会送其出国深造。查良镛为之感动,答应回去,但提了一个要求,让一位叫余兆文的同学同去,并且待遇和自己一样,同学哥哥爽快地答应了。

于是,查良镛再次回到湘西农场。在这里,他边工作边读书,还记录了大量的湘西民歌。后来他回忆道:“冬天的晚上,我和他们一起围着从地下挖起来的大树根烤火,一面从火堆里捡起烤热了的红薯吃,一面听他们你歌我和地唱着,我就用铅笔一首首地记录下来,一共记了厚厚的三大册,总数有一千余首。”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投降。消息传到湘西时,查良镛欣喜若狂,恨不得马上飞到故乡亲人身边,但毕竟战争刚刚平息,归途仍然坎坷难料,加上同学哥哥盛情挽留,于是直到1946年初夏,查良镛才告别湘西,回到故乡。

青少年时期的查良镛,求学、工作,待过多个地方,但唯有湘西,给他带来从未有过的宁静和温暖,在他一生传奇当中,湘西大约是一片难得的净土。因此,在大侠金庸的心目中,湘西山好、水好、人物好,是感念一生的地方。

(湘西泸溪 资料图)

金庸在湘西泸溪的侠义人生

一代大侠金庸在他的盖世武侠小说《射雕英雄传》里对铁掌帮驻地的地理位置是这样描述的———

裘千仞道:“从此处向西,经常德、辰州,溯沅江而上,泸溪与辰溪之间有座形如五指向天的高山,那就是铁掌山了。那山形势险恶,你爷爷的手脚又厉害无比,两个娃娃若是害怕,那趁早向你爷爷赔个不是,也就别来啦。”黄蓉听到“形如五指向天”六字,心中更喜,道:“好,一言为定,七日之内,我们必来拜山。”

书中又写道———

依着店小二指点的途径,向东南方驰去。山路崎岖,道旁长草过腰,极是难行,行得四十余里,已远远望见五座山峰耸天入云。小红马神骏无俦,不多时便已驰到山脚。此时近看,但见五座山峰峭兀突怒,确似五根手指竖立在半空之中。居中一峰尤见挺拔。郭靖喜道:“这座山峰和那画中的当真一般无异,你瞧,峰顶不都是松树?”黄蓉笑道:“就只少个舞剑的将军。靖哥哥,你上去舞一会剑罢。”

金庸的如椽巨笔描写了郭靖、黄蓉在泸溪大战铁掌帮,躲避山火,闯入山洞,夺得《武穆遗书》的精彩故事。

湘西泸溪是否有铁掌山,“形如五指向天”呢?金庸对泸溪为何情有独钟?而念念不忘在书中详情细描,留世后人。不少读者、学者也想追根溯源,考究明白,以飨眼福。

事实上,湘西泸溪确有五座山峰,形如五指向天,矗立在沅江之边,距新县城仅有5里路程。原319国道穿越泸溪进入大西南,必经铁掌峰下游的铁山河渡口过轮渡,方能进入湘西腹地,是咽喉要道。历代驿客到此,文官要下轿,武官要下马。铁掌峰下多溶洞,其中,有一大溶洞可藏数十人,洞长数里,不能见底。洞内多奇石异窟,曾残留远古人类生活的痕迹。

金庸缘何与泸溪相识?早在1941年,抗日战争正处在最艰难的时候,家破国亡,山河破碎。战乱中,中学刚毕业的金庸不得不离开家乡,漂泊流离。他从杭州出发,前往重庆陪都,与当时的热血青年一样,抱负着一腔报国热情,准备效力国家。浙江与重庆相隔千山万水,当时交通不发达,时逢战乱,战事频繁,行程更改无常,时而陆路,时而水路,几经辗转,他溯沅江而上来到了湘西泸溪,也曾是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吟唱《九章》的神秘之地。那时已是冬季,从泸溪上岸,要改走陆路进入山区,翻山越岭,山路崎岖,大雪封山,无法逾越。恰值在泸溪遇上泸溪籍的同学,于是,金庸就在铁掌峰下同学的家中住了下来,这一住就是一段时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田园牧歌式的生活,使金庸在战乱中疲惫的心灵暂时得到了慰藉。

泸溪是一个神奇而美丽的地方,风光旖旎,山水迷人。金庸在书中借人物对话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黄蓉小嘴一撇,道:“这些去处也平常得紧。泸溪毕竟是小地方,有甚好山好水?”那店小二受激,甚是不忿,道:“泸溪虽是小地方,可是猴爪山的风景,别处哪里及得上?”

那年是冬天,冬天的景色依旧叫人难以忘怀。“天已亮了,雪也止了,河面寒气逼人。船筏上各戴上白雪浮江而下,这里那里扬着红红的火焰同白烟。两岸高山则直矗而上,如对立巨魔,颜色淡白,无雪处皆作一片墨绿。奇景当前,有不可形容的瑰丽。”与金庸同时代的文学大师沈从文夜宿铁掌峰下作这样的叙述。

泸溪地处湘西苗疆,是少数民族集聚之地。这里民风淳朴,苗人能歌善舞,热情好客。金庸完全融入当地风情之中,与他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冬天里围坐在枯树蔸架起的熊熊篝火旁,篝火里堆满了油茶壳和油渣枯饼,满屋子弥漫着油茶渣饼的清香,火焰总是那么明丽而温暖。大伙儿一边喝酒一边唱歌,意气风发,豪情冲天,惬意快哉。

自幼热爱音乐的金庸,情不自禁地陶醉在神奇的楚辞俚曲中,他将这些歌一首首的记录下来,装订了厚厚的三大册,共一千多首,成了他后来写作武侠小说的宝贵素材。他笔下那一个个特色鲜明落拓不羁的游侠人物是否也源于他少年时在湘西的历练和体验,不可得知。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湘西的奇山异水,风土人情,民俗俚曲早已烙在他的脑海里,而湘西人那种爱憎分明,轻生命,重承诺,轻钱财,重情谊,不畏强暴,不怕艰难,扶弱济贫,豁达开朗,乐观向上的传统侠义精神也融入武侠大师的灵魂之中。以至于若干年后,一代武林宗师对相西泸溪的地形地貌,民间典故,风俗民情,如数家珍,不遗余力,详尽地加以描述。

金庸在泸溪的生活紧张而又充实,那时战事很急,日本兵到了长沙,兵逼常德。作为湘西的南大门———泸溪县城空气紧张起来。每天都有大量的难民涌入,大量的部队调防,当地民众被动员起来,赈灾救难,县城每天在街道上摆上十余口大锅,免费提供稀粥,救济难民。而一些知识青年在得到片刻安顿后,也自发地加入志愿者行列,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抗日救国,宣传鼓动,发动民众是知识青年的特长。初出茅庐的金庸也不例外地参加了宣传工作。当时,宣传工作既演现代文明戏,也出演泸溪的本地戏曲———辰河高腔。譬如说古戏里的《目连救母》、《花木兰从军》、《七侠五义》的片断,多是原始的,充满侠义精神的戏目,讲究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一报还一报,恩怨有果,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民风淳朴如沅江里的水,一眼能看清江底下的卵石与沙砾。民风中尊重血性、名誉和尊严。双方有仇不能解开,邀约去一块坡地,请一中人见证,在刀光剑影中搏个你死我活,死者得到尊重,活者也不炫耀。一切皆认定是天意,生前不能做朋友,死后投胎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同样可以坐在一条凳上,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亲友、宗人概不去追究杀人者的罪过,技不如人,不怨天尤人只怨命。人的生命如一阵轻风刮过田野,又悄无声息地远逝了。

若干年后,金庸在回答记者提问时说过:“义”是人的一种性格精神,所谓义或者说是一种特别的情谊,都是属于人的感情。侠义是人类感情中一种比较特别的东西。

瑰丽无比的原生态的辰河高腔,令金庸着了迷,这种有别于江浙唱腔的民间戏曲,高亢昂扬,铿锵有力,洪亮时如龙吟九天,清细时如凤鸣江湖。男声女声反差极大,男声发力像黄钟大吕,撼人魂魄,女声细诉像玉笛横吹,清亮绕梁。当地人长于木傀儡戏、辰河高腔,主要用于唱酬傩神,庆祝节日,驱邪还愿。

“这种酬神戏与普通情形完全不同,一切由苗巫作主体,扮着乡下人,跟随在苗巫后身后,在神前院落中演唱。”冬至腊月,在土地庙前或宗祠里操办酬神大戏。“远近十里的妇女老幼,多换上新衣,年轻女子戴上粗重的银器,有些自己扛了板凳,携带饭匣,跑来看戏,一面看戏一面吃点东西。戏子中嗓子好,善于用手法使傀儡表情生动的,常得当地年轻女孩子垂青。”傀儡戏大多数唱的是高腔,仅用小锣小鼓伴奏,戏文中黑花脸杀进,红花脸杀出,刀剑锤棍十八般兵器轮番出场,武生都有一些武功底子,戏班师傅也有硬气功绝活,如叉刺咽喉,铁锤贯顶,赤脚踩火铧,都能应付自如。演出高潮时,须置一口棺材在台前,黑白无常鬼索命,真刀真叉互掷,一叉直搠胸前护镜,惊得人群嘘声一片,胆小的也有吓得昏倒在地。既然在战时,戏曲上侧重于上演忠勇悲壮的戏目,像《岳母刺字》、《花木兰从军》等,常能赢得满堂喝彩,引起群情激动。而在这乡野僻壤,行侠仗义的习俗就一代代在戏文里传承下去。自古燕赵出壮士,自古楚里多侠客。湘西人爱打抱不平,路见不平一声吼,论理较真远近闻名,应该也来源于这种传统文化的浸淫。

金庸说过:“侠”是一个人的性格、骨气、行为动机,见到不平的事情要挺身而出,帮助人家。“侠气”是中国传统上就有的,是中国道德观念中一种好的品德,不怕牺牲自己的利益而主持正义,这种行为是好的,采取什么手段都可以。侠客不但有武侠,而且做官的有“官侠”,文人中也有“文侠”。

深厚的苗域文化,给少年的金庸留下很深的印象,在他的武侠小说里依稀能发现他的踪迹。如《笑傲江湖》书中的正派人物刘正风与魔教中的护教曲洋的生死之交。二人相交莫逆,只因教派不同,虽以为友,但终不能和,终于双双毙命。临死前,刘曲二人合撰《笑傲江湖》之曲,原有弥教派之别、消积年之仇的深意,英雄相惜,气概如虹。书中写道———

曲洋向刘正风望了一眼,说道:“我和刘贤弟醉心音律,以数年之功,创制了一曲《笑傲江湖》,自信此曲之奇,千古所未有。”

而旷古传奇的《笑傲江湖》之曲能觅得东方活化石曲剧———辰河高腔的影子。毕竟一代武侠大师在楚人故里,苗疆泸溪,生活了一段时间,民间采风的素材,经历了几十年的发酵,早已清香扑鼻,弥漫人间。

一代武侠大师已是“金盆洗手”,他退出了多姿多彩的武侠世界,但是他为人世间创造的武侠人物却长留在人们脑海中,他所描写的湘西泸溪将会被历代传诵,这也是大师践行他少年时的承诺:感谢在他生命中所经历的一切人和事,成就了他的一生辉煌。有恩必报,侠之大义!

来源:华声在线、百家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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