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衆以省爲單位推發全國詩作,每省選五人。

本期推華人歐美五詩人,楊小濱主持。

—— 小衆

小衆五詩人

楊小濱主持,楊煉、胡冬、康蘇埃拉、明迪、雪迪

主持人:

楊小濱,詩人,藝術家,評論家。耶魯大學博士,現任中研院文哲所研究員,政治大學教授,《兩岸詩》總編輯。著有詩集《穿越陽光地帶》、《景色與情節》、《爲女太陽乾杯》、《楊小濱詩X3》(《女世界》、《多談點主義》、《指南錄·自修課》)、《到海巢去:楊小濱詩選》、《洗澡課》等,論著《否定的美學》、《歷史與修辭》、《中國後現代》、《語言的放逐》、《迷宮‧雜耍‧亂彈》、《無調性文化瞬間》、《感性的形式》、《慾望與絕爽》等。近年在兩岸各地舉辦個展“塗抹與蹤跡”等,並出版觀念藝術與抽象詩集《蹤跡與塗抹》。

楊小濱按:

1990年代以降,海外漢語詩曾經一度成爲當代詩壇極爲強勁的一股力量。如今,依舊定居在海外的詩人雖然人數有所減少,但其寫作的成就仍然不容忽視。本輯的五位中,有朦朧詩時代至今始終創作力旺盛的大家,也有近年嶄露頭角的青年才女,還有上世紀80年代以來成爲詩壇中堅的寫作高手。儘管其中有些與國內詩壇刻意保持距離,但寫作本身的成就絕對值得關注。

楊煉的詩

落:肖像

山谷的紅霧也是一個無盡的動詞

樹枝鏤刻你的清冷

如靜物 向下翻轉一剎那

一張臉苦澀的潮紅

滯留在光中 空間等着

即將裸出的一聲輕響

一個“啊” 聽清終點上自己的

新奇 一首詩璀璨的形式

一直生長進這翩翩舞姿

此刻 四月嫩綠的野火

住在你裏面 八月窗扇嘩地推開

她的笑 刺進你裏面

磨銀亮的刃 切削銀亮的秋雲

山谷旋轉 因爲你跳離天空

因爲落是一種思想

一條山徑隱入霜紅的筆觸

下潛 甲板和音符墜着冷光

不停推遠你體內的大地

模擬月的主題 夜的主題

臉 忍着恩愛的手

變換那撫摸

靜物 何曾寧靜?

山中 看一枚紅葉修飾着紅顏

看熱烈的內涵湧出

這命運悄然不同

從此刻起

你不叫詩人 你寫詩

2010.11.16——2011.2.21

鳥:來歷的研究

湖在光鮮裏溺死 當我們的船駛近

鐘聲 感到湖底那口鐘的拉力

拉緊 山的倒影 人的倒影

一隻鳥顛倒成一千四百年後這首詩

仍佩着金飾 一個黃金的口音

在天空裏窒息 卻依偎着水

溫香的胸脯 讓我們的船駛近

波盪一下雙翅就鏤刻得更深一點

飛翔 給我們的相識一個形式

用一生學會平靜地接受

愛 這件簡單的禮物

滴滴漏出鳥鳴 消逝的時間

都在餘下的時間裏甜言蜜語

水聲喃喃的初衷也是個倒影

人能逗留多久 夢就多清晰

湖底的女鬼撒開船舷邊片片桃花

每片盛着你我 每對你我已逾千年

每千年釀成一聲輕嘆

拍打着墨綠色 不哭因爲認命若此

不寫酒詩因爲無須醉兩次

我們的船駛近 倒影中

只剩溫香的 剝奪到底的世界

這首詩 不再有求於詩 恰如愛

安於結局 把一隻鳥孤零零留在身後

一個金屬的 古遠的信息

遷徙到湖光粼粼的脖子上

倒映繼續寫和愛 我們駛近

駛入 成爲鐘聲收回的一部分

找到自己的巢 永遠新築的

永遠光鮮 睡在水下 只是詩

楊煉,1955年出生於瑞士,成長於北京。七十 年代後期開始寫詩。1983年,以長詩《諾日朗》轟動大陸詩壇,其後,作品被介紹到海外。1987年,被中國讀者推選爲“十大詩人”之一。1988 年,應澳大利亞文學藝術委員會邀請,前往澳洲訪問一年,其後,開始了他的世界性寫作生涯。

楊煉迄今共出版中文詩集十三種、散文集二種、與一部文論集。他的作品已被譯成二十餘種外文,在各國出版。獲許多國內外獎項,並受邀成爲南京藝術學院客座教授、河北大學藝術學院客座教授、揚州大學客座教授,並從2014年起,任汕頭大學駐校作家暨講座教授。2013年,楊煉獲邀成爲挪威文學暨自由表達學院(The Norwegian Academy for Literature and Freedom of Expression)院士。

胡冬的詩

羑里的囚歌

“你們睡也未睡?膂力的暴君,劍膽的黑客,

我開始在想,意念的越獄

是否能拭以詩藝的韻腳?”探照燈下,

命運的宅男一面自卜,一面八卦他汗漫的牢騷——

沿着一路審訊的崎嶇,終日乾乾的塵暴,

我又被弄回到我碼字的牀板,

被紅筆圈點的材料被我反覆圈點。

專案組都累垮了,我也交待不出什麼。

首先他們很難聽懂我的方言,

又說科學的乾坤被我搞成了迷信的坤乾。

他們要我別再玩玄乎,饕餮的理髮師

已料理好甲骨,要來禳除我頭上長了七年的雜草。

囚犯們 :玩什麼玄乎?玩什麼玄乎?

我把草分成隨機的若干,再讓它們結成各種小組,然後大家一起說一聲容易!雨就下起來了——草民就在勞動中說笑 :容易有什麼不好呢?

平易的口氣,能夠把萬事商量得周到。

交易又有什麼不好呢?

如果交易中女人悅目的是翹楚,

男人花掉的是姣好,

貴賤和得失,都在情理的交融中彼此抵消了。

囚犯們 :有什麼不好呢?有什麼不好呢?

其實幹警們來請我到這裏喝茶的時候,

中介已爲我沏好了一杯假的龍井。

我考慮的是鷺鷥在排污口吞下廢舊的皮鞋,

太陽象個加煤的苦役被廠家押過來押過去,

而系統正收緊網民的魚罟——

我看到股市的玄鳥幻化成刺鼻的濃煙。

在激素的養殖場,檢疫員嘆喟一片片肉雞的

交頭接耳 :商人們到底是從哪裏來的呢?

囚犯們 :從哪裏來的呢?從哪裏來的呢?

他們要我跟中央籤份協議,詞是中央的極限 ;

要我放棄自治的疆界,字是自治的根源。

接着醫生和護士來了,用電療視頻

向我演繹一個黑客,一個雷倒的影子!

他們說他的腦袋裏有個飄忽的乒乓,

他們要把它掏出來,去創出一個震驚世界的品牌,

去搞定糾結的輸贏 ;他們說請看大國的

閱兵式上,強項的雷同開創了一個怎樣的時代!

囚犯們 :一個怎樣的時代?一個怎樣的時代?

如果什麼都是一陣風,經濟弄不好就是對空氣的專賣。曠野裏空調裝好了,上帝倉遑的子裔仍憋得夠嗆——紙都撕破了臉,還把房子炒成了天價。

最後人人都看清楚了這是個地球,

大家被綁成一個囚犯 : 這關押的鬼地方一會兒

叫香港、倫敦,一會兒又叫紐約、上海 ;

可以是喀什、拉薩,是赫爾曼省、

關塔那摩灣,也可以是金融城、電子城、皮鞋城 ......

囚犯們 :這是個地球!這是個地球!

世界劃地爲牢。監獄長故意把我的名字倒唸成娼妓,還說他跟他妻子幻想我色情的大毒草 ;

說男人妒嫉女人的簡易,女人的生意好做,

哪裏體會過男人的難處?哪知道她們經水的

蚌殼之外還有一部不易的難經?不易使囧男對沖出

銀行的瘋狂——而體制索然的暴君

象商務艙裏唯一的終生乘客,無人敢說他的

騰飛是陷在一架無解的死機裏,其實哪裏也去不了。

囚犯們 :哪裏也去不了!哪裏也去不了!

我捱了一針胡說的麻藥,還被換了個地方,

不再關在黑客的隔壁。

理髮師遁去了,孤獨正仙女般疼愛我。

她說我羸黑而瘦,氣象的辯證法會關注我變易的陰陽頭。變易有什麼不好呢?變易會把末日死線的剋扣

如數歸還給詩意的小歸妹,讓她翻牆的鬼臉

煥發出未來憧憬的青春痘——

管教們大笑,說也未必,變易的跳蚤會頂起一牀鋪蓋。

囚犯們 :頂起一牀鋪蓋!頂起一牀鋪蓋!

記憶的坤維不斷生下我,能量的我,老到永遠都不夠老。一隻雀來看我練功,新的難題正在習慣

我打油的好心情 :犄角旮旯處,牝牡可交也!

後來我乾脆唱起來,啜飲的蟬第一個應和,

漸漸遠近都加入了。風發的勁草,更象千秋後,

震區開學的孩子們追溯起造化的乘法表——

七七四九了!八八六四了!他們疾誦的每一道口訣

都激揚着我雲湧的猶疑,我叱吒的殷憂。

囚犯們 :我們叱吒的殷憂!我們叱吒的殷憂!

才睡,才睡,看它活得多累!

入定,以足有的沉重

倒立,不覺得自己是條大魚。

一隻賊鷗落在它嶄露的脊背,

以爲是一座島嶼——

悠閒中,它擺動不翅的前肢,

徐緩而直接,旨在遨遊!

不賺取眼球,

也不向出勤的潛艇證明自己 ;

本着天性,保證它去到漆黑的淵底,要求格外的冷遇,

重返,記憶深噚的溝回。

渴望懂我的人請到一邊去吧!

灰鯨逃避着,並不苦想它請求的範圍是否也來自一頭抹香鯨,

座頭鯨,或者藍鯨——

是在捕獵者周詳的計劃中,

還是在賞鯨人昂貴的望遠鏡裏。

抬頭看,繁星正被吸進宇宙巨大的胃口,它卻逸然吐出一束花,

換了口氣,又沉下去了。

憋得怪久的,以至於各國的監聽裏,它消磨的,不絕的歌,

象是在自我的,療程的綿綿夢魘中

哭,在行星的水牢中哭 ......

胡冬,蜀族,1963 年 10 月生於成都,居倫敦。

康蘇埃拉的詩

即興的脣齒

——爲友人生日作

暮晚的細雨裏,

是什麼重新生出你年輕

即興的脣齒,我半醉的水銀。

難以確信之詞往往宜於贈予——

請收好,我從窗前的忍冬草葉上

正派出雨聲嚶嚀,記住:

你我也爲彼此照料過悲哀一束。

然後便任它們散盡吧,

這一切因閃耀

而憔悴的事物……

鶴背上死過千次的人

仍有明日,你,仍有如此的暮晚

與更多滂沱無用的雨天。

現在我只是暫且不忍對鏡,不忍

從你受傷的手中

將那泉眼喚醒。

白 堊

——是日海崖速寫

飛行幾乎是一種罪惡。

如果往世之風又一次選中我,

給我閃電,教我嘹亮地折返

如果僅僅爲了驟臨於此刻,

讓我觀看這年代久遠的白堊。

而我竟記得,我竟記得:

一頁絕望般平整的時間,

光與暗的手勢久久咬合。

還有海,毫無意外

在海自己的意願之中躺着……

隨後是什麼聲音將我捕獲:

“沒有出路的在場,不如死去

不如這風”,它說。[1]

我不再扇動我。

現在,白堊巖上某位旅行的少女

正以溫柔的天氣結束一場目擊:

“小小銀鷗,千萬別跌落

也不要去喫月亮催熟的苦果。

那白色曾怎樣朝向我低喚——

赦免,赦免!我至今還記得

失神者的輕盈是致命的。”

[1]“沒有出路的在場,不如死去,不如這風”:化用博納富瓦《戲劇》詩中句。

康蘇埃拉,居舊金山,曾獲未名詩歌獎、重唱詩歌獎、櫻花詩歌獎等寫作獎項,作品見於《詩歌月刊》、《詩刊》、《詩林》及其他中、英文詩歌選本,現創作研究興趣爲詩歌文本與聲音、肢體、繪畫等媒介之互動。兼事翻譯,曾任上海國際文學周、香港國際詩歌節譯者,編輯出版有普拉斯詩集《愛麗爾》等,主要詩歌譯作載於《飛地》叢刊。

明迪的詩

西蒙娜·薇依對食物的恐懼

安·卡森說西蒙娜喜歡在房間裏

把食物放在遠處。似乎看就能看飽。

她對食物和愛都回避,彷彿飢餓是一種美德。

我對食物的恐懼在於我無法抗拒,

每天四五頓,外加零食,永遠喫不飽。

我抵制的辦法是聞。聞而不食,

就像觀賞花草一樣。

旅途中,我喜歡在房間裏放一些水果,

香氣四溢,第二天與別人分享。晚上

那些水果進入過我的夢,所以我總是洗乾淨

再給別人。那天,我把水蜜桃和柿子

洗乾淨,送給你的朋友。你不在。

如果給你,大概我不會洗吧,有些女人的夢

我願意與你分享,甚至訴說。

當然也不需要,我們可以從對方眼睛裏

看見同樣的夢,棲息過同樣的愛,同樣的懼怕。

你們都走後,雲,彷彿固定在天井上空,

但我知道星辰遙遠,有些已經隕落,時間一千年

一千年地過去,今天只是一個小而又小的點。

我在四合院裏坐了很久,抄寫一首詩,瓷月亮,

時間突然慢下來,等我抄完,起風了,

窗外的花朵和樹影呼嘯而過。

時間到了嗎?歐洲晚餐特別晚,我興奮又緊張。

西蒙娜認爲愛與食物是一種對立物,

但她兩者都拒絕。我在漢字裏找答案,

慾望,望。

欲,欠缺穀類食物。

胃,畏。

夜裏,安靜的水果香味,消解內心的狂野,

愛與傷痛,在自己的房間裏,輕度迷失。

家譜

從前有個森林,我的家族是一棵樹,

頭頂十個太陽,每天夜裏燃燒——

奶奶睡不着,每天后半夜生一個孩子,

直到把樹葉喂光。

爺爺不高興,撿起樹枝趕太陽,

一氣趕走九個,留一個懸在空中,每天講故事。

從前有個故事,太陽一到夜裏

就躲進樹樁,早上爬出來,看我年輕的奶奶——

神農架的女人,躺着像座山,

血脈旺盛,養過許多孩子,

太陽着迷,無法將火熱的注視

從她身上移開。爺爺氣瘋了,想殺死

最後一個太陽,一不小心閃電中風,

永垂了。天空裂開——我家

傾盆大雨一萬年,所有的孩子淹沒於洪水,

變成水葫蘆。奶奶終於站起——

她站起來竟然那麼高,一身香氣

堵死了天上的洞。洪水走了,天下安寧,

太陽又升起,用淺黃色的光,照耀我奶奶,

一照五千年——日復一日。

日復一日。奶奶覺得無聊,用粘土和碎石

捏人,捏出許許多多,太陽的皮膚,夜的眼睛——

八八六十四一把撒出去,日夜繁殖。

其中一個是我父親,

唐國雜種,輩分混亂,

他飲酒,吟唱無中生有的月亮和女人,

他苦悶,感嘆風沙和灰塵。

從前有一棵李白,頭頂沒有月亮,

他用力一想,月亮就爲他升起。從前有一株杜甫,

身邊沒有河流,他畫一條,黃河

就在平原流動。他又畫一條,長江

就在天上奔湧。古時候的河,上上下下

全都聽他指揮——他手指一揮,

河水就一起向東流,流入東海,

連風和蘆葦都朝東方擺動——他實在無聊,

回家務農,把天地切成方塊,種起水稻和小麥。

有天晚上我母親從月球上,沿着梯田走下來,

一身茉莉,發出織女星的光,

父親迎上去,不知用哪一個名字

面對她。猶豫着。母親繼續往下走,

一襲白裙,拖着百年孤獨的光。

她伸出手碰一下我父親——我從未見過他——

我母親觸碰他的一瞬間,

他變成石頭,不朽了。從前有個石頭,

那裏的人野合,只需用手觸摸,或用眼光對視,

眼光,眼神,眼力,碰一下

就生,就死,就愛,就生死不相往來——

這個月亮上的女人,生下我,如同點亮

一朵野菊——我睜開眼,看見她,在自己的光裏

看見她往上飄,飄回冷寒的高空,手中抱着斷絃琵琶。

我的名字是日月琵琶,一種光

兩個源頭,互相擦亮,互相彈響

死不認賬——死不安寧。我來到一個新的國家,

到處都是巨大的石頭,石碑,石像,整個春天

是死亡的氣息。我抬起頭

一眼看見我母親——

四月,天空低垂,我聞到她的呼吸——

她的日月琴,墜落於山坡。

異國的山坡,我寫太陽,太陽昇起,

我寫月亮,月亮不再消失——

我的甲骨文,我的象形字

點石成花——這個季節,死亡不會再死一次——

每一棵樹上的花,都開出眼睛,看見

我祖先在野菊叢中——他們不死於我的膚色。

明迪,八十年代移居美國。從英美文學專業轉到語言學,又轉到法律,以後者維生,業餘寫詩。在中國大陸出版有《明迪詩選》《和絃分解》《幾乎每個天使都有翅膀以及一些奇怪的嗜好》。另獨立出版《D小調練習曲》《柏林故事》等詩集。在海外出版《分身術》《長幹行》《碎月》《家譜》《七命書》《創世》等詩集。兼文學翻譯,譯有《在他鄉寫作》《錯過的時光》《舞在敖德薩》《瑪麗安·摩爾詩集:觀察》。編選合譯《新·華夏集:當代中國詩選》《中國新詩百年孤獨》《鵬程:中國新詩1917-2017》。

雪迪的詩

在你停止思想、恐懼時

臉象一張被烤過的皮

向內卷着。這會兒時間

象一羣老鼠從頂層的橫木上跑過

你聽見那種小心翼翼

快速的聲音。你的臉

寂靜中衰老。你感到身體裏

一些東西小心翼翼

快速地跑過

感覺猶如,獸皮

在火焰之中慢慢向裏卷

把光和事物的彎曲

帶走。我在四周的黑暗

肉體的寧靜中看見人類的臉

在100年之內向外翻卷

象樹皮從樹幹剝落

由於乾燥和樹汁的火焰

人類的臉在曲折和迷惘中

與生物的精神剝離

暴力創造生存的寂靜

寂靜中心一層層彎卷着的

恐怖。一些東西快速

小心翼翼地從人類的記憶中跑過

帶着火焰燃燒的灼熱

事物消逝的哀婉的情緒

這是當你停止思考、恐懼時

感到的。清晨

你正躺在牀上。陽光一點一點

向牀頭移動。房間越來越亮

你聽見事物不可逆轉地彎曲時

的叫嚷

雪季

雪線下面睡滿失戀的人羣

當天空象一個接近完成的鳥巢

謊言和雛鳥沿着傍晚

深紅的性感的壁向上升

狗羣象天鵝絨一樣

在風中傾斜。當異國

寧靜的小城在粗野無禮的

潮溼的雪季縮小。店與店

相連,象詛咒的鎖

和丟失在黑夜的鑰匙

我看見情侶,在一塊冬天

深綠的草坪上接吻

背後是醫院潔白的建築

在病人的願望中打開

各種機器響着;牀單

堆疊象在主治醫師的記憶中

那片朝北的遇難的水面

提琴手在粉碎的音樂中飛起

進入他的黑暗。我們的

記憶。長者在水中穿着喪服

幻覺中的巨輪載着一生

最親愛的,離開我們的生活:

毫無想象力的、純粹操作的

港囗。貨物和帳單

海洋把髒物衝到這裏

丟棄的錫皮罐。不治的病毒

漲潮時經過成批生產的物質

進入海水。每天的暴力、疲倦

重複。我們在寒冷中走出的道路

雪迪,原名李冰,生於北京。出版詩集【夢囈】【顫慄】【徒步旅行者】【家信】;著有詩歌評論集【骰子滾動:中國大陸當代詩歌分析與批評】。1990年應美國布朗大學邀請任駐校作家、訪問學者,現在布朗大學工作。出版英文和中英文雙語詩集9本。作品被譯成英、德、法、日本、荷蘭、西班牙、意大利文等。

英文詩集【普通的一天】榮獲Jane Kenyon詩歌獎。榮獲布朗大學Artemis A. Joukowsky文學創作獎,紐約Bard學院的國際獎學金和藝術學院獎,蘭南基金會的文學創作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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