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學家：全球可能面臨1931年那樣的經濟蕭條， 而非2008年經濟危機

對話哈佛經濟學博士、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經濟學終身教授金刻羽

60s要點速讀：

1.我們面臨的有可能是經濟大蕭條，而不是經濟衰退，是1931年的情況，而不是2009年的情況。有可能面臨的是大的國家40%的產出的喪失，而不是5%的產出的喪失。

2.這不是一個金融危機導致實體經濟受壓力的情況，而是病毒直接影響實體經濟，反過來會使得金融系統崩潰的情況。這時候政府要使出所有的力量，現在不花這個錢，就沒有更好的機會花這個錢了。

3.危機和蕭條區別很大，一個是crisis，一個是depression。一個是喪失GDP的5%，一個是喪失GDP的50%，蕭條和危機是不一樣的。我覺得嚴重程度可能是2008年的10倍左右。

以下爲專訪精編：

網易研究局：最近全球金融市場波動，美股一週內經歷了三次熔斷，您覺得對全球經濟會有哪些影響？全球央行聯合降息可以救市嗎？

金刻羽：現在貨幣政策的空間餘地很小了，因爲本來利率就非常低，接近於0，也沒有在前一個階段把利率正常化，所以現在降利率的餘地不大，對救市的可能性比較小。

現在的關鍵是，這不是一個金融危機演變成實體經濟的危機，這是一個實體經濟的危機，非常有可能會影響金融系統，然後再影響實體經濟。所以其實是倒過來的，跟2009年不一樣。所以救市的措施不一定最有效果，現在的財政政策比貨幣政策更重要，財政政策更有針對性。

一是要補償這些因疫情減少工作的有關人羣，給他們針對性失業人羣的補償。二是現在有一股很大的力量，就是一些政府需求，即推動經濟的力量可以來自政府。比如基礎設施、醫療方面、供給等，都可以從政府來。所以財政政策更有針對性，規模可以更大。雖然見效的時間要長一些，但是現在的貨幣政策依我看來也不會有太大的改變，所以財政政策可能更重要一些。

網易研究局：您覺得這種全球市場的振盪對美國來說意味着什麼？會持續多長時間？

金刻羽：對美國的影響主要是來自於美國自身經濟的影響，而不是全球對它的影響，它會對全球有更大的影響，而它的問題來自於內部市場。美國以及很多其他國家的問題是服務業會整個癱瘓。光看餐飲行業就是差不多1萬億美元，旅遊或是飛機行業也有這麼大的規模。所以它們要是完全停滯，對美國的影響可能不是5%的產出喪失，而是40%的產出喪失。這是一個巨大的數目，有可能是2009年金融危機的10倍。所以影響美國經濟的主要是內部因素，不是國際因素，但是它會影響國際的經濟情況。

現在很重要的問題是，每個國家的措施是不一樣的。現在有兩種方式：一種方式就是中國，中國是以非常強的手段來幾乎控制到每一個案例，但是這需要經濟停滯起碼一個月。另一種就是意大利的方式。意大利的方式是剛開始錯過了最好的時機，也不在最好的時機上得以控制，只能靠一些比較中性的手段來延緩高峯期的到來。中間有很多不同國家的不同手段，比如說新加坡和韓國、日本都能比較有效地控制住疫情的發展，在這種情況下，每個國家的措施對他們經濟的影響都不一樣。對於中國來說，如果可以控制疫情的發展，僅僅是第一季度（受到影響），那實際上對整體經濟可能也就影響到GDP喪失10%或者15%，而不是40%。但如果以西方國家的這種方式，要讓疫情延緩，要靠每個人都比較守紀律，主要呆在家裏不出去，這很有可能就會持續一年甚至更長的時間，這時候會對經濟有一個巨大的損傷。

所以現在的權衡就是，到底是想讓這個疫情過得非常快，而經濟損傷會比較小，有可能喪失的性命會比較多；還是想讓疫情持續的時間比較長，希望有一個藥物和疫苗能夠在一年到一年半左右的時間出來，但是經濟下滑的時間會更長。

但是我現在想強調的是，我們現在面臨的不是經濟衰退的可能性，而是一個經濟蕭條的可能性，不是2009年，而是1931年的情況，這是我們要意識到的。我覺得嚴重程度可能是2008年的10倍左右。危機和蕭條區別很大，一個是crisis，一個是depression。一個是喪失GDP的5%，一個是喪失GDP的50%，危機和蕭條是不一樣的。

網易研究局：您怎麼看全球金融震盪對A股的影響？

金刻羽：現在主要的避風港還是美國市場。美國的債務市場和美元是作爲安全資產最有代表性的，但是這會不會成爲一個全球的轉折點，就是從美元的重要性，轉成其它國家能夠有一定代替性的重要性，比如說中國的債券市場，中國的資本市場和人民幣，這有可能是一個轉折點。

但是這不光是美元的問題，或者是美國的經濟情況的問題，而是中國的經濟有沒有基本條件，就是所謂的基本面來維持。不是光說美國出了問題，所以一定會轉向中國。長期來說要能夠把中國的一些資產作爲安全資產，也完全要靠中國經濟的基本條件，和投資者對中國經濟、中國政策的信心。這都是很關鍵的。既是相對因素，又是絕對因素造成的。

爲什麼說美元有一定的壓力呢？一方面它有可能升值，因爲現在是安全資產需求比較高的時候，這會使得美元升值。但是另一方面美元貶值的壓力也比較大，因爲現在美國政府會出大量的救市和救經濟的政策，使得他們的國債高出很多，這個時候美元下行的壓力就會比較大。

第三個原因是，現在每個國家都是在做刺激經濟的措施，這樣的情況下，它們可能會大量地賣美元儲備，這時候也會造成美元貶值的壓力。所以現在還說不好，因爲現在還看不到美國下面兩個星期內的政策和措施，能不能有效地控制疫情的發展。下面兩個星期內有更多的信息和數據，才能夠更好地猜測美國經濟的走勢。

網易研究局：現在主要是實體經濟受衝擊比較大，這些受到衝擊的企業應該怎樣自救，還是應該更加依靠政府的幫助？

金刻羽：自救是不可能的，這不是一個單獨企業的問題，以及它們自己行爲上的問題，這是一個宏觀問題，而不是一個微觀問題。資金不足，或者有金融門檻，或者是沒有資金流，這都不是企業自己帶來的問題，比如企業自己的債務，或者企業自己商業上的金融問題，而是一個宏觀問題。這種宏觀問題必須依靠市場調整來解決。

整個金融系統都處於一個癱瘓狀態，實體經濟沒有需求，那企業怎麼存活？沒有生意的情況下它們怎麼救自己？而且這有連鎖反應，因爲就業率的問題，失業的問題會影響銀行，銀行的問題會影響企業的問題，企業會更受影響，所以這不在它們控制的範圍之內。

網易研究局：中國現在在內部防疫的同時，還有很多外部輸入的風險，您覺得這些風險會不會給中國的經濟帶來影響？

金刻羽：就現在的情況而言，我們面臨的可能是40%的GDP損失而不是5%的情況下，相對我們國家內部的經濟影響，外部對我們國家的影響就會非常小。因爲現在我們國家的市場比較大，可以主要通過內需。外部對我們的影響，在這種情況下肯定不會是巨大的。

我再強調我的幾個比較重要的觀點，第一是我們面臨的有可能是經濟大蕭條，而不是經濟衰退，是1931年的情況，而不是2009年的情況。有可能面臨的是大的國家40%的產出的喪失，而不是5%的產出的喪失。

第二，這不是一個金融危機導致實體經濟受壓力的情況，而是這個病毒直接影響實體經濟，反過來會使得金融系統崩潰的情況。

第三是每個國家採取了不同程度的措施，現在下一個階段很重要的信息和數據，第一個是這些措施對疫情的有效控制和延緩的情況到底怎樣，是不是能夠完全控制住，是不是能夠使得傳播力小於1。是會使新的發展形勢慢慢減小，還是需要一年甚至更長時間去做這些調整。這個情況對這個國家經濟的損失會比較大，因爲如果持續到一年，那麼經濟蕭條是非常有可能的。如果這個疫情在六個月就能結束，比如說夏天的時候能夠得以控制，基本上能夠恢復正常，那麼這個影響會比較小。

第四是這時候政府要使出所有的力量，現在不花這個錢，就沒有更好的機會花這個錢了。但是每個國家都不一樣，因爲它們的財政儲備不一樣。有很好的財政儲備，可以大量地通過政府來刺激經濟，應該主要靠財政政策的實力，而不是貨幣政策的實力。因爲貨幣政策的空間餘地比較小了，而財政政策比較有針對性。

現在如果家庭需求比較弱，可以通過政府需求來做一定程度上的彌補，這時候政府要花大量的錢，在醫療和基礎設施上做很大的工作。剛纔我說的第一個重要的數據，是不同國家的措施對控制疫情的有效程度。第二個就是不同的措施對經濟的影響程度，這兩個數據都非常重要。我們在未來的兩個星期到一週內可以有更多的信息，這是很關鍵的。

還有一個最重要的關鍵，我們要知道從中國的案例看，疫情會不會再反覆。因爲等我們恢復了正常的工作以後，如果這個疫情又開始發展的話，那對於全球經濟的走向是一個非常不樂觀的新信息。所以中國要作爲案例給大家更多的對未來趨勢的預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