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奖得主讲述竞演剧目背后|演技挑战,怎一个难字了得!
一人分饰两角、跨行当、破程式⋯⋯
第29届中国戏剧梅花奖得主讲述竞演剧目的背后——
演技挑战,怎一个难字了得!
中国艺术报记者 怡 梦
“一个人演一对孪生姐妹,
对我来说内心体验转换的难度大于外在表现,
可能在表演上已经转换到姐姐了,
但我心里都还在演着妹妹,
想着要演姐姐,
演出来的感觉还是妹妹,
一开始无法切换自如。”
第29届中国戏剧梅花奖获得者、广西壮族自治区戏剧院演员哈丹谈到竞演剧目——壮剧《牵云崖》时说。
《牵云崖》讲述了天真善良的妹妹和爱慕虚荣的姐姐互换身份嫁于蛇郎的故事。哈丹在剧中一人分饰两角。
“因为姐姐、妹妹都是我演的,
观众在视觉上会认为是一个人。
怎么让观众一下子就分清姐姐和妹妹呢?
除了身段、服装的区分以外,声音是关键。”
哈丹尝试了很多种声音,
通俗的、美声的、花旦的、老旦的,
在不断尝试中找到了
能够表现两个人物性格特点的不同声线,
妹妹比较甜美,
姐姐比较“高冷”。
哈丹说,从沪剧移植而来的壮剧《挑山女人》曾经带给她很多历练,她在剧中扮演三个孩子的母亲,经历了许多复杂、艰辛的内心体验。
“这部戏对我来说很重要,
自己心里的感受怎么表达出来,
让观众感受到,
我探索出了一些方法。
它很悲苦,很多哭戏,
所以不常演,
但对我后来的表演助益很大。”
第29届中国戏剧梅花奖4月26日在广西南宁颁奖,15朵“梅花”落定,回顾十几天的竞演历程,可以说每一个剧目、每一出折子戏都“不白给”,每一位获奖演员都经过了“上穷碧落下黄泉”的艰难磨砺与求索。
不离于人物
本届梅花奖获得者、上海京剧院演员傅希如,在排演竞演剧目京剧《春秋二胥》的时候,觉得自己就是申包胥,以至于经常跟伍子胥的扮演者吵架。为报一己之仇,是否可以成为屠戮无辜百姓的理由?在一次次争执中,他活在人物里,人物活在他身上。
“我是文武老生,
长处是能文能武,
但这部戏基本上没有武戏的展示,
申包胥是一个文生,
我给他的定位是
‘手无缚鸡之力、心怀家国天下’,
即使不能展示武戏的技能,
我也非常想演。”
傅希如说,
演申包胥的困难在于
塑造中国传统文人士大夫的气质,
“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
有些感觉是‘演’不出来的,
必须是真的‘腹有诗书’,
需要的时候,
把这种气质调用出来。”
还好,傅希如出身于书香门第,从小就爱看书,有一定的积累,再以恰当的形体、表情、眼神呈现,把申包胥演得端方、坚定、宠辱不惊。
“一个士大夫和一个普通人,
或者和一个将军、侠客,
走路的样子、抬头的程度、眼睛的视点、
眼神传达的光芒都是不一样的,
在这些方面要细致地区别。”
傅希如说,他经常同时演好几部戏,比如最近同时在演的就有5出大戏,杨子荣、申包胥、林冲、白玉堂、周淮安,每个人物有相似之处,但又不尽相同。
“每个人物的经历不一样、官阶不一样,
同是军人,
将军和元帅也不一样,
怎么把握区分,
考验的是演员的掌控能力。
我的秘诀是忘掉,
不能把上一个角色带到下一个角色中,
永远都要忘干净上一个,
迅速代入下一个。”
本届梅花奖获得者、北方昆曲剧院演员顾卫英谈到她的竞演折子戏之一《玉簪记·琴挑》时说,同一套程式,要从细微之处区分,演过了不行,少了也不行。
“杜丽娘和陈妙常在行当上都是闺门旦,
但杜丽娘是闺秀,
陈妙常是道姑,
如果只套用闺门旦的程式,
就不是那一个人物。
陈妙常持着云帚,扶着古琴,
这表明她是一个有才情的出家人,
尘心未泯,但不能显露。
我要在这种‘是’和‘不是’之间寻找她,
外在要有出家人的端庄、静祥,
而内在的小心思
要通过细微的言行透露出来,
同时要掩盖,不让旁人知道,
但还要表现,让观众看得出来。”
不囿于行当
顾卫英在另一出竞演折子戏《货郎担·女弹》中,跨出了闺门旦行当,挑战正旦。
“昆曲是一板三眼、一唱三叹,
听起来不累,其实唱得很累。
这一折中有一支套曲是一人唱到底,
这个套曲有九转,
从第一段开始,
念一段,唱一段,又念,又唱。
这一折我安排在竞演专场的最后一折,
在唱、表演还有体力上是非常有挑战的。”
顾卫英说,这一折中,她扮演的人物是中年女性,底气需要比演少女足,
“一开始是铺垫,
中间部分必须更激烈,
尤其是五六转的时候,
边唱边舞,速度、力度,
手眼身法步的配合很繁复,
其实是文戏武唱,
我也跨出了一般旦角的范畴,
加入了生、武旦的表演。”
本届梅花奖获得者、福建省芳华越剧团演员陈丽宇的竞演剧目是越剧《团圆之后》,这不是才子佳人故事,而是一出悲剧。越剧中悲剧少见,小生多是风流洒脱的才子,陈丽宇说:
“主人公施佾生比一般的尹派小生要沉重,
他在母亲自缢、妻子蒙冤、身负欺君之罪
等一系列打击之下,
要呈现出扭曲的心灵挣扎。
我以往塑造的多是谦谦君子、
温润如玉的形象,
有人说这个角色有点像‘渣男’,
但是他的深刻、复杂,
这部戏对人性的
解剖、关切的深度、厚度,
让我非常想要挑战。
塑造起来的确很难,
要把人物的痛苦与挣扎,
阴暗、明亮两个层次显现出来。”
唱腔方面,陈丽宇在越剧尹派的基础上有所突破,
“他经历了那么多生与死,
最后有一段唱的高音
达到了D调的高音mi,
我的行当一般以中音区见长,
但人物在那种情绪之下,
必须迸发出那样的声音。
另外,叠板、快板、慢清板等
各个板式的运用,
也让我的表演得到了发挥”。
本届梅花奖获得者、海南省琼剧院演员林川媚的行当是花旦,在竞演剧目琼剧《冼夫人》中反串出演90岁的冼夫人,行当是老旦。起初,她扮成老旦排练,一上台,手不知道怎么出,脚不知道怎么走,从来没有拿过拐杖,导演笑话她,拿拐杖的姿势像个乡村老阿妈。
“花旦的唱腔是小嗓,
老旦的唱腔是大嗓,
我如果还用原来的唱腔,
那么扮相是90岁,
声音却只有18岁。
这出戏的唱段很多,
而且经常是独角戏,
我又重新学习发声,
从小嗓扩为大嗓要把握一个度,
如果过了,声音会走形。”
是老旦,又是巾帼英雄,怎么演?林川媚体会到四个字,“老旦不老”。她说:
“只按老旦去演是不够的,
还要体现出她
老迈背后的精神力量、胸怀气魄。”
她在各个剧种中找那些既是老旦又是巾帼英雄的人物来借鉴,比如佘太君,同时去观察、模仿生活中老人的一举一动,
“老人听到什么一惊、一怔,
不会像年轻人那样立即作出身体上的反应,
可能会比较慢地转过头。
但冼夫人是武将,很敏锐,
即使缓慢,还是要有一股劲儿蕴蓄在其中。”
不困于程式
本届梅花奖获得者、浙江小百花越剧团演员蔡浙飞的竞演折子戏之一是越剧《春琴传·刺目》,这是根据日本作家谷崎润一郎的作品《春琴抄》改编的越剧。蔡浙飞说:
“以前演的人物都是用程式来表现的,
《春琴传》是一个日本故事,
人物穿的是木屐,没有水袖,
很多戏没有什么大幅度的动作,
只是跪着、目视着,
为了演这个人物,
最基础的就是练习跪,
从跪五分钟,到跪十分钟、半个小时,
从痛到麻,到没有知觉。
这样,我的心慢慢静下来,慢慢地发现,
没有动作也可以把人物演得淋漓尽致。”
蔡浙飞说,自己一开始会不知道怎么演,不知道用什么动作来表现,后来发现不应从动作出发,而应从人物出发,
“我们学的是戏曲,
一举一动肯定是戏曲的,
而心里有了这个人物,
他的步伐、手势自然就有了。
我学了那么多外在的表现手段,
这个人物恰恰是考验我,
在没有那么多程式的情况下,
如何去塑造人物。
我会更注重内心体验,
由内而外地把人物塑造好,
这对于戏曲演员来说也是一种跨越。
当我再去运用程式,
就会知道如何让观众
感受到人物的内心。”
对于程式的运用,傅希如也讲述了心得,他说,他之所以可以驾驭很多不同的角色,是京剧《王子复仇记》给了他一个好的开端。
“我演的是莎翁笔下的人物,
就要演出‘莎味儿’来,
从欣赏的角度,
观众来看这出戏,
并不是只想看到
一个中国太子复仇的故事,
这就要求我们以‘京剧的形’
去演‘莎翁的魂’。
我采用了破程式化的表演,
有躺在地上的表演,
有坐在地上的表演,
甚至有歇斯底里的表演,
和传统戏是不一样的,
和我一贯的表达方式也有一点冲突,
但是要克服。”
傅希如说,这部戏不断地告诫他,不要有框框,不要被程式拿捏住,要有程式而不见程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