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从老家传来舅舅殁了的消息。屈指算来,舅舅今年已经八十有八,我在缅怀悼念之余,回想起舅舅生前的点点滴滴,不由生发关于夫妻情感,关于人生幸福的诸多思考。

古语云:无债账不成父子,无冤孽不成夫妻。在我久远的记忆里,舅舅和舅母真如同一对势不两立的冤家,他们共同生活的大半个世纪岁月,几乎无日不和争执吵嘴相陪伴。先是为了双方父母老人吵,接着又为兄弟姐妹吵,再后来为自己的儿女吵,最近这一二十年,则大多为孙子孙女吵……吵来吵去,大多是一些鸡毛蒜皮摆不上桌面的琐碎小事。平时一个让往东,一个偏向西;一个让逮猫,一个偏捉鸡,总之,事事非要拧巴抬杠唱对台戏。我印象里的他们,好象从来就没有看法相同过,意见统一过。如此锅铲碰锅沿火光四溅,明里争暗里斗互不相让,他们竟然能磕磕绊绊共同走过五六十年,这实在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舅舅是个蔫性子,不善言辞,同时又脾气倔强。而舅母刚相反,颇有点《水浒》里“霹雳火”的风范,行事泼辣爽直,说话高音大嗓,属于名副其实的“河东狮”。所以每次争吵,都是舅母先发制人点燃战火,她不是怪舅舅这事没做好,就是嫌他那活干慢了,在一旁唠叨起来没完没了。刚开始舅舅还忍着,让着,闷着头不吭气,可舅母从絮叨数落逐步升级为攻击谩骂,好象战争打不起来绝不罢休似的。而这时候,她偏偏忘记了“蔫驴踢死人” 这句乡间俗语,后来的情况便可想而知了:舅舅终于忍无可忍,像一头暴怒的狮子扑将上去,三拳两脚就把舅母打翻在地。舅母先是杀猪一般尖叫起来,后来干脆屈膝抱胸搂头,在地上滚来滚去,尽量保护自己的重要部位免受伤害。而在整个施暴过程中,舅舅始终一言不发,一通打毕,然后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去了。躺在地上的舅母听着舅舅的脚步远了,这才慢慢爬起来,揉揉腰捶捶腿,再理理凌乱的头发,若无其事一般,踉跄着一瘸一拐地进屋做饭去了。

在他们还年轻的时候,舅舅和舅母一吵(打)架,没过半天就云散日出和好如初了。后来年龄渐大了,吵完往往还要怄上几天气,表现的方式无非是我不吃你烧的饭,你不穿我买的衣一类小孩子的把戏。等到了七老八十日薄西山英雄迟暮的时节,依旧是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每次吵完如果还不解气,其中便有一方夹起铺盖卷走进后厢房,以分居来表达自己的愤满。据说舅舅辞世的前三天,舅母还和他闹分居来着。后来舅舅突然半边身子不能动了,她这才慌了,认为是自己把舅舅气的,赶快把铺盖卷搬回来服侍舅舅。舅舅要走的那天晚上,半辈子没有好好说过话的老两口,竟然拉呱了大半夜话。事后舅母给人说那晚老头子对她说,我要走了,以后再没人和你吵架,也再没人打你了。她当时还开玩笑说,不准你走,我们还没有吵闹够呢,你敢前脚走,我一定后脚追上去,让你在阴曹地府也不得安生。可谁知天临明舅母刚闭目迷糊了一会,醒来舅舅却真的走了。后来到场的人都说,舅舅走得很是安详坦然,因为他的嘴角明显挂着笑意。

舅舅和舅母的一生,到底是幸福,还是不幸?说他们幸福,却鸡飞狗跳地吵闹了大半辈子,几乎没过过几天清静安然的日子;可要说他们不幸,他们却先后生养了两个儿子三个女儿,风风雨雨几十年不离不弃,且在舅舅走后刚1个月,舅母也溘然长逝。

因此,从舅舅和舅母的身上,我分明感受到了一种叫真情的东西。虽然这种真情包含了许多并不美好的成分,甚至让人有点不可思议,但谁又能说清楚那其中的内涵和真谛呢?平平淡淡就是真,相濡以沫即为福。如果说婚姻如鞋子,合适不合适只有脚明白,那么幸福则是一种感觉,快乐不快乐只有心知道。幸福许多时候就是忍耐、就是包容,就是坚守。作为夫妻,春花灿烂亲密无间不足奇,而风雨同行,白头偕老,这才是最为可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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