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时的中医研究院西苑医院院领导了解到李连达想做中药研究的想法后,便不顾极左思潮的干扰,坚定地支持他做中药研究,不但给他分配了一间9平方米的卫生间做为实验室,而且还特批了400元的科研经费。当时国内没有现成的方法可以借鉴,于是1990年李连达接受卫生部委托,负责制定我国第一个中药药效学评价标准与技术规范,对40多种病症的药效学研究建立技术要求及审评标准。

李连达(1934.7-2018.10),中国中医科学院首席研究员,中药药理学专家,中国工程院院士。主要从事中医医疗、教学、科研工作。

上世纪60年代,中毒型痢疾一度流行肆虐,在农村的死亡率很高。李连达参加医疗队奔赴疫区救治病人并培养当地赤脚医生。

有一次,遇到一位父亲抱着两三岁的孩子就诊,来的时候孩子血压几乎都没有,李连达不顾被传染的危险,马上给孩子做人工呼吸,并迅速展开抢救,然而孩子始终没有脱离危险,病情依然危急。李连达守在床边抢救了整整11天,经过200多个小时不分昼夜的抢救,孩子终于得救了,几乎无眠的李连达这才松了口气。

这是他从医以来经历过的最困难、最危险的病例。孩子家长感念李连达的救命之恩,自此以后,每到逢年过节都带着孩子来看望李连达。如今这名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为人父母。

垂死的病人在自己手里救活痊愈了,李连达说这是他作为医生最幸福的时刻和最高的荣誉,而不在于赚多少钱、得多少名、或是升官发财。

李连达

01

少年立志学医

1934年7月24日,李连达出生在沈阳的一个医生家庭。祖父李印堂是一名中医大夫,父亲擅长内科,母亲擅长妇产科,在沈阳以开诊所为业。小时候经常听到父母高兴地谈论今天又救治了几个,昨天又救治了几个,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李连达就想长大以后也学父母做个悬壶济世的医生。

1938年李连达单人照

日军侵占沈阳后,推行奴化教育,强迫学习日文,不允许学习中国文化,不许任何人有反日倾向。在当时的情况下,有着强烈爱国心的父母甘愿冒着极大的危险,聘请了一个清末的秀才做家庭教师,讲《二十四孝》《弟子规》等中华文化,从小培养李连达的爱国主义思想。

1948年李连达单人照

1948年9月,东北野战军发起了解放东北的辽沈战役,沈阳的大、中学校多处于停课状态,适逢李连达和姐姐哥哥们都到了该上高中的关键时期。为了使孩子们能够继续上学,李连达的父母迁居到北京。李连达先后在北京市私立志成中学、辅仁大学附属中学等学校完成了高中的学习。

1951年,李连达如愿考入北京大学医学院,进入了他向往已久的“神圣医学殿堂”。“当时大学的录取率是16个人中取1个,比现在激烈多了。”

当年医学院里有几位声望卓著的医学大师,他们以自己严谨的学风和治学精神身体力行地影响着学生们。回忆起那时,李连达总是感慨万千。“马文昭教授,治学态度非常认真,都八十岁高龄了,节假日也不休息。他总是盯着显微镜作研究,眼睫毛都不知道磨坏了多少台显微镜目镜。”

有师如此,弟子也不敢懈怠。李连达和同学们学习非常刻苦。同时,他们还要面临被淘汰的压力:“一旦考试有两门不及格,就让直接走人。”

就是在这样紧张的学习氛围里,李连达度过了宝贵的大学时光。

02

西医学中医

1955年12月,中医研究院西苑医院成立。1956年,李连达大学毕业后分配到西苑医院工作,之后参加了第二期的西医学习中医班。

1960年代,李连达与西苑医院儿科同事在颐和园合影,第二排左一李连达,右一李连达夫人靖雨珍

最初,李连达对中医并没有多大爱好和认识,一些理论专家讲阴阳五行,气血津液等,西医背景的他认为这些似乎是道家、佛家讲的东西,完全无法理解。他感觉这些和自己学的西医知识格格不入。

为了更好地学好中医,李连达拜赵心波大夫为师。赵老擅长治疗中医儿科和内科疑难杂症。看到赵老临床疗效好,李连达在学习过程中总想问一个“为什么”。为此,还曾经惹得赵老不高兴。

在一次跟诊中,李连达问道:“为什么是用辛温解表而不是辛凉解表,您的根据是什么?”随后又穷追不舍地问了一连串为什么。

赵心波大夫便质疑道:“你是跟我学习中医来了还是反对中医来了?”

李连达忙解释道:“我确实是想学中医,但是我确实听不明白,想问一个为什么。”

后来,李连达发现赵老不善于用言语表达,便把学习重心转移到学习赵心波大夫的病例上,比如把赵老每次看完病人后开的处方拿过来仔细研究,看赵老怎么诊断、治疗、选方用药,掌握处方中的治疗规律,挖掘辩证窍门,认真琢磨与体会。

经过刻苦钻研和不懈努力,李连达逐渐成为一名小有名气的中西医结合的临床大夫。

03

第一次中医科学研究

亲身的临床实践使李连达体会到中医擅长于治疗慢性病及功能性疾患,但面对急症、重症时中药作用弱、起效慢。

1957年,麻疹在国内暴发流行,麻疹合并腺病毒肺炎后的死亡率最高达到30%。虽然发现一些中药有效,但以汤剂的形式给药往往缓不济急,病情危重的孩子,其生死多决定于几分钟之内,当时却没有更好的给药方式,只能眼睁睁看着可爱的小生命在死亡线上挣扎却束手无策。

李连达认为改进中药的剂型势在必行!于是,他开始自己掏钱买药、买动物,借仪器设备和房子,利用业余时间做实验。局限于当时中医传统观念对于中药剂型改进的理解偏差,他的实验没有得到支持,被叫停了。

第一次中药研究的夭折更坚定了李连达的决心,他说:“为了救这些孩子,一定要把中药研究搞上去,一定要做出急救药!”

04

迈上中医科学研究的大道

1974年是李连达中药研究元年。当时的中医研究院西苑医院院领导了解到李连达想做中药研究的想法后,便不顾极左思潮的干扰,坚定地支持他做中药研究,不但给他分配了一间9平方米的卫生间做为实验室,而且还特批了400元的科研经费。做了17年医生的李连达终于有机会开展自己的研究。

李连达自己动手把两块木板架在卫生间的抽水马桶与洗澡盆上搭成实验台,在这里开始了他的中药研究。

1978年,李连达第一篇研究中药复方的论文《冠心II号方对应激性心肌小血管内血小板聚集的影响》在新医药学杂志发表。论文发表后,中医界的相关领导和广大中医大夫看到他的实验的确支持、发展了中医,对他的中药研究也变得理解和支持了。

《冠心II号方对应激性心肌小血管内血小板聚集的影响》

回忆当年买实验动物的情景时,李连达常说:“买大鼠、兔子,就自己骑着自行车,在后驮架上挂两个铁篮子装着运回来;买狗,就栓根绳,绑在自行车上,狗在车后跑,街上小孩也在后面跟着跑。”

1981年底,47岁的李连达在实验室搬几百斤重的水泥解剖台时,造成腰部严重损伤,腰间盘脱出。当时正值全国首届中西医结合大会即将召开之际,李连达承担了大会专题报告及分题总结的任务。为了中医事业的发展,为了中西医结合工作能够开创新局面,李连达靠杜冷丁止痛,坐在轮椅上完成了大会报告并坚持开完会议。

由于延误了治疗,致使病情恶化,李连达病卧在床一年有余。在他患病期间,妻子因过分焦虑也病重住院,老母亲不幸被车撞伤,昏迷不醒。他的长子奔波往返于医院和家之间,照顾3位病人,最后竟一病不起,24岁的大好年华就离开了人世。

1981年李连达和家人在西苑医院南门合影,由右至左依次为李连达长子李翔,李连达,李连达夫人靖雨珍,李连达

05

中药研究的创新发展

李连达认为学术研究特别是中医药研究,既要注意中医理论特点,也要吸收国内外先进方法,在借鉴的基础上加以创新。

心肌细胞培养方法在心脏相关疾病的研究和研制治疗药物的过程中有重要的作用。国外已经开展了一段时间,但是在国内还没有成功的报道。1978年,李连达带领研究团队率先在国内建立了心肌细胞培养方法,把心肌细胞培养技术用于中医药的研究。

当时,他们在国内首次培养成功乳鼠心肌细胞,并连续搏动106天,达到国外先进水平。

随后,他们又成功培养了人胚心肌细胞,建立了生理、生化、形态等各种观测指标,在此基础上,首次将培养的心肌细胞用于中医药研究。

他们还建立了心律失常,缺血样损伤,免疫性损伤,中毒性损伤及心力衰竭等各种细胞病理模型,用于观察中药复方、单味药及单体对上述病理模型的治疗作用,克服了一系列理论上与技术上的困难,他们使中药研究进入了细胞及分子水平,体现“洋为中用,古为今用”的原则。

他们的工作实现了理论和方法学的创新,开拓了中药的细胞药理学研究方法。之后,李连达等人先后完成十几项研究课题,举办了三届全国学习班,使这全新的研究方法迅速普及全国。

1980年,李连达(中)与西苑医院基础室工作人员进行试验

血瘀证,是中医常见的病证。为了解决如何从现代医学解释和阐明“血瘀证”和“活血化瘀”这个问题。李连达带领研究团队在基础研究领域,建立多种血瘀证动物模型,从多方面阐明其科学内涵,证明“血瘀证”主要是血液循环障碍(全身性、局部性、特别是微循环障碍),并包含感染、炎症、免疫、组织异常增生等多方面的病理生理变化及其临床表现,内容丰富、表现多样化,涉及50多种疾病。

在活血化瘀研究过程中,李连达国内首次建立了测定犬心肌梗死范围的N—BT(硝基四氮唑蓝)染色法,光学及电子显微镜下的定量组织学方法,多点固定式心外膜电图,心肌耗氧量连续描记测定等方法,不仅提高了中医药的科研水平,还举办了学习班,向全国推广经验,推动了中医研究工作的发展。

2008年6月,李连达在实验中心办公室

05

主持制定我国中药药效学评价标准及技术规范

1984年9月,第六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七次会议通过了《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品管理法》,自1985年7月开始实施,1986年开始审批新药。

刚开始,审批的都是化学药品,还没有中药。青蒿素因为早就供应越南、非洲,而且在全世界范围内有过多次的学术交流,所以青蒿素很快就通过审批,批号为001号。其他中药的审批则很困难,因为没有现成的审批方法可以借鉴。而且,当时社会上对中药审批规范的呼声特别强烈。

李连达

当时国内没有现成的方法可以借鉴,于是1990年李连达接受卫生部委托,负责制定我国第一个中药药效学评价标准与技术规范,对40多种病症的药效学研究建立技术要求及审评标准。

他的工作扭转了过去中药药效学(特别是中药新药)研究及审评工作缺乏标准与技术规范、方法落后的混乱局面,提高了全国中药新药研制水平,使之走向法制化、规范化、现代化,得到学术界公认。

1992年,李连达制定的中药药效学评价标准与技术规范由卫生部印发全国,成为我国第一个官方认可的中药药效学评价标准及技术规范。他还在全国十多个城市作了20多次专题报告,进行解释和推广工作。李连达对我们国家中药新药的药效药理毒理的研究方法做出了奠基性的工作,他制定的这份规范至今仍是全国遵照执行的标准。

2010年7月5日,李连达在湖南长沙橘子洲

李连达说:“我曾誓言,要把毕生精力献给中医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80多年的风雨历程,有救死扶伤的喜悦;有抢救失败的痛心与悲伤;有攻坚克难完成科研任务的欢乐;也有久攻不下,长夜不眠的焦急与困扰。我要尽我所能,推进中医事业的发展,造福于全国人民。岁年老而不敢稍有懈怠,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直至最后一天。如今,我用实际行动完成了我的诺言。”

作者简介:

李贻奎,全国第六批名老中医药专家李连达院士学术继承人,中国中医科学院西苑医院李连达院士研究室副主任、综合科主任医师,从事中医药治疗慢性胃炎、消化性溃疡和睡眠障碍等病的治疗和研究。中国中医科学院中药学博士后,北京中医药大学中医诊断学博士。中国生物工程学会转化医学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中华中医药学会养生康复分会常务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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