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医告官”维权案当事人：道歉让我不追究，这还能叫道歉吗？

　　每日人物黄晏浩报道

　　11月1日上午，全国首例“医告官”案件二审庭前谈话在长沙市中级人民法院进行，主审法官针对一审判决中存在的问题进行了调查质询。当事人江凤林结束谈话后告诉每日人物，他没有理由往坏的方向去揣测这个案件，“有些人一讲到要告‘官府’，就想到会有官官相护，会是一般黑，但我觉得不一定，还是要相信党和政府。”

　　江凤林医生进行义诊

　　这起案子的原告是中南大学湘雅三医院的老年科医生江凤林，被告分别是长沙市公安局岳麓分局和长沙市人民政府，还涉及到第三人湖南大学刘某白。对于刘某白扰乱医院秩序的行为，江医生不服岳麓分局的处罚决定和长沙市政府的行政复议结果，因此提起了行政诉讼，要求对刘某白的扰乱医院秩序行为重新作出处罚。

　　2018年7月16日，江凤林一审败诉，长沙市岳麓区人民法院驳回了他的全部请求。

　　事情起源于2017年4月23日，刘某白和父亲刘某送母亲王某到湘雅三医院老年科诊治，江凤林认为病情严重，建议转为急诊。上午8时30分左右，刘某白和父亲刘某回到诊室，以“急诊科不能办住院”为理由，要求江凤林帮忙，被拒绝后发生冲突。

　　据在场证人蔡某描述，当时的场面一片混乱，“这名男子（即刘某白）就上去抓江教授，江教授当时用手来挡，并讲要对方别这样，我当时是站在那名男子的身后去拖他，要他别冲动，但我拖不动，后我看到江教授的眼镜也被对方打得掉在地上了，但那名男子是如何打江教授我也看得不太清楚”

　　一审的法院判决书显示，“争执过程中，第三人（即刘某白）掀翻原告诊室内的小方桌，并拉扯、推搡原告，导致原告受伤……第三人的行为导致湘雅三医院老年科诊室当天被迫停诊。”同时，判决书中还写到，“王某于事发次日即2017年4月24日由中南大学湘雅三医院急诊科收住院治疗。”

　　江凤林告诉每日人物，“他（刘某白）的冲动我其实也是理解的，人难免会冲动嘛，冲动了就会犯错误，但要承认错误和改正错误。”

　　真正令江凤林愤怒的不全是刘某白的冲动，而是随后长沙市公安局岳麓分局的处罚决定和长沙市人民政府的行政复议决定。2017年5月17日，岳麓分局针对此事对刘某白做出了治安行政处罚决定，罚款500元，江凤林认为处罚过轻，因此向长沙市政府申请了行政复议。

　　2017年8月14日，长沙市政府以“处罚决定没有按照法律规定的处罚幅度进行处罚，明显属于适用法律错误，依法应当撤销”为由，责令岳麓分局重新处罚。“当时我以为这个事情就这么结束了，还高兴地喝了好几次酒”。江凤林告诉每日人物，“没想到结果让人大跌眼镜。”

　　这个“大跌眼镜”的结果是降格处罚，岳麓分局认为刘某白有主动投案行为，把罚款从500元变成了200元，并将这一决定送达到湘雅三医院。不过，江凤林表示，他至今也没收到第二份《公安行政处罚决定书》。

　　2017年10月20日，江凤林再次申请行政复议，而这一次长沙市政府维持了岳麓分局的处罚决定。2018年2月7日，江凤林将岳麓分局和长沙市政府告上法庭，成为全国首例“医告官”的案件。

　　2018年7月16日，一审结果宣判，岳麓区人民法院驳回了江凤林的请求。法院认为，“被告认定刘某白是拉扯、推搡而非殴打原告，并无不当”。同时，还认为岳麓分局的处罚决定合适，而江凤林的意见没有法律根据。

　　一审败诉以后，江凤林很快就提起了上诉，2018年8月24日，长沙市中级人民法院正式受理了上诉请求。

　　以下是每日人物和江凤林的对话：

　　每日人物：11月1日的二审庭前谈话，有一个什么样的进展？

　　江凤林：我们只是把一审当中，我们认为错误的认定和事实，一一地告诉二审法官。不过，当事人（刘某白）的确是谎话连篇，现场还在撒谎。法官问他，你母亲有没有晕厥啊？他回答说，没有。我们律师当时就指出来，你父亲说你母亲晕厥了三次，你怎么说没有呢？其实有很多类似的地方，我们都做了驳斥。

　　每日人物：刘某白只说自己和你是有推搡行为，对这个说法你怎么看？

　　江凤林：他的说法变过三次。第一次是说没有这个事，最多是我父亲手上有一些动作；第二次，也不承认自己动过手；第三次，直到5月17日才说自己推了两下，是为了“把医生和父亲分开”。我觉得避重就轻，说着说着成了老父亲和医生起了争执，他反而是劝架的人。

　　每日人物：你和刘某白交谈的时候，他是患者家属，想过他会突然和你动手吗？

　　江凤林：这是个突发事件，我肯定是想不到，而且他也是斯斯文文、很有礼貌的样子，带着一个老人，想不到他会这么干。本来是说急诊不能办住院，问我能不能立即安排住院，我说这不可能啊，急诊肯定能办住院，要不然不符合医院规定。突然他的老父亲就发火了，还拍了桌子，可能的确是比较着急。结果他也没有劝一下，反而跟着打起来了，踢凳子掀桌子，要不是后来被拉住，那我就不是轻微伤了。

　　每日人物：有报道说刘某白几次道歉，你接受了吗？

　　江凤林：他道歉有个前提，是要我承认他没打过人，让我放他一马。有一次道歉，是他的朋友和夫人拎着烟酒到我的诊室，我们医疗安全办的工作人员赶紧过来，说病人们都在看病，不要扰乱秩序。刘某白夫人把烟酒放下就要走，后来我委托工作人员退还了。第二次他不知道怎么打听到我家的具体地址，在电话里要我开门，说他的老父亲也来道歉，还在电话里发火了，我也没有接受。他找了很多人，甚至包括中南大学部门领导来跟我说情，但我也没有接受。因为他道歉的前提是让我不追究，这怎么能叫道歉呢？

　　每日人物：不管刘某白道不道歉，这案子到今天，其实你不满的还是公安部门和政府的处理是吗？

　　江凤林：对，主要没有依法办事，还涉嫌玩忽职守。

　　每日人物：岳麓分局的第二份行政处罚书，至今你收到了吗？

　　江凤林：没有，它一直认为湘雅三医院是受害主体，我不是受害者，所以我一直没有收到。但第一份行政处罚书收到了，这就是说，开始我还是受害者，后来就不是了。

　　每日人物：长沙市政府在撤销了第一份行政处罚之后，为什么岳麓分局反而越罚越轻了，怎么看这个情况？

　　江凤林：我也不知道，觉得很奇怪。所以刚开始，政府的复议结果一出来，我还很高兴，喝了好几次酒安慰一下自己，说人民政府还是为人民服务的，以为这个事要结束了。然后两个月一过，才发现问题的严重性，原来还是自己太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