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王生便与刘氏说知，写下请帖，连夜唤胡阿虎来，吩咐道：“你立刻动身，拿此请帖去请冯先生早来看痘。饮过数杯，只闻得外边叫门声甚急，王生又吃一惊，拿灯出来看时，却是渡头船家周四，手中拿了白绢、竹篮，仓仓皇皇，对王生说道：“相公，你的祸事到了。

<div><p> 话说明朝成化年间，浙江温州府永嘉县有个王生，名杰。娶妻刘氏，家中止有夫妻二人。生一女儿，年方二岁。内外童仆养娘数口，家道亦不甚富裕。王生虽是习儒，也只在家中诵习，偶尔出外结友论文。那刘氏勤俭持家，甚是贤慧，夫妻彼此相安。 </p><div class="pgc-img"><img src="http://p1.pstatp.com/large/pgc-image/1530362679174e14314a52c" img_width="440" img_height="275" alt="恶船家计赚假尸银 狠仆人卖主泄私愤" inline="0"><p class="pgc-img-caption"></p></div><p> 一日，正遇暮春天气，二三友人扯了王生往郊外踏青游赏。王生看了春景明媚，心中欢畅，吃醉取路回家来。</p><p>只见两个家僮正和一个人在门首嚷。原来那人是湖州客人，姓吕，提着竹篮卖姜。只为家僮要少他的姜价，故此争执不休。王生问了缘故，便对那客人道：“如此价钱也卖了，如何只管在我家门前嚷？好不懂事！”</p><p>那客人是个憨直的人，便回话道：“我们小本经纪，如何要短我的？相公须放宽洪大量些，不该如此小家子气！”</p><p>王生乘着酒兴，大怒起来，骂道：“那里来这老贼驴！辄敢如此放肆，把言语冲撞我！”走近前来，连打了几拳，一手推将去。不想那客人是中年的人，有痰火病的，就这一推，一跤跌去，一时闷倒在地。正是：<strong>身如五鼓衔山月，命似三更油尽灯。</strong> </p><p>原来人生最不可使性，况且这小人买卖，不过争得一二个钱，有何大事？常见大人家僮仆，每每借着势力，动不动欺打小民，到得做出事来，又是家主失了体面。所以有正经的人家，必然严行惩戒。</p><p>却说王生当日见客人闷倒，吃了一大惊，把酒意都惊散了。连忙喝叫扶进厅来眠了，将茶汤灌将下去，不逾时苏醒转来。王生对客人谢了罪，讨些酒饭与他吃了，又拿出白绢一匹与他，权为调理之资。那客人回嗔作喜，称谢一声，望着渡口去了。只因这一去，有分教：<strong>双手撒开金线网，从中钓出是非来。</strong> </p><p>那王生见客人已去，心头尚自跳个不住。走进房中与妻子说了，道：“几乎做出一场大事来。侥幸！侥幸！”此时天已晚了，刘氏便叫丫鬟摆上几样菜蔬，烫热酒与王生压惊。饮过数杯，只闻得外边叫门声甚急，王生又吃一惊，拿灯出来看时，却是渡头船家周四，手中拿了白绢、竹篮，仓仓皇皇，对王生说道：“相公，你的祸事到了。如何做出这人命来？”唬得王生面如土色，只得再问缘由。</p><p>周四道：“相公可认得白绢、竹篮么？”</p><p>王生看了道：“今日有个湖州的卖姜客人到我家来，这白绢是我送他的，这竹篮正是他盛姜之物，如何却在你处？”</p><p>周四道：“傍晚时分，有一个湖州姓吕的客人，叫我的船过渡，到得船中，痰火病大发。将次危了，告诉我道是被相公打坏了。他就把白绢、竹篮给我做个证据，要我替他告官；又要我到湖州去报他家属，前来伸冤讨命。说罢，暝目死了。如今尸尚在船中，船已撑在门首河头了，且请相公自到船中看看，凭相公如何区处！”</p><p>王生听了，惊得目睁口呆，手麻脚软，心头恰像有个小鹿儿撞来撞去的，口里还只得硬着胆道：“那有此话？”背地教人走到船里看时，果然有一个死尸。王生是虚心病的，慌了手脚，跑进房中与刘氏说知。刘氏道：“如何是好？”王生道：“如今事到头来，说不得了。只是买求船家，要他乘此暮夜将尸首设法瞒过，方可无事。”</p><p>王生便将碎银一包约有二十多两袖在手中，出来对船家说道：“不要声张，我与你从长计议。事是我自做得，却是出于无心。你我同是温州人，也须有些乡里之情，何苦到为着外地人报仇！况且报得仇来与你何益？不如不要提起，待我出些谢礼与你，求你把此尸载到别处抛弃了。黑夜里谁人知道？”</p><div class="pgc-img"><img src="http://p1.pstatp.com/large/pgc-image/15303627232587cec1f0956" img_width="766" img_height="491" alt="恶船家计赚假尸银 狠仆人卖主泄私愤" inline="0"><p class="pgc-img-caption"></p></div><p> 周四道：“抛弃在哪里？倘若明日有人认出来，刨根问底，连我也不得干净。”</p><p>王生道：“离此不数里，就是我先父的坟，极是僻静，你也是认得的。乘此暮夜无人，就烦你船载到那里，悄悄地埋了。人不知，鬼不觉。”</p><p>周四道：“相公的说话甚是有理，却怎么样谢我？”王生将手中之物出来与他，船家嫌少道：“一条人命，难道只值得这些些银子？今日凑巧，死在我船中，也是天与我的一场小富贵。一百两银子须是少不得的。”</p><p>王生只要完事，不敢违拗，点点头，进去了一会，将那些现银及衣裳首饰之类，取出来递与周四道：“这些东西，约莫有六十金了。家下贫寒，望你将就包容罢了。”</p><p>周四见有许多东西，便自口软了，道：“罢了，罢了。相公是读书之人，只要时常看觑我就是，不敢计较。”王生此时是情急的，正是：<strong>得他心肯日，是我运通时。</strong>心中已自放下几分，又摆出酒饭与船家吃了。随即唤过两个家人，吩咐他寻了锄头、铁耙之类。内中一个家人姓胡，因他为人凶狠，有些力气，都称他做胡阿虎。当下一一都完备了，一同下船到坟上来。拣一块空地，掘开泥土，将尸首埋藏已毕，又一同上船回家里来。整整弄了一夜，渐渐天白了，随即又请船家吃了早饭，作别而去。王生教家人关了大门，各自散讫。 </p><p>王生独自进房来，对刘氏说道：“我也是个儒家子弟，好模好样的，不想遭这一场，反被那小人逼勒。”说罢，泪如雨下。</p><p>刘氏劝道：“官人，这也是命里所招，应得受些惊恐，破此财物。不须烦恼！今幸得靠天，太平无事，便是十分侥幸了！辛苦了一夜，且自将息将息。”当时又讨些茶饭与王生吃了，各各安息不题。 </p><p>过了数日，王生见事体平静，又买些三牲福物之类，拜献了神明、祖宗。那周四不时的来，假做探望，王生殷殷勤勤待他，不敢冲撞；些小财物，勉强应承。周四已自从容了，卖了渡船，开着一个店铺。自此无话。 </p><p>看官听说，王生到底是个书生，没甚见识。当日既然买嘱船家，将尸首载到船上，只该聚起干柴，一把火焚了，无影无踪，却不干净？只为一时没有主意，将来埋在地中，这便是<strong>斩草不除根，萌芽春再发</strong>。</p><p>又过了一年光景，真个<strong>浓霜只打无根草，祸来只奔福轻人</strong>。那三岁的女儿，出起极重的痘子来，求神问卜，请医调治，百无一灵。王生只有这个女儿，夫妻欢爱，十分不舍，终日守在床边啼哭。</p><p>一日，有个亲戚带着盒礼来看望，王生接见。茶罢，诉说患病的十分沉重，不久当危。那亲戚道：“本县有个小儿科姓冯，真有起死回生手段，离此有三十里路，何不接他来看觑看觑？”</p><p>王生道：“领命。”当时天色已黑，就留亲戚吃了晚饭，自别去了。王生便与刘氏说知，写下请帖，连夜唤胡阿虎来，吩咐道：“你立刻动身，拿此请帖去请冯先生早来看痘。我家里一面摆着饭，立等。”胡阿虎应诺去了，当夜无话。</p><p>次日，王生果然整备了饭，直等至午时，还不见来。不觉的又过了一日，到床前看女儿时，只是有增无减。挨至三更时分，那女儿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告辞父母见阎王去了。正是：<strong>金风吹柳蝉先觉，暗送无常死不知。</strong>王生夫妻就如失了活宝一般，各各哭得发昏。当时盛殓已毕，就焚化了。 </p><p>天明以后，只见胡阿虎转来回复道：“冯先生不在家里，又守了大半日，故此到今日方回。”</p><p>王生垂泪道：“可见我家女儿命该如此，如今再也不消说了。”直到数日之后，同伴中说出实话来，却是胡阿虎一路饮酒沉醉，失去请帖，故此直挨至次日方回，造此一场大谎。</p><p>王生闻知，思念女儿，勃然大怒。即时唤进胡阿虎，取出竹片要打。胡阿虎道：“我又不曾杀了人，何须如此？”王生闻得此言，一发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连忙教家僮扯将下去，一气打了五十多板，方才住手，自进去了。 </p><p>胡阿虎打得皮开肉绽，拐呀拐的，走到自己房里来，恨恨的道：“为甚的受这般鸟气？你女儿痘子，本是没救的了，难道是我不接得郎中，断送了她？却将我这般毒打。可恨！可恨！”又想了一回道：“不妨事，大头在我手里，且待我将息好了，也教他看我的手段。不知还是井落在吊桶里，吊桶落在井里。如今且不要露风声，等他先做了整备。”正是：<strong>势败奴欺主，时衰鬼弄人</strong>。 </p><p>不说胡阿虎暗生奸计，再说王生自女儿死后，不觉一月有余，亲眷朋友每每备了酒肴与他释泪，他也渐不在心上了。忽一日，正在厅前闲步，只见一班衙差拥将进来，带了麻绳铁索，不管三七二十一，望王生颈上便套。王生吃了一惊，问道：“我是个儒家子弟，怎把我这样凌辱！却是为何？”</p><p>衙差呸了一呸道：“好个杀人害命的儒家子弟！官差吏差，来人不差。你自到官老爷面前去讲。”当时刘氏与家僮妇女听得，正不知<span>甚么</span>事头发了，只好立着呆看，不敢向前。 </p><p>此时不由王生做主，那一伙如狼似虎的人，前拖后扯，带进永嘉县来，跪在堂下右边，却有个原告跪在左边。王生抬头看时，不是别人，正是家人胡阿虎，已晓得是他怀恨在心出首的了。</p><p>那知县开口问道：“今有胡虎首你打死湖州客人姓吕的，这怎么说？”</p><p>王生道：“青天老爷，不要听他说谎！念王杰弱怯怯的一个书生，如何会得打死人？那胡虎原是小的家人，只为前日有过，将家法痛治一番，为此怀恨，撒此弥天大谎，望爷明察！”</p><p>胡阿虎磕头道：“青天爷爷，不要听这一面之词。家主打人自是常事，如何怀得许多恨？如今尸首现在坟左侧，万乞老爷差人前去掘取。只看有尸是真，无尸是假。若无尸时，小人情愿认个诬告的罪。”</p><p>知县依言即便差人押去起尸。胡阿虎又指点了地方尺寸，不逾时，果然抬个尸首到县里来。知县亲自起身相验，说道：“有尸是真，再有何说？”</p><p>正要将王生用刑，王生道：“老爷听我分诉，那尸骸已是腐烂的了，须不是目前打死的。若是打死多时，何不当时就来首告，直待今日？分明是胡阿虎哪里寻这尸首，诬陷小人的。”</p><p>知县道：“也说得是。”</p><p>胡阿虎道：“这尸首实是一年前打死的，因为主仆之情，有所不忍；况且以仆首主，先有一款罪名，故此含藏不发。如今不想家主行凶不改，小的恐怕再做出事来，以致受累，只得重将前情首告。老爷若不信时，只须唤那四邻八舍到来，问去年某月日间，果然曾打死人否？即此便知真伪了。”</p><p>知县又依言，不多时，邻舍唤到。知县逐一动问，果然说去年某月某日间，有个姜客被王家打死，暂时救醒，以后不知去向。王生此时被众人指实，颜色都变了，把言语来左支右吾。</p><p>知县道：“如今证据确凿，这厮不打，如何肯招？”疾忙抽出签来，喝一声：“打！”两边衙差吆喝一声，将王生拖翻，着力打了二十板。可怜瘦弱书生，受此痛打。王生受苦不过，只得一一招了。</p><div class="pgc-img"><img src="http://p1.pstatp.com/large/pgc-image/15303627026662e26673faa" img_width="783" img_height="486" alt="恶船家计赚假尸银 狠仆人卖主泄私愤" inline="0"><p class="pgc-img-caption"></p></div><p> 知县录了口词，说道：“这人虽是他打死的，只是没有尸亲来认，未可成狱。且一面收监，待有了认尸的，定罪发落。”随即将王生监禁狱中，尸首依旧抬出埋藏，不得轻易烧毁，听后发落。那胡阿虎道是私恨已泄，甚是得意，不敢回王家见主母，自搬在别处住了。 </p><p>却说王家家僮们在县里打听消息，得知家主已在监中，奔回来报与主母。刘氏一闻此信，便如失去了三魂，大叫一声，望后便倒。丫鬟们慌了手脚，急急叫唤。那刘氏渐渐醒将转来，叫声：“官人！”放声大哭，足有两个时辰，方才歇了。急忙收拾些零碎银子，带在身边。吩咐家僮在前引路，径投永嘉县狱门首来。夫妻相见了，痛哭失声。王生又哭道：“却是阿虎这奴才，害得我至此！”刘氏咬牙切齿，恨恨的骂了一番。便在身边取出碎银，交与王生道：“可将此散与牢头狱卒，教他好好看觑，免致受苦。”王生接了。天色昏黑，刘氏只得相别，一头啼哭，取路回家。</p><p>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王生在狱中，挨过了半年光景，劳苦忧愁，染成大病。刘氏求医送药，百般无效，看看待死。 </p><p>忽一日，僮仆们自在厅前玩耍，只见一个半老的人挑了两个盒子，竟进王家里来。放下扁担，对家僮问道：“相公在家么？”</p><p>那些家僮见了那人，仔细看了一看，大叫道：“有鬼！有鬼！”东逃西窜。</p><p>你道那人是谁？正是一年前来卖姜的湖州吕客人。那客人忙扯住一个家僮，问道：“我来拜你家主，如何说我是鬼？”</p><p>刘氏听得厅前喧闹，走将出来。吕客人上前唱了个喏，说道：“大娘听禀，老汉湖州姜客吕大是也。前日承相公酒饭，又赠我白绢，感激不尽。别后到了湖州，这一年半里边，又到别处做些生意。如今重到贵府走走，特地办些土产来拜望你家相公。不知你家大官们如何说我是鬼？”</p><p>旁边一个家僮嚷道：“大娘，不要听他，一定是得知大娘要救官人，故此出来现形索命。”</p><p>刘氏喝退了，对客人说道：“这等说起来，你真不是鬼了。你害得我家丈夫好苦！”</p><p>吕客人吃了一惊道：“你家相公在哪里？怎的是我害了他？”</p><p>刘氏便将周四如何撑尸到门，说留绢篮为证，丈夫如何买嘱船家，将尸首埋藏，胡阿虎如何首告，丈夫招承下狱的情由，细细说了一遍。 </p><p>吕客人听罢，捶着胸膛道：“可怜！可怜！天下有这等冤屈的事！去年别去，下得渡船，那船家见我的白绢，问及来由，我不合将相公打我垂危、留酒赠绢的事情，备细说了一番。他就要买我白绢，我见价钱相应，即时卖了。他又要我的竹篮儿，我就与他作了渡钱。不想他赚得我这两件东西，下这般狠毒之计！老汉不早到温州，以致相公受苦，果然是老汉之罪了。”</p><p>刘氏道：“今日不是老客人来，连我也不知丈夫是冤枉的。那绢儿篮儿是他骗去的了，这死尸却是哪里来的？”</p><p>吕客人想了一下道：“是了，是了。前日正在船中说这事时节，只见水面上一个尸浮在岸边。我见他注目而视，也只道出于无心，谁知因尸就生奸计了。好狠！好狠！如今事不宜迟，请大娘与老汉同到永嘉县诉冤，救相公出狱，此为上着。”</p><p>刘氏本是儒家之女，精通文墨，不必假借讼师。就自己写了一纸诉状，雇乘女轿，同吕客人及僮仆等取路投永嘉县来。 </p><p>等了一会，知县升晚堂了。刘氏与吕大大声叫屈，递上诉词。知县接上，从头看过。先叫刘氏起来问，刘氏便将丈夫争价误殴，船家撑尸得财，家人怀恨出首的事，从头至尾，一一分诉。又说：“直至今日姜客重来，才知受冤。”</p><p>知县又叫吕大起来问，吕大也将被殴始末、卖绢根由，一一说了。知县道：“莫非你是刘氏买来求情的？”</p><p>吕大磕头道：“爷爷，小的虽是湖州人，在此为客多年，也多有相识的在这里，如何瞒得老爷过？当时若果然将死，何不央船家寻个相识来见一见，托他报信复仇，却将来托与一个船家？身死之后，难道湖州再没有个骨肉亲戚，见是久出不归，也该有人来问个消息。若查出被殴伤命，就该到府县告理。如何直等一年之后，反是王家家人首告？小人今日才到此地，见有此一场屈事。那王杰虽不是小人陷他，其祸都因小人而起，实是不忍他含冤负屈，故此来控诉，乞老爷笔下超生！”</p><p>知县道：“你既有相识在此，可报名来。”吕大屈指头说出十数个，知县一一提笔记了。唤两个衙差上来，吩咐道：“你可悄悄地唤他周边邻舍来。”衙差随应命去了。 </p><p>不逾时，邻人来到，远远地望见吕大，便一齐道：“这是湖州吕大哥，如何在这里？一定前日原不曾死。”</p><p>知县又教邻人近前细认，都骇然道：“我们莫非眼花了！这分明是被王家打死的姜客，不知还是到底救醒了，还是面庞厮象的？”内中一个道：“天下那有这般相像的理？我的眼睛一看过，再不忘记。委实是他，没有差错。”</p><p>此时知县心里已有几分明白了，即便批准诉状，叫起这一干人，吩咐道：“你们出去，切不可张扬。若违我言，拿来重责。”众人唯唯而退。</p><p>知县随即唤几个衙差，吩咐道：“你们可密访着船家周四，哄他到此，不可说出实情。那原首人胡阿虎自有保家，俱到明日午后，带齐听审。”衙差应诺，分头而去。知县又吩咐刘氏、吕大回去，到次日晚堂伺候。</p><p>刘氏引吕大到监门前见了王生，把上项事情尽说了。王生闻得，满心欢喜，却似醍醐灌顶，甘露洒心，病体已减去六七分了。说道：“我初时只怪阿虎，却不知船家如此狠毒。今日不是老客人来，连我也不知自己是冤枉的。”</p><p>次日过午，知县升堂了。不多时，只见两个衙差将周四带到。原来那周四自得了王生银子，在本县开个布店。应捕得了知县的令，对他说：“本县大爷要买布。”即时哄到县堂上来。也是天理合当败露，不意之中，猛抬头见了吕大，不觉两耳通红。吕大叫道：“小哥，自从买我白绢、竹篮，一别直到今日。这几时生意好么？”周四顿口无言，面如槁木。</p><p>少顷，胡阿虎也取到了。知县指着吕大向胡阿虎问道：“你可认得那人？”</p><p>胡阿虎仔细一看，吃了一惊，心下好生踌躇，委决不下，一时不能回答。 </p><p>知县将两人光景，一一看在肚里了。指着胡阿虎大骂道：“你这个狼心狗行的奴才！家主有何负你，直得便与船家同谋，觅这假尸诬陷人命？”</p><p>胡阿虎道：“其实是家主打死的，小人并无虚谬。”</p><p>知县怒道：“还要口强！吕大既是死了，那堂下跪的是什么人？”喝叫左右夹将起来，“快快招出奸谋便罢！”</p><p>胡阿虎被夹，大喊道：“爷爷，若说小人不该怀恨在心，首告家主，小人情愿认罪。若要小人招做同谋，便死也不甘的。当时家主不合打倒了吕大，即刻将汤救醒，与了酒饭，赠了白绢，自往渡口去了。是夜二更天气，只见周四撑尸到门，又有白绢、竹篮为证，合家人都信了。家主却将钱财买住了船家，与小人同载至坟埋讫。以后因家主毒打，小人挟了私仇，到爷爷台下首告，委实不知这尸真假。今日不是吕客人来，连小人也不知是家主冤枉的。那死尸根由，都在船家身上。” </p><p>知县录了口语，喝退胡阿虎，便叫周四上前来问。初时也将言语支吾，却被吕大在旁边面对，知县又用起刑来。只得一一招承道：“去年某月某日，吕大怀着白绢下船。偶然问起缘由，始知被殴详细。恰好渡口原有这个死尸在岸边浮着，小的因此生心要诈骗王家，特地买他白绢，又哄他竹篮，就把水里尸首捞在船上了。来到王家，谁想他一说便信。以后得了王生银子，将来埋在坟头。只此是真，并无虚话。”</p><p>知县道：“是便是了，其中也还有些含糊。那里水面上恰好有个流尸？又恰好与吕大厮象？毕竟又从别处谋害来诈骗王生的。”</p><p>周四大叫道：“爷爷，冤枉！小人若要谋害别人，何不就谋害了吕大？前日因见流尸，故此生出买绢篮的计策。心中也道：‘面庞不象，未必哄得信。’小人欺得王生一来是虚心病的，二来与吕大只见得一面，况且当日天色昏了，灯光之下，一般的死尸，谁能细辨明白？三来白绢、竹篮又是王生及姜客的东西，定然不疑，故此大胆哄他一哄。不想果被小人瞒过，并无一个人认得出真假。那尸首的来历，想是失脚落水的。小人委实不知。”</p><p>吕大跪上前禀道：“小人前日过渡时节，果然有个流尸，这话实是真情了。”知县也录了口语。</p><p>周四道：“小人本意，只要诈取王生财物，不曾有心害他，乞老爷从轻拟罪。”</p><p>知县大喝道：“你这没天理的狠贼！你自己贪他银子，便几乎害得他家破人亡。似此诡计凶谋，不知陷过多少人了？我今日也为永嘉县除了一害。那胡阿虎身为家奴，拿着影响之事，背恩卖主，情实可恨！合当重行责罚。”当时喝教把两人扯下，胡阿虎重打四十，周四不计其数，以气绝为止。不想那阿虎近日伤寒病未痊，受刑不起；也只为奴才背主，天理难客，打不上四十，死于堂前。周四直至七十板后，方才昏绝。可怜二恶凶残，今日毙于杖下。 </p><p>知县见二人死了，责令尸亲前来领尸。监中取出王生，当堂释放。又抄取周四店中布匹，估价一百金，原是王生被诈之物。例该入官，因王生是个书生，屈陷多时，怜他无辜，改“赃物”做了“给主”，也是知县好处。</p><p>王生等三人谢了知县出来。到得家中，与刘氏相持痛哭了一场。又到厅前与吕客人重新见礼。那吕大见王生为他受屈，王生见吕大为他辩诬，俱各致个不安，互相感激，这教做不打不成相识，以后遂不绝往来。</p><p>王生自此戒了好些气性，就是遇着乞儿，也只是一团和气。感愤前情，思想荣身雪耻，闭户读书，不交宾客，十年之中，遂成进士。 </p><p>所以说为官做吏的人，千万不可草菅人命，视同儿戏。假如王生这一桩公案，惟有船家心里明白，不是姜客重到温州，家人也不知家主受屈，妻子也不知道丈夫受屈，本人也不知自己受屈。</p><p>话说杀人偿命，是人世间最大的事，非同小可。所以是真难假，是假难真。真的时节，纵然有钱可以通神，目下脱逃法网，到底天理不容，无心之中，自然败露；假的时节，纵然严刑拷打，冤枉成狱，到底有个辨白的日子。所以古人说得好：<strong>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strong>。</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