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节选

连二红旗(10)

文 | 节延华

除了这年的好收成外,寒冬将至,这个家又有了一个天大的喜事,我娘怀孕了!

第一个知道这个喜讯的应该是我娘自己,可事实上偏偏不是她。我娘那年还不满19岁,对这样的事,好像什么都不懂。

这事还是冬至那天全家人吃饺子谈起的。

就在这年冬至的前一天,也是全家人吃过晚饭,坐在一起闲唠嗑时唠到了冬至。冬至本也算不上是一个节日,但有一点,大家都知道,就是过了冬至这一天,白天的时间一天比一天开始长起来了,我爹就此说道:“那就太好了,从明天开始,白天长了,我一天会多干不少活了呢。”

我娘这时当着付大爷大娘的面,取笑我爹说:“爸,妈,看看你们这个儿子,真真的就是个一辈子干活的命。”

大爷没有吭声,只抿着嘴笑。

我爹说:“就咱这号的人,生下来不就是为了干活的吗?除了干活,还有什么用处?”

大娘也笑了,说:“喜欢干活没有错。高粱,你听不出来吗?麦子是在心疼你呢。”

我娘脸一红,说:“妈,你不是比我还心疼你这个儿子的吗?你不记得了?昨天你还对我说,麦子呀,我怎么看着这一个秋季过去,高粱好像是瘦了呢?你要多劝他,干活时悠着点,平时做饭时也想着做点他喜欢吃的才好。”

我爹好像脑子里就一根筋,不会拐弯,说:“舒服不过倒着,好吃不过饺子。我一个大老爷儿们,总不能一天到晚躺在那里,只想着你麦子给我包饺子吃吧?”

听到这里,大爷笑着说:“高粱,你想吃饺子?在咱家现在也不是多难的事,让你妈和麦子包就是了。”

我娘说:“没有问题,包饺子我可在行了,不用妈动手,我一个人包一个上午,够全家人吃两天。而且这不,明天不就冬至了吗?咱就明天,我给咱爸咱妈展示一下包饺子的水平。”

我爹说:“说包饺子呢,怎么又扯到冬至了?”

我娘说:“这让我想起来了,在我们田家窝棚,有一家是从关内搬来的,也是穷人,一年到头常常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可是到了冬至那一天,无论如何也要吃顿饺子,哪怕是玉米面野菜馅,也要包。他们说,如果冬至这天不吃饺子,到三九天就会把耳朵给冻掉。”

我娘一句话说得我爹又笑了起来。

大爷这时说:“高粱你也别笑,我也听说过,从关内一直到中原一带,的确是有这种风俗。这样吧,咱不管人家了,今年,咱一家四口人,就吃上一顿冬至的饺子!高粱,你明天一早,先去集上割几斤猪肉回来。”

我娘说:“爸,包饺子光有猪肉还不行,得有青菜,最好要有新割下来的韭菜才好。”

大爷说:“傻孩子,这冰天雪地里,谁上哪去给你割韭菜呀?不过,咱菜窖里不是有萝卜、白菜吗?还有大葱。我看,有了这些也就可以了。”

我娘说:“爸说的是。哥,你听爸的,明天去割肉,我保证冬至那天中午,一定让全家人吃上,白菜肉馅的饺子。”

到了第二天,也就是冬至中午,饺子下锅煮熟后,我娘先捞出两碗,给在东厢房为牲口铡草的我爹和付大爷,端了过去。再回到厨房,我娘从盛好的碗里夹起一个饺子,送到付大娘嘴边,说,“娘,忙活了大半天了,你来尝尝,好不好吃。”

付大娘咬了一口,连声说:“好吃,好吃。今天又是你拌的馅,你爹就喜欢这个味道。麦子,别楞着呀,你也尝一个。”说着也夹起一个饺子送到我娘的嘴边。

我娘也像刚才付大娘一样,轻轻咬了一口,可是没有等咽下去,就捂着嘴,想要呕吐起来。付大娘见状,急忙问道:“麦子,怎么了?烫着了还是—”

我娘先是没有马上回答付大娘,只是朝她摆了摆手。等慢慢地缓了口气,才说:“娘,不知为啥,我今天咋一闻到这饺子香味,就想呕吐呢?”

付大娘两眼一直盯着我娘的脸,开始时显得十分紧张,也猜不出我娘身体上出现了啥情况,但很快,她老人家脸上突然浮出了笑容。她让我娘赶紧坐下,说:“孩子,怕是有喜事了呢!”

我娘一脸的茫然,问付大娘:“妈,你说什么?喜事?什么喜事?”这时付大娘,把我娘拉到自己身边,娘儿俩依偎在一起,说起了只有女之间才能听的悄悄话。

过一会,我爹从前院端着两只空碗回来,没有进门就喊道:“妈,饺子还有没有?我和我爸每人还要盛一碗呢。”

付大娘说:“有,有!你们爷俩放开吃,今天管饱!”

这时我娘立即起身去给我爹盛饺子,付大娘带几分神秘地朝我爹笑着说:“高粱啊,妈现在就告诉你,咱家可摊下大喜事了!”

我爹没有听明白,问道:“妈,看让您喜欢的!多大的喜事还能比吃肉馅饺子更让人高兴的吗?”

付大娘笑着说:“傻孩子,麦子有了!”

我爹还是不明白的,又问道:“麦子有了?”他转脸问我娘,“看把咱娘高兴的,你有什么了?”

我娘没有理我爹,把两碗饺子盛好,放在锅台上,脸红得像早晨天边的朝霞,那么美丽、动人。还是付大娘,一句话把事情说穿了。付大娘对我爹说:“高粱啊,娘这就告诉你吧,过不多长时间,就有人管你叫爹了!”

我爹愣了片刻,仿佛突然都明白了,高兴得把我娘一把抱了起来,并跑跑到院子里,一边转着圈,一边大叫道:“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

我爹的这一突然举动,吓得付大娘赶紧也追到院子里,嘴里不停地朝我爹嚷嚷:“高粱,快放下!别摔着麦子了!”

我娘的怀孕,无疑,给这个本就是温馨和谐的小家,更是增添了无限的快乐与幸福。这个冬天,他们不再感到漫长,更不觉得像以往那样难熬了。同时,我娘也成了全家人的重点保护对象。付大娘整天的在我娘耳边嘀咕这嘀咕那,全是女人怀孕期间的注意事项,特别是像吃的方面,什么东西不仅能吃,还要多吃,但也有些东西以后不能再吃,甚至尝一口都不行。反正一切都是为了我娘肚子里的孩子。我娘以前也勤快惯了,总是闲不住。可是自从知道怀孕了,付大娘总在身边盯着她,这个不能干,那个也不能干,甚至连走路,付大娘也总说:“麦子呀,天冷,外面冷,没啥子急事别总往院子里去,你要是冻病了,那就不得了。再说,院里地都结了冰,不小心哪一步没有走好滑倒了,那会出大事了!”

付大娘的一颗爱心我娘哪里能不理解?

我娘常常被感动热泪盈眶,说:“妈,你比我亲妈还亲!就算是我亲妈在身边,也比不上你这么疼闺女呀!”

付大娘说:“快别说那没有用的了,现在我就是你亲妈!”

我娘说:“妈,你老人家放心吧,你闺女从小也不是娇生惯养出来的,没有那么娇贵。”

付大娘说:“话可不能这么说。还是处处小心些好。女人生第一胎,特别要小心。万一出了啥差错,不仅会影响到肚子里的孩子,如果再招上了什么病,落下病根儿,那可是你一辈子的事了。听娘的,大意不得。”

付大娘不仅在我娘面前交待这交待那,对我爹也是天天叮嘱个没有完没了。就连夫妻间的房事,付大娘也不放过,只有亲娘对自己的儿子才能说得出的口的话,也一而再再而三的说给我爹听,什么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这个要小心那个也要小心。我爹听多了,也听腻了,苦笑一声,说:“妈,听你说的那么多,我真给听糊涂了,连走路都不知先迈哪条腿了呀。”

一天,下雪了。屋外的话本来就不多了,这一下雪更是出不了门了。早饭后,我娘对付大娘说:

“妈啊,下雪了,人也该歇歇了。前些天郝大叔送来的那半袋子生花生,一直也还没有吃呢,不如今天剥出一些,到中午,炒一盘花生米,让高粱陪我爸喝两盅,你看好不好?”

“好,好!你有这份孝心,咋能说不好?”付大娘乐意地说,“那干脆让你爸和高粱都喊来一起剥。剥花生像玩一样,累不着人,他们俩大男人家,闲着也是闲着。一来,咱四口子人好坐一起说说话,二来,多两双手剥的快,多剥出一些,他们哪天啥时候想喝酒了,就给他们炒上一盘。”

可就是在剥皮花生的时候,付大娘过一会要摸一摸我娘的手,看凉不凉,一会又要摸一摸我娘的额头,看热不热,一点也不嫌烦。可我娘不好意思了,说:

“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知道啥时候冷啥时候热。你这样让我爸看了会笑话呢。”

“瞧咱这傻闺女说的啥话,我是你爸,哪里有爸爸笑话自家闺女的呀?”付大爷乐呵呵地说。我爹这时给付大娘开玩笑说:

“妈,我看你就差没把麦子当成咱家的神给供起来了。好像麦子怀上了龙子龙孙似的。”

“哎,高粱你还别不信!在妈心中,麦子怀的比龙子龙孙还主贵一百倍!”付大娘说,“我在这再说一遍,现在麦子在咱这个家里,就是神,就是得供着。她身子好,就是我们全家的福气,一百个好。要是她有哪点不好—”付大娘说到这里,知道自己的话有些不妥,笑着自己把自己的嘴使劲打了两巴掌,说:“呸呸呸!瞧瞧我这张臭嘴,该打!快过年了,不能说一个字的不好的话。”

“说起要过年了,还真是过得快,满打满算,还有半个月的时间。高粱啊,这半个月,你别的事就不用操心了,好好琢磨着把过年该买的东西给买回来,吃的穿的用的,一样也别落下了。”付大爷想的很周到,说,“东西买回来后,都交给你娘和麦子,该咋用,用在哪,她们俩做主。咱要好好过个年。”

“高粱,麦子,听到了吧?你爸给咱们都安排活了,看样子,他是要当甩手掌柜了。”付大娘笑着说。

“哎,老太婆,我可不是要当甩手掌柜呀。”付大爷说,“我的活多着呢。一,过年前正房和厨房的大扫除,我全权负责;二,东厢房牲口圈的牛和驴,就交给我了。高粱,从今儿开始,你就别在牲口屋睡了,正屋陪麦子,两头牲口就全交给我了。”

“那不中那不中。”我爹说,“牲口屋里太冷,你老人家和身子骨哪能与我们年轻人比?你会受不了的。”

“怎么不能比?你爸我还没有老到那么不中用。你能受得了,爸也能受得了。”付大爷说,“不就是把屋里的火再烧旺些吗?现在咱家最不缺的就是烤火用的柴禾。你放心。”

——本文节选自著名军旅作家节延华最新长篇力作《连二红旗》

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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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延华,1969年2月,河南省上蔡县入伍,历任战士、班长、排长、副政治指导员、干事等职,同时坚持业余诗歌和小说创作。1981年12月调入原广州军区政治部任专业文学创作员,2009年4月于军区政治部文艺创作室副主任任上退休。期间有五百多万字小说、报告文学、纪实文学作品出版。长篇小说《河湾旧事》《绿颜色》,长篇纪实文学《逝水沧桑》《1927—国共最初的较量》《驻军香港十年》(合作)《澳门驻军十年》(合作);长篇电视剧《广州起义》(合作)及报告文学集《绿道》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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