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晨

    数字时代每每被人赞誉,但是也有越来越多人担心智能手机和社交媒体正在把我们每个人改变成“新物种”。当智能手机变成我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工具,成为人机交互最重要的界面,甚至被一些人比喻为每个人肢体的延伸的时候,它也在不断侵蚀我们的时间、注意力。甚至在不知不觉中,我们会成为数字平台上售卖的商品,恰如哥伦比亚法学教授吴修铭在《注意力商人》中的预言。

这种侵蚀有好几个层次。

第一层是休闲被压榨。虽然我们摆脱了工业时代奴役剥削我们的机器,城镇化和消费大潮创造出更多办公室的白领工作,但是智能手机也带来了一种强制工作的状态,一种对休闲的异化。因为工作变得可以携带,工作可以变得24/7,即时的沟通,随时随地的互联让工作如影随形,即使在休假时也不例外。这种休闲的异化其实是工作挤压了生活的时间。

第二层是时间的碎片化,每个人被拖入了碎片信息的洪流。工作的节奏很容易被打破,手头的工作很容易被打扰,注意力很容易被分散。这种碎片化导致的注意力涣散可能带来很多问题。

以上两点都可以通过“斋戒”来解决,也就是可以通过规范和限制智能手机的使用来控制。斋戒意味着退回前数字的时代,通过“不插电”,关机来回到从前。当然,真正要做到这一点,不容易。

问题是,对于年轻一代,也就是95后、00后这些所谓数字时代的原住民而言,不插电不是选择,他们从一出生就是 “怀抱着智能手机”的(仿佛含着金汤勺的孩子)。他们面临的渗透和侵蚀可能更深远,需要的解药可能更复杂。

首先是数字交流日益取代面对面的交流,而这种取代可能导致数字原住民社交能力的退化。

数字的交流滤去了目光的对视、面部细微的表情,以及情绪的温度。相比而言,面对面的交流除了语言之外,还传递了非常丰富的信息,比如手势、眼神,还有肢体语言。即使是视频通话,也很难做到眼神的交融。

此外,智能手机带来的随时随地的实时交流,一方面压缩了交流的带宽,另一方面也让情绪挤压了理性的思考。点对点的实时传播,缺乏一种滞后性。每一条微信,都给你立刻回复的压力,传播富含了太多当下情感的宣泄,留给理性思考的空间会越来越少。在模拟的时代(写信的时代,甚至是写电子邮件的时代),因为有滞后,有延迟,人们在沟通交流中也会更有机会让情绪冷却、理性思考。

智能手机和社交媒体让很多人对现实世界有了隔膜,甚至恐惧。尤其是数字的原住民,他们越来越少有机会面对面交流,他们越来越难学会理解真实世界中人如何交往。很多对于数字原住民的调查都发现,即使在同一片屋檐下,他们也更习惯于通过电子设备用自己的数字分身来交流。在数字时代,人与机器最大的区别是,人与人面对面的交往是带有温度的沟通,而机器的沟通是单向度的。问题是,如果人也丧失了人际交往的能力,除了语言(无论是数字的还是语音的)之外,丧失了“察言观色”的能力,失去了“眉目传情”的妩媚,也就可能大大压缩想象的空间。

其次,数字化的交流和碎片化信息的累积,会消解人的叙事能力。碎片化信息的产出者恰恰是数字时代的每个人,我们点赞的每一条分享都在创造碎片化的信息洪流。碎片化的信息积累起来,会成为美丽的叙事或者诗意的画境么?难!因为碎片化信息,加总起来很难形成人的思考。从一个人朋友圈时间线上累积的内容,很容易被机器所处理,却无法形成描述他的一篇故事,因为叙述需要去粗取精,需要划重点,需要有所选择,需要有串联起来的情感纽带。如果我们满足于即时的表达,满足于时间线上碎片信息的积累,满足于在线的实时交流,我们可能丧失复杂的思考能力,让我们生活在碎片化的时间之中,却越来越失去自我,失去了对时间的控制。

这可能是数字时代最大的担心。

(作者系《经济学人·商论》执行总编辑)

(本文来自于经济观察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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