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天凉如水。

飞机穿云破雾，凌越在阑珊灯火的上空。气流颠簸颤动，摇晃着疲惫旅人的夜梦。

凯尔-科沃尔满面倦容，但此刻仍转侧难眠。他神思恍惚地隔窗眺望着遥远天际，沉坠的回忆又在眼前开始翻飞。

他仿佛看到了休斯顿在肆意欢庆，看到了盐湖城在扼腕叹息，看到了队友兵败而归的颓丧身影，看到了自己枯坐板凳的落寞神情。

犹他爵士在季后赛首轮遭到淘汰，科沃尔生涯第十六季也就此垂落帷幕。

半年前，爵士启动交易将科沃尔从克利夫兰带回犹他。伏枥老骥仍志在千里，重返故地的科沃尔满怀逸兴再起征途，但他在季后赛开打前却遭遇左膝伤病侵袭，受困于此，他在季后赛近乎沦为看客。

岁月催人老，一代神射终究难挽雕弓。

时值此际，科沃尔身心俱疲。他承认，自己老了。他也承认，自己累了。

恍惚之间，柯克的音容笑貌又在科沃尔眼前隐约浮现。柯克是科沃尔的四弟，他在去年突发疾病意外逝世。柯克病故的前一周，科沃尔刚在病房陪他看完母校克瑞顿大学的篮球比赛，那时候科沃尔并未想到，那场突如其来的急性病会让他与柯克天人两隔。

遽然袭来的噩耗令科沃尔悲痛欲绝，他连续数月沉浸在难以释怀的悲伤之中，夜来难入寐，枕畔泪不干。

彼时已临近季后赛，而骑士仍然给科沃尔批了事假，并无强制要求科沃尔归队。但一周过后，科沃尔还是强忍悲痛回到克利夫兰，可屋漏偏逢连夜雨，科沃尔归队后脚伤复发，受困伤病愈加沮丧。那一年，科沃尔又一次随队闯进总决赛，但是他在总决赛的投篮表现惨不忍睹，四场比赛总计16投1中。

那段人生的至暗时期对科沃尔而言异常煎熬，心力交瘁的他不由得考虑起是否退役的问题，幸而他的妻子朱莉叶一直都在陪伴着他，轻柔安抚着他错综紊乱的情绪。

飞机朝着盐湖城的方向继续航行，轻微的颠簸放大了科沃尔的倦意，但他一想起朱莉叶的温柔笑靥，深邃的眼底不禁荡漾起清澈的涟漪。

距离柯克病逝一年有余，科沃尔之所以能与悲伤和解，应归功于朱莉叶的陪伴。

朱莉叶曾以歌手身份出道，但她在与科沃尔结婚后决定回归家庭相夫教子。她陪伴着科沃尔跻身全明星，陪伴着科沃尔闯荡总决赛，也陪伴着科沃尔走完那段举步维艰的道路。她俯在耳畔的柔声吟唱是科沃尔沉沉入睡的安眠曲，她倚在胸膛的温暖拥抱是科沃尔悠悠回神的精神气。

若没有朱莉叶相伴，科沃尔又要如何行路至此。

只是现在，科沃尔又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此时，飞机即将降落抵达盐湖城，而科沃尔在下机后又将面临同一个问题。他轻缓合上疲惫酸涩的双眼，芜杂的思绪在失重状态下剧烈纷飞。

"请问你在休赛期是否会选择退役呢？"

等待着科沃尔的是各路媒体在他身前架设的长枪短炮。

爵士本赛季的征途戛然而止，尽管季后赛仍然硝烟弥漫，但盐湖城的人们现在只需关心球员的去留问题，尤其是已至生涯暮年的科沃尔。

科沃尔稍作犹豫，缓声说道："我仍然热爱篮球，但这几年对我来说无比漫长。伴随着年龄增长，我若想延续生涯就势必需要付出更多代价，尤其是在家庭方面。我现在还在权衡，我会跟我的妻子聊一聊，然后再一起做出决定。"

科沃尔并无答案，他现在只想放空一切，让时间给自己一个答案。

回家静养的科沃尔享受着温馨和睦的家庭生活，他每天都在陪伴妻儿嬉闹玩耍，把所有的烦恼和犹豫尽数抛到九霄云外。

而此后，母校克瑞顿大学的一则通知让科沃尔的生活节奏恢复紧凑。

科沃尔在半年前入选克瑞顿体育名人堂，他在大学时期的25号球衣也获享退役殊荣，可他与克瑞顿大学千丝万缕的联系又岂止于此。尽管赴身职业篮球道路，但科沃尔仍然在克瑞顿大学进修人文文学专业，并被授予博士学位。现在克瑞顿大学正式通知科沃尔在五月底返校参加毕业典礼，而且还请他作为毕业生代表在毕业典礼上发表演讲。

身穿博士服重返克瑞顿大学的科沃尔成为了全场的焦点，他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兴之所至，他在发表演讲时还分享了自己球员生涯的一则趣事。

当年，篮网用次轮第51号签选择了科沃尔，随后将他交易送往费城换取12.5万美元现金。篮网用这笔现金支付了球队在夏季联赛的费用，并用余钱购买了一台复印机。

"行吧，这就是我的交易价值，我只值一台复印机，"科沃尔在毕业演讲中说道，"但据我所知，那台复印机在几年前就已经坏掉啦，而我如今还在打球。"

语罢，雷鸣般的掌声响彻礼堂，科沃尔满面笑容地环顾四周，心底感慨万千。

他如今还在打球，他如今仍想打球。

或许科沃尔本是无意言之，可这句话正是科沃尔给出的答案。

人在犹豫时总寄愿于时间能够给出答案，但时间给不了我们答案，时间只会沉淀岁月的风烟与人心的杂念，让我们看到自己真挚而虔诚的渴盼。

科沃尔手捧毕业证书从克瑞顿大学回到家时，已暗下决心延续自己的职业生涯。

但此时爵士正在筹划着一笔重磅交易，盼能逐鹿联盟的爵士需要引进另一名球星，他们最后决定把科沃尔等球员打包送往孟菲斯，由此换取灰熊全明星后卫迈克-康利。

灰熊显然无意留下老将，这支意在重建的球队随后把科沃尔转手送往菲尼斯克，由太阳将科沃尔裁掉。

重返犹他仅过半年的科沃尔没能终老盐湖城，未等他回过神来，他已成为自由球员。

在竞技体育的生意场，一切都是如此的猝不及防，一切又是如此的理所应当。

成为自由球员的科沃尔不愁下家，尽管岁数已大，但科沃尔仍凭借一手投射能力在自由球员市场广受各路劲旅的追捧。

科沃尔并不急于做出决定，他盼能在生涯的归途走向联盟之巅。他想要加盟一支总冠军级别的球队，夺冠是他最初的目标，而现在已成为他最后的愿望。

因此，科沃尔需要先谨慎观望。

此时，手执雄鹿教鞭的迈克-布登霍尔泽教练已向科沃尔抛出橄榄枝，这支球队在上赛季揽获60胜领跑联盟，但最后却在东部决赛遗憾地折戟而归。布登霍尔泽教练需要为球队的新科常规赛MVP扬尼斯-安特托昆博配置一套射手阵容，而旧徒科沃尔显然是他的上佳之选。

科沃尔在老鹰时期为布登霍尔泽教练效命，并在布登霍尔泽教练的麾下跻身全明星阵容。他们师徒两人合作无间，而且私交甚笃。

安特托昆博把布登霍尔泽教练对科沃尔的招募看在眼里，刚说服韦斯利-马修斯底薪加盟的他也有意向科沃尔示好，他几经思考后拨通了科沃尔的电话。

安特托昆博的来电并没有让科沃尔受宠若惊，科沃尔当时还没有决定是否投奔旧日恩师，所以他在面对安特托昆博的招募时也并未明确表态。

科沃尔的犹豫未决令安特托昆博顿感焦虑，这位刚加冕常规赛MVP的巨星日后回忆道："我该怎么形容科沃尔的态度呢，倒也不能说是怪异，但我感觉他似乎有些拘谨，因此我在挂断电话后觉得可能没戏了。"

安特托昆博的焦虑没有沿着通讯信号传递到科沃尔身上，科沃尔当前正在加利福尼亚的圣塔芭芭拉进行训练。科沃尔是Peak Performance Project训练营的常客，他每年休赛期都会到此备战训练。

尽管下家未定，但对科沃尔来说当务之急是要保持好自身状态，即将年满39岁的他需要在休赛期花费更多时间来对身体进行充分预热。

正当科沃尔在P3训练营练得热火朝天时，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倏忽出现在他的眼前。

浑身被热汗浸透的科沃尔随即停下训练，他边喘着粗气边打量着眼前的安特托昆博，而安特托昆博此时也正在瞠目结舌地紧盯着他。

首次造访P3训练营的安特托昆博没有想到自己能够偶遇科沃尔，而当他欢蹦乱跳地向科沃尔解释其间的奇妙缘分时，科沃尔却连连摇头捧腹大笑。

科沃尔并不相信安特托昆博的这套说辞，他认定安特托昆博是特意来招募他的，他还寻思着究竟哪位训练师透露了自己的行踪。当然，科沃尔也不排斥安特托昆博的到来，他还热情邀请安特托昆博跟他共练投篮。

眼见如此，安特托昆博也就顺手推舟对科沃尔进行又一轮的招募。

他们两人边训练边聊天，尽管安特托昆博起初并未说动科沃尔，但他们却一见如故，随后又约了时间进行第二次训练。

命运悄然无声地使人们彼此联结，机缘巧合偏能成就美事一桩。

安特托昆博终究还是凭借满腔诚意叩开了科沃尔的心扉，待到训练结束，科沃尔向安特托昆博承诺加盟雄鹿。

仅隔数天，科沃尔就跟雄鹿签下老将底薪合同。

科沃尔的加盟令雄鹿全队倍感振奋。

布登霍尔泽教练满面喜色地感慨道："科沃尔的职业精神、工作态度以及他对细节的关注都对我们球队大有帮助，包括身为球队教练的我也是受益匪浅。我原先一直都在说，正是科沃尔让我成为了更好的教练。"

伴随着新赛季训练营掀开帷幕，雄鹿全队都对科沃尔倒屣相迎，而喜形于色的安特托昆博更是时刻跟随在科沃尔身后，向他求教投射问题以期弥补短板。

求知若渴，虚怀若愚。

安特托昆博咧嘴笑道："我只是想要竭尽所能提升自己的投射能力，科沃尔是有史以来的最强射手之一，因此我很想尽可能地向他学习。"

而科沃尔也毫无保留地为密尔沃基的年轻球员传授经验，他盼能为这支争冠之师尽一己之力，帮助球队高奏凯歌问鼎联盟。

科沃尔已出战过135场季后赛，他的季后赛出场数在未曾夺冠的现役球员当中位列第一。生涯已至暮年的他比眼前任何年轻球员都更渴盼一圆冠军梦，于他而言最为完美的退役剧本，正是暮归之道通往联盟之巅。

科沃尔为球队而奉献，也因自己而奋勉。

如虎添翼的雄鹿摧枯拉朽般统御赛场，提前26场锁定季后赛席位创造历史最快纪录，而科沃尔也高筑起闪烁生辉的里程碑，成为历史上第四位三分总命中数突破2400记的球员。

科沃尔已非当年满场飞奔百步穿杨的白色闪电，可即使步履蹒跚，他也仍然在逐梦向前。

正如他自己所说的："我的光辉岁月早已过去，但我对自己的往后余生充满期待。"

一代神射命中三分无数，但他仍期待有朝一日能够看到自己梦寐憧憬的那一幕——

他在总决赛的决胜时刻借掩护绕开防守沉到底角，接球屈膝起跳出手，旋转的皮球卷动着炽烈气息破空穿网，起伏的胸膛沸腾着澎湃热血搏动心脏！

球迷振臂欢呼声嘶力殚，队友撞胸庆祝大喜若狂！

而他挤开簇拥的人群，扑到场边与朱莉叶紧紧相拥，耳畔的呐喊掩不住她的柔声细语，前襟的热汗濡湿了她的泛红眼眶——

朱莉叶，我做到了。

随后，他又仰首望天，婆娑泪眼倒映着遥远牵念——

柯克，你看到了吗？

（Tr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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