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陈忠实在故乡是如何宁静地写作《白鹿原》的。陈忠实是如何在“宁静”的状态下、一个人在自己的故乡祖居地——灞桥西蒋村开始创作《白鹿原》的。

《大学》有云:“知止而后能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宋代画家米友仁也说:“画之老境,于世海中一毛发事泊然无着染。每静室僧趺,忘怀万虑,与碧虚寥廓同其流。”这两段话所阐宣的,是创作心理学上的一个规律性现象,唯有宁静,才能使人靠近艺术的本真。

宁静,就像太阳神阿波罗散播的阳光,既是普通人进入真正的精神生活的一种必需,也是艺术家进入创作状态的一种内在能量。宁静,是精神生长的根须,没有它,艺术之树就无法牢牢地据守在大地上,枝叶繁茂地成长。

陈忠实与白鹿原

苏洵在《辨奸论》一文中说:“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惟天下之静者,乃能见微而知著。”宁静,是一切艺术家进入积极创作状态的一种必要的心态。宁静,不仅让人以沉稳的心态面对世界进入创作,而且,它还会让人的灵视更为深邃和远大,更深刻地洞察世界。写作是一场美丽的蝶变

真正意义上的写作,就像是一场漫长而孤独的夜行。无边的黑暗包围着你,没有可以交谈的旅伴,也没有可以休息的驿站。你一个人走在无边的旷野上,走在没有道路的荒原上。目的地到底有多远?不知道。何时可以到达?不知道。你唯一知道的,就是无论刮风还是下雨,都不能停下来,都得义无返顾地往前走。

写作的过程,恰似一只被幽囚的虫蛹。你被千丝万缕的线织进厚厚的茧里。没有人能帮助你。你要想获得新生和自由,就只能靠自己,一点一点,从内部咬破那层壳,从黑暗里,破茧而出,来到一个可以看见阳光的世界。在破茧而出的那一刻,你就变成一只美丽的蝴蝶,人们管这叫“蝶变”, 也有人称之为“蜕变”。

陈忠实的笑容

只有摆脱这幽囚心灵的壳,你才能创造更好的自己和更好的作品。陈忠实的《白鹿原》就是这样一部伟大作品。它凝结着人物丰富的生命体验和深刻的悲剧体验,它所表现的不再是浅层次的生活体验,而是深层次的生命体验和人性体验。这部长篇小说是一座名副其实的文学高峰。陈忠实为何要回故乡祖居封闭写作《白鹿原》?

陈忠实在回忆他四十四岁之前的创作时说:“回想起来,那几年我似乎忙于写现实生活正在发生的变化,诸如农村改革所带来的变化,直到80年代中期,首先是我对此前的创作甚为不满意,这种自我否定的前提,是我已经开始重新思索这块土地的昨天和今天,这种思索越深入,我便对以往的创作否定得愈彻底,而这种思索的结果,便是一种强烈的实现新的创造理想和创造目的的形成。”他清楚地知道,如果再像这样子写下去,他将什么也留不下。这让他深感焦虑和不安。

陈忠实的睿智

他想创作不朽的作品,要为自己死后写一部能当“枕头”的小说。他在写完《白鹿原》之后的一次访谈中说:“我的强大的压力发自生命本身。我在进入四十四岁这一年时很清晰地听到了生命的警钟。……我突然强烈地意识到五十岁这年龄大关的恐惧。如果我只能写写发发那时的那些中短篇,到死时肯定连一本可以当枕头的书也没有,五十岁以后的日子不敢想将怎样过。”而要想写出像样的东西,他就必须从心理上调整自己,就必须改变过去的生活方式,以利于进入一种镇定、宁静的精神状态。

于是,他远离让人心浮气躁的都市,回到了安恬、宁静的乡村。他说:“写作《白鹿原》稿时,我觉得必须躲开现代文明和城市生活的喧嚣,需要这样一个寂寞乃至封闭的环境,才能沉心静气完成这个较大规模的工程。”陈忠实在故乡是如何宁静地写作《白鹿原》的?

陈忠实是如何在“宁静”的状态下、一个人在自己的故乡祖居地——灞桥西蒋村开始创作《白鹿原》的?那时的他,几乎就是宁静的化身。他像湍流中的巨石一样宁静,像深潭中的止水一样宁静。他的宁静,具有充实、通脱和让人舒悦的性质,更像秋天庄稼成熟以后等待收获的田野。

白鹿原的麦田

正是这种成熟而饱满的宁静心态,让他忍耐住了青灯黄卷萤窗雪案式的孤独和寂寞,完成了《白鹿原》的写作。写作时间跨度从1988年4月开始,至1992年3月下旬,整整历时三个年头,中间还因故中断过几次。草稿和复稿近百万字,都是在他的故乡灞桥西蒋村祖屋内完成的。

他想尽一切办法来控制活跃的艺术思维,以便使自己能在夜晚“尽快冷静下来”,得到休息,以免影响第二天的写作。他调整了过去的生活方式和写作习惯,进入了一种委运任化、道法自然的宁静状态。这从根本上拯救了他,使得他的“整个写作过程都很平静,都比较愉快”。

他认为,从事大部头的长篇写作,无论是对作家的心理,还是对作家的生理状况,都有很高的要求。首先是要“沉静”。为此,他立下了三条约律,一是不再接受采访;二是不再关注对自己以往作品的评论;三是一般不参加那些应酬性的集会和活动。

《白鹿原》剧照

他觉得,他的长篇是一种新的艺术体验的实验性实践,相比以往任何时候的创作阶段,都更清醒地需要一种沉静的心态;甚至觉得,如果不能完全进入沉静,这个作品的试验,便难以成功甚至彻底砸锅。

他用这三条“约律”,排除了种种干扰,也排除了种种诱惑,“当我完成这部书稿后,便感佩当初的三条约律拯救了我的长篇,也拯救了我的灵魂。”陈忠实在故乡写作《白鹿原》时,每天是如何安排写作时间与生活的?

陈忠实老家所在的那个村子相当闭塞,村子里的房屋紧靠着地理上的白鹿原北坡坡跟,电视信号被挡住了,电视剧无法收看,只能当收音机收听《新闻联播》,只有一条七八华里的土石公路,可以通到汽车站,一旦下雨下雪,他几乎就出不了门。

为了进入宁静的状态,陈忠实甚至改变了过去的“昼伏夜出”的写作习惯,他担心这个不好的习惯,会造成自己“与日月和大自然气象处于一种阴阳颠倒的对抗状态,可能会造成身体的不适乃至灾变”。

话剧《白鹿原》剧照

他下午三四点钟以后终止工作,主要是为了保证明天能连续写作。刚开始的头两个月没有经验,写得顺利时就延续到晚上,第二天起床后感觉心神疲惫,思维迟钝,便决定提早一点结束,以便使脑子得到休整。停止写作后,那些人物还在脑子里聚集不散。故事情节还在连续发展,仍然不能达到休息的目的,其结果依然给大脑造成灾害。只得采取一些五花八门的办法,把那些人物和故事尽快从脑子里驱逐出去,以便能使自己尽快清净下来。

他离开书桌,坐到院子里,喝茶听秦腔,把收音机的音量开到最大,让那种强烈的音乐和唱腔,把脑子里的人物和故事,彻底驱逐干净。无论冬夏,他常常于傍晚时分去河边散步。这些办法有时不起作用,他就做点体力劳动,给院子里的花木剪枝,施肥,喷洒农药。一旦专注于某项劳动,效果最好。

话剧《白鹿原》剧照

夏天的夜晚,爬上山坡,用手电筒在刺丛中捉蚂蚱,冬天可以放一把野火烧荒,心境和情绪很快便得到调节,完全进入到修养生息状态,他可以预感到,明天早晨的写作,将会有一个良好的开端。

他几乎每天晚上临睡前,都要喝几盅白酒,便会进入一种很踏实的睡眠。早晨起来后,习惯喝一种叫“陕青”的绿茶,连着喝掉几乎一热水瓶水,抽掉两支雪茄,便渐渐进入半个世纪前的生活氛围,那些人物也被呼唤回来,整个写作情绪便酝酿起来,然后进入写作。

对于长篇小说的写作来讲,宁静有着尤为重要的意义。因为,长篇的写作,一般需要较长的时间和更为稳静的心态,所以,只有不为外物所动的宁静心态,才能使作家,像大美不言的自然界那样,从容不迫地在渐缓的季节变换中,孕育着成熟和丰收。

话剧《白鹿原》剧照

“文学是靠个人的生命体验和艺术体验这双重的独特的素养来完成的。生命体验不是原来意义上的生活体验。光有生活体验是写不出深刻的作品的。”这是陈忠实写《白鹿原》最深切的感受。

陈忠实说:“我生命体验与艺术体验之根扎在家乡农村。我一离开都市的喧嚣,回到故乡的绿原,心灵就会沉静下来,青青禾苗的草腥味混合着泥土味,使人陶醉,乡村鸡鸣牛哞羊叫的气息与农家生活的氛围,是创作的最佳境界。”陈忠实在故乡写作《白鹿原》时,过上了自给自足的农家生活

陈忠实在院子里栽种了梨树、樱桃树和柿树。写作之余,剪枝、施肥、浇水、喷洒农药。春天,长叶开花,各显其姿,各呈其美,最漂亮的是梨花,一片雪白;夏天,院子一片浓荫,樱桃红红的像玛瑙;秋天最好,柿子从青变红,梨从青变黄。

陈忠实在白鹿原下的老宅

特别是四棵梨树,挂了一树的果,舍不得摘,在树下放一把躺椅,躺下欣赏,真是赏心乐事。梨树是在《白鹿原》开笔前栽的,到完卷后正好挂果,称心极了。梨树仿佛也通人性。陈忠实不忍心摘下那果子,让它自己成熟一个落一个。果熟蒂落,顺其自然。

吃得最多的是鸡蛋、牛奶、锅盔馍。高强度的脑力劳动,不比高强度的体力劳动更省力。写作与农耕,都需要体力与精力。陈忠实还买了12只小鸡喂养,其中5只公鸡,7只母鸡。公鸡喂大送邻居,母鸡留着生蛋。

每天早晨,用村子农民送来的牛奶,打两三个荷包蛋吃了,营养大脑。午餐,是锅盔馍和煮肉;晚餐是下面条,或泡方便面。菜是院子自种的菠菜、香菜、辣子、小白菜、豆角、红白萝卜之类。

陈忠实故里白鹿原

陈忠实曾动情的说道“过去上中学时,从家里把馍背进城去吃,一周背一次馍。写作《白鹿原》时,把馍从城里(省作协)往乡里背,也是一周一趟。老婆每周把馍烙好,把肉煮好,我回来拿一回,吃一周。7只母鸡生的蛋,够我吃了。而且连吃了两年。写完稿子,搬回城时,把那7只母鸡送给了乡亲。我要感谢那7只母鸡,保证了我写作的营养。还要感谢村子乡亲的奶牛和我老婆。我在乡下的自给自足的田园生活,农家生活,不仅给了我体质的营养,也给了我心灵的营养。”结语

宁静,使人的感觉精微而灵敏,使人的想象力活跃而生动。它是一种向内静观的心理状态,指向人的心灵的湛然深处,指向心灵的内在的不可见的领域,宁静的心态对于文学创作如此重要。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自觉地调整自己的心态,都能做到忍情断念,摆脱名缰利锁的牵引,尤其是当金钱和权力成为时代的价值中心的时候,当虚荣和浮华成为普遍的时尚的时候,若要保持一己心境之宁静,更是戛戛乎其难哉!

陈忠实在白鹿原下的老宅

所以,海外学者梁亮在评论陈忠实的时候说:“能够在现代化进程中坚守自己的信仰与志趣,不为世俗红尘所引诱,这是不容易做到的。真正的文学大师,必须在媚俗的环境中恬然于自己的百年孤独。”他认为陈忠实在创作《白鹿原》的时候,做到了“不容易做到的”事情:他坚守自己的信仰与志趣,恬然于自己的百年孤独。

尼采说:“一切伟大之物,总是远离了市场与荣誉才发生:新价值之发明者总是在(离)市场与荣誉很远的地方。”在他看来,一个人只有断然地与浮华的名利保持距离,才能葆有“最丰裕的灵魂”,才能自信而骄傲地对整个世界说:“好像我张开了宁静的天在我的头上,并以我自己的羽翼飞向我自己的天空。”是的,惟有这样,他才能在宁静的秋夜,听着自己的成果,从树上坠落,他才能像天生的精神贵族一样,欣悦于自己的宁静的丰收。

陈忠实在的睿智

作家的光荣,不在于领受多少价值的奖赏,不在于出入觥筹交错的宴会,不在于享受评论家的广告词式的赞誉,他的光荣在于永远据守宁静,不断地创造,并通过他的创造,把读者引入到宁静而美好的审美境界,与他一起走向生命的内在的不可见的领域,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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