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深入俄境的清朝使者应该是图里琛,他在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奉命以原内阁侍读身份出使土尔扈特,经由俄罗斯境内,三年后回京师复命。

回国之后的图里琛把一路山川地理、民俗物产等情形,按照回忆编纂出一本《异域录》,按其所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纂述成编,以补亘古黄图所未悉。”给了当时的清政府统治者以更加开阔的国际观。

288年前,清朝使节远赴大西洋,上演清、俄、准三方连横博弈大戏

金庸先生的《鹿鼎记》中的韦小宝韦爵爷的原型,按时间点分析更应该是索额图,但索额图两次出使,一次到了喀尔喀便受阻于噶尔丹叛乱,一次只是到了尼布楚,即便是按照后来的分界线,也仅算是刚入俄境。

如若按照事迹来说,深入俄境的图里琛比索额图更加符合,但图里琛没有抵达莫斯科,更没有见到沙皇,所以,最符合原型定位的还是雍正年间的原侍郎托时带领的使团。

托时使团的组建背景:

1689年的《中俄尼布楚条约》签订之后,中俄东部边界确定下来,军事冲突不复存在,两国展开了正常往来。

更加广阔的北部边界一直没有确定,给漠北蒙古各部造成了很大困扰,他们的地盘经常受到沙俄蚕食,康熙帝多次要求重开谈判以划定北部边界,沙俄采取拖字诀,久不予回复,试图以军事实力不断南探,强加既占有的事实。

康熙六十年(1721年),清政府单方面停止俄方商团来华,想以此向俄方施压,康熙此举获得了明显成效,与更关心天朝上国尊严的清方相比,俄方更加重视双方贸易现状。

此后数年内,康熙辞世,接着彼得大帝辞世,他的妻子叶卡捷琳娜一世即位,双方内部事务繁琐,无暇外交事宜。

1728年,沙俄派遣来华的萨瓦使团与清方签订《恰克图条约》,连同之前签订的《布连斯奇界约》、《阿巴哈伊图界约》和《色楞额界约》,贝加尔湖之南及西南约10万平方公里国土割让给俄国,约定恰克图互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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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方赚得盆满钵满,当然是更加满意的那一个。互市的开放,使得恰克图成为“沙漠威尼斯”,仅1781年一年的贸易额就达到了757万卢布。

俄国的“边境居民对这一条约高兴得无法形容,因为他们看到这一条约不仅没有使他们的土地面积缩小,反而更加扩大了,有的地方扩大了几天行程的面积,有的则扩大了几个星期行程的面积,从而给俄国带来了不少好处。”(俄)尼古拉▪班蒂什▪卡缅斯基著《俄中两国外交文献汇编 1619-1792》

清朝统治者则借此打破双方之间的长期僵局,从与沙俄的边境纷争中腾出手来,转向更为难以对付的准噶尔部的挑战,相比一点漠北苦寒之地,他们也觉得此举可以赢得清俄之间的战略合作前景,也没吃亏。

托时使团的任务

早在1671年,噶尔丹就与俄国建立了正式外交接触,整个十七世纪末期,噶尔丹始终没有放弃与沙俄共建战略合作伙伴关系的意图,《尼布楚条约》签订之时,噶尔丹派出前往尼布楚的使者正好还在长途跋涉中,幸亏尼布楚条约签订的早,否则沙俄的谈判底气还要来得更足一些。

噶尔丹剑指漠北蒙古,梦想进而统一整个蒙古高原,与清政府是天然死敌,这一点在噶尔丹死后也未曾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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噶尔丹

1717年,沙俄在准噶尔勘探出金矿,准噶尔汗策妄阿拉布坦又趁机向沙俄抛去橄榄枝,1721年,彼得一世本已同意了策妄阿拉布坦的合作建议,机缘巧合,随着1725年彼得大帝的去世,即将达成的这种合作意向被意外中断,俄准双方的军事联盟暂时流局。

《布连斯奇界约》等系列边界条约和《恰克图条约》的签订,并没有让准噶尔死心,他们仍在寻找时机,奠定合作。而这一点,也被清朝统治者看到了眼里。

通过赠送贝加尔湖西南一侧十万平方公里的漠北土地,清方换得了沙俄对准噶尔的不支持态度,为之后平定准噶尔赢得了时间和空间。

1727年,准噶尔汗策妄阿拉布坦去世,噶尔丹策零继位,雍正决定利用这一大好时机彻底搞定准噶尔,战争打响之前,让俄国人保持中立则成为其对俄外交重点。

1729年3月,雍正派兵正式打响了平定噶尔丹策零的西征之战。

同年6月,清朝理藩院派出托时使团,前往俄国,目的是为了致祝彼得二世前一年的即位典礼,真实目的当然是为了重申、强调清方对俄方的立场表达——不能支持准噶尔。

此次使团的正使为前侍郎托时等5人及随行20人,同行的还有一个由原副都统满泰为代表的33人队伍,满泰等人的目的是出访土尔扈特部。

临行前,托时被刻意交代,需要当面向俄方陈清以下话术:若清方剿灭准方的过程中,准方残余势力难免会窜入俄境,希望俄方担待并自行处理,但不能够进入准境,我们自己有信心有能力收拾他们,故不需要贵方援助。

隐含之意无需多言,不需要贵方支持我们,在语境上比请求对方“更不能支持他们”,则更加边戴高帽,边高屋建瓯。

托时还得到了一个特殊交代,见到沙皇时,不要行三跪九叩之礼,这种礼仪只能用于大清皇帝,他一个“察罕汗”(清方称呼沙皇专用词)还不配,但考虑到俄方来使到中国一直很尊重大皇帝,也行中国式的三跪九叩礼,那么为了表示我们来而不往非礼也,可以参照对待王爷的礼仪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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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时使团的历程

1730年2月7日,托时使团经恰克图进入俄境,俄方以礼炮相迎,并派出差官格拉祖诺夫陪同前往莫斯科。

其实在20天之前,新任沙皇彼得二世已不幸病亡,他的姑姑,也就是彼得大帝的侄女安娜伊万诺夫娜继承了皇位,成为女沙皇安娜一世。沙俄没有将此消息迅速通知清方,以至于托时所携带用来恭贺新皇彼得二世的公文显得非常不合宜了。

清朝收到这个消息时,再通知托时使团回返肯定已经来不及,事实上,当他们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托时使团已经快要走到莫斯科了,雍正皇帝只好让理藩院再次派出第二波使团,也就是内阁学士德新、侍读学士巴延泰等23人的德新使团,前往俄国祝贺安娜一世即位。

前期出发的托时使团其实进入俄国后已经偶然得知又换了女沙皇的事情,但一直没有得到俄方正式通知,陪同的格拉祖诺夫也奉命不提这茬儿,托时等人不敢怠慢,只好假装一无所知,继续行进。

1731年1月14日,托时使团乘坐9辆轿式马车,在礼炮声、鼓声、和四个军团乐队的奏乐声中进入莫斯科城,第三天,新女皇安娜一世在克里姆林宫召见了他们,放下了十八箱原本是为彼得二世准备的贵重贺礼后,托时等人按中国礼仪向女沙皇行礼,递交国书,被盛宴款待,一直待到3月8日才离开莫斯科。

关于托时等人向女沙皇所行的礼仪,清朝典籍未做过多记载,但俄方历史典籍里有清晰记录。

托时谨记临行前的交代,未向女沙皇行清朝皇帝专受的三跪九叩之礼,而是标准的“一跪三叩首”之礼,进来三叩首,临走三叩首,一共叩首六次,托时不辱使命,出色完成了雍正帝交付的礼仪任务(对待沙皇,参照王爷之礼),俄方也没有给出不同意见,默认了这套东方礼仪。

即便是为了合纵连横,算是有求于沙俄,但这点天朝上国尊严绝不能含糊,过程比结果更重要,雍正帝十分在意这份面子。

除了按照既定方针行的礼仪,托时还向俄方提出了四点建议和要求。

一、通报清方即将展开针对准噶尔的剿灭战。

二、只要俄方不在剿灭战中添乱,可以友好协商,适当给予俄方一部分当地土地。

三、不容许俄方收留准噶尔溃逃首领。

四、请求俄方派员配合满泰使团土尔扈特部之行。

以上四条总结归纳于中方史籍,俄方史籍中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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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新使团的历程

托时使团先于满泰使团汇合后,于1732年初回返,1月8日,回程中的他们与来访的德新使团相遇,4月26日,德新使团抵达圣彼得堡,没有错过计划于两天后举办的女沙皇登基大典,次日,俄方为德新使团安排了规格不低于迎接托时使团时的入城式,在31响礼炮声中进入圣彼得堡。

德新使团在圣彼得堡停留了两个半月,1732年7月9日,他们向女沙皇安娜一世辞行,离开圣彼得堡。1733初,回到中国境内的恰克图。

托时、德新使团的出访意义

托时、德新使团通过这次抵达大西洋的长途外交活动,除了坚定宣示了雍正帝交代的东方王爷礼仪,还完成了主动出击、连横沙俄的目的。

事实上,在两团出使俄境期间,也正是清准双方战斗最激烈的时候,1731年的博克托岭、和通泊之战,准噶尔军队给长途奔袭的清军结结实实的上了一堂新型火力战课程,在此一战役中,清军统帅傅尔丹求胜心切,误中敌计,上万清军被准噶尔军队打剩了两千人,这也是损失惨重的一堂课程。

好处是,经过康熙、雍正多年的经营和外交努力,沙俄的确遵守了承诺,没有在清军危难之时落井下石,而是基本保持了中立态势,只是断断续续接纳了一批准噶尔逃亡首领。

托时使团在俄境的长途旅行之中,也应邀参观了俄方的近代化工厂、军事操演,甚至观看了歌剧院演出,欣赏了高雅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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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后来继任的乾隆皇帝或许是因为哪怕是以王礼参拜沙皇也有损天朝尊严,也可能因为雍正帝主动遣使“朝贺”沙皇登基、答允让地等等太丢面子,他坚持以自己喜欢的方式对待英国来使马嘎尔尼,把雍正帝的国际正常交往道路彻底封死,醉心于他的十大武功、十全老人,总之是在编修雍正朝实录时,把托时、德新奉使大西洋一事抹个干净。幸亏有其它史籍和俄方史籍做考据,总算是记录下了这中俄关系史上友好往来的一页。

参考资料: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清代中俄关系档案史料选编》

邓文初:《雍正前后,大清对俄为何会采取主动的外交攻势?》、《一般性知识的缺失是大清对外战略中的致命伤》

王希隆:《托时、德新奉使俄国及其有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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