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丁一凡（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世界发展研究所研究员、网易研究局专栏作家）

3月9日星期一，全球股市哀鸿一片。首先，美股暴跌触发熔断机制，道指创有史以来最大单日跌幅。刚开盘，标普指数跌7%，即触发2008-2009年金融危机后确立的熔断机制，美国证券交易所交易暂停15分钟。华尔街主要股指下跌7%，道琼斯工业平均指数暴跌2000点，创下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单日跌幅纪录。

美国股市的暴跌是由于油价暴跌。在石油输出国组织OPEC与俄罗斯减少供应协议崩溃后，沙特阿拉伯大幅提高产量的举动使本已经受新冠病毒肺炎疫情影响的全球金融市场再起波澜。纽约市场上的原油期货收跌26.74%，报30.24美元/桶，金融机构预测或跌至20美元/桶。油价暴跌引起能源企业股票暴跌：雪佛龙和埃克森美孚股价跌幅超过9%。能源股指暴跌20.1%。原油股遭遇近30年来最糟糕的一天。

其次，欧洲主要股指全线收跌，法国CAC40指数收跌超8%，德国DAX30、英国富时100跌约7.5%。其中德国DAX指数、法国CAC40指数、意大利富时MIB指数、欧洲斯托克50指数和英国富时100指数进入技术性熊市。

值得特别一提的是，全球资产的避风港——美国10年期国债收益率一路下探，于3月9日下午一度跌破0.4%关口，一度跌至0.319%，日跌幅近40%。30年期美国国债一度呈破“0.7”之势，下探至0.702%，续刷历史新低，日跌幅近30%。

除了美欧股市的暴跌外，亚太股市也受到了影响，也开始下跌。

这次全球股市暴跌意味着什么呢？是市场的暂时恐慌，然后又引起一轮投资热潮，再度拉高市值吗？大家还记得两个星期前的星期一，纽约股市也出现过一次暴跌，但后来股市又涨回来了许多。表面上看，这次从纽约开始的股市暴跌的直接原因有两个：

1、人们对新冠病毒疫情失控的担心。曾记得，新冠病毒刚刚在美国发现时，总统特朗普还满怀信心地吹牛，美国有最好的医疗体系，最好的防疫体系，疫情不会失控。然而，最近的情况是相反，华盛顿州的新冠病毒感染人群迅速扩大，加州在扩散，东部纽约州也在扩散。而且，美国疫情扩散的来源还不一样，从亚洲到欧洲来的病毒都有。还有在海上漂泊了许多天的邮轮里下来的许多游客。最近，随着东部受感染的美国民众越来越多，医院系统干脆对他们关上了大门，担心疫情扩散会整垮医疗体系。这使受感染与没受感染的民众都开始恐慌，人们开始号召去冲击白宫。疫情的迅速转变给特朗普政府开始时信誓旦旦的声明浇了一盆凉水。

欧洲人也曾不把疫情当回事，欧洲媒体嘲笑中国的举措是过度反应。结果意大利、法国、西班牙的疫情都迅速上升。意大利政府最后也不得不采取中国式的封城决定，取消集会，学校关闭，各种体育比赛推迟，等等。

但疫情在许多国家持续发酵，升温，人们的恐慌也在上升，资本市场只是反映出了人们的这种恐慌，对政府控制疫情信心不足。美国一家民意调查公司在疫情中做了一项民众对政府信任度的调查，中国民众对政府的信心高达90%，但在其他发达国家，如美国，民众对政府信任的程度只有38%。

2、对金融泡沫破灭的担心。美国金融市场上的泡沫持续了许多年，各种垃圾股垃圾债最近也受到投资者的追捧，特别是许多垃圾股都被打包重新卖了出去，许多金融衍生产品中结构复杂，投资者其实并不清楚他们购买的金融产品中有多少风险。在垃圾股、垃圾债中最令人担心的是那些新能源企业，它们与开采页岩油、页岩气有关。当能源价格普遍高涨时，开采页岩气的买卖也赚钱，美国也因此变成了能源出口大国。当能源价格降下来时，这些产业就岌岌可危了。据说，因为开采页岩气、页岩油要注入大量的化学产品与水，只有当石油价格超过50美元/桶时，它们才赚钱。如果国际石油市场价格持续低迷，这些企业大幅破产一定在所难免。而因为跟它们相关的金融产品已经大量打包被分散到各种金融衍生产品之中，它们的破产一定会让跟它们相关的金融产品跟新冠病毒一样到处泛滥，到处传染，连累一大批金融业，跟上次房地产次贷引起危机的逻辑一样。

那么，这次全球股市暴跌对未来的世界经济会有什么中长期的影响吗？那真是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

如果我们套用美国里根政府时期的预算办公室主任斯托克曼的话说，未来的10年，世界经济将进入一次“偿债”的过程，前30年制造的巨大金融泡沫正在破灭，它一定会引发一场全球经济的大衰退，直到最终的经济、社会、甚至政治危机。斯托克认为，过去30年，美国的联邦债务从3万亿美元一路膨胀到了23万亿美元，而且还看不到任何刹车的迹象，直到21世纪20年代结束时，美国政府的债务预计会达到43万亿美元，也就是说债务/GDP之比将达到希腊的水平，大约为150%。此外，美国企业与个人的债务也很重，现在各种债务加在一起可能高达75万亿美元。

另外，从全球层面看，未偿还的债务规模为255万亿美元，相当于全球生产总值85万亿美元的三倍。这些债务已经构成了未来全球经济持续增长的重大障碍，使得未来的经济繁荣与金融稳定蒙上了一层阴影。

正因为未来全球增长前景欠佳，能源输出国之间才进入了一场新的恶性竞争。石油输出国组织的成员国都在为了维持自己在国际市场上的份额而不惜犯规，单方面决定扩大产能，给市场施加了更大的下行压力。俄罗斯虽然不是石油输出国组织成员，但它的产量与它在国际市场上的地位都使它成为影响国际市场价格的重要因素。这一次石油价格暴跌的起源也是俄罗斯与石油输出国组织的价格谈判没能达成结果。

即使如此，石油价格的下跌也会使石油输出国的公共财政迅速恶化。俄罗斯的金融市场已经开始动荡，随后卢布的汇率也会进入下行通道。这一切会使俄罗斯的财政陷入困境，使俄罗斯总统普京开始搞的几项改革可能遇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窘境。

如果石油价格将来持续低迷，全球的地缘政治紧张会加剧。放眼全球，许多地缘政治大国也都是能源出口大国。美国、俄罗斯，巴西、南非等大国都对能源出口依赖很大。如果能源价格低迷，地缘政治大国采取什么行动都会引起市场的惊涛骇浪。反过来，能源价格不稳定也会对市场投资情绪造成巨大影响，因为投资者很难预测投资收益。如果投资再跟着下降，那经济衰退就在所难免了。

未来全球经济的前景充满了风险，它对中国发展的影响如何呢？其实，中国面临的是风险与机遇并存。

从应对新冠肺炎的疫情来说，中国对付疫情的能力与恢复生产的速度让跨国公司对中国刮目相看。当疫情刚从武汉扩散时，有些跨国公司的确想分散风险，搬一些生产到其他国家去。但随着疫情的全球扩散，再看看其他国家对付疫情的能力，它们一定会改变看法。新冠肺炎扩散的经历证明，瘟疫一定是全球性的，搬到哪儿都不可能避开。只有把生产放在对付疫情能力强的国家，当疫情过去，生产恢复起来才容易。

未来全球经济若陷入长期衰退，中国这个对国际贸易依赖仍很大的经济体肯定会连带受到巨大打击，无疑是场灾难，中国决不可能“独善其身”。但是，中国却有可能把风险转化成机遇。我们在2008年的全球危机后已经显示出这种能力。为了对付全球金融危机给我们造成的“外部冲击”，我们推出了刺激经济计划，中央财政出资4万亿投资基础设施建设，各地又配合了大量资金。据说，是20多万亿的基础设施投资促成了中国的高铁建设、4G通信网络的全国建设、各大城市的地铁建设，这使中国的基础设施现在领先世界了。只要我们利用全球经济不景气的时机，加强我们的基础设施投资，加强对技术短板的投资，中国经济在危机之后一定会变得更加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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