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如其所是。那些无足轻重的人,那些听任自己变得无足轻重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位置。

——维·苏·奈保尔(V. S. Naipaul)

当地时间8月11日,印度裔英国作家,2001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维·苏·奈保尔在伦敦家中逝世,享年85岁。

他的一生身份复杂,争议不断,将天才和混蛋兼于一身。

在诺贝尔奖的颁奖典礼上,他的第一句感言是:“感谢那些陪伴我的妓女们……”

奈保尔出生于中美洲的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的一个印度婆罗门家庭。

他的不少作品,都涉及了留在家乡,还是奔赴伦敦这种大都市的主题。

《纽约时报》在奈保尔的讣告中评论道:

“奈保尔曾经说,他自己的乐观来自于他对幸福生活的追求这一信念,他说这暗示着某种社会,某种觉醒的精神,自己的父母一辈可能无法理解这个想法。它包含着很多内容:个人责任、选择、知性的生活、职业理念、以及人生的成就。这是个庞大的思考方式,不能将它简化为一个系统。它不会产生狂热,但是它是一定存在的,正因为如此,其他僵化腐朽的思想会土崩瓦解,随风而去。”

此前,就有评论家认为,如果奈保尔留在缺少出路的中美洲,任凭他再有天赋,最终也会被认为是个疯子,只有西方才可能包容他,令他有机会崭露头角成为大家,找到真正的读者。

奈保尔在1950年获得奖学金,赴牛津大学留学。

50年代,《米格尔街》的出版让奈保尔声名鹊起,拉开了他不断获奖的旅程,1990年,他被英国女王封为爵士,2001年获得诺奖。

他的作品《毕斯华斯先生的房子》、《大河湾》被列入20世纪百大英文小说。他还以游记作品著称,影响最大的是“印度三部曲”——《幽黯国度》、《印度:受伤的文明》及《印度:百万叛乱的今天》。

奈保尔的私人生活一直饱受争议。

在他的授权传记中,奈保尔承认自己虐待妻子佩崔夏·海尔以及经常有情妇的事实,他甚至承认自己的行为可能促成了妻子的死亡。他们之间没有孩子,奈保尔的书中也很少提到自己的妻子。他曾对《纽约客》说,他婚姻早期“跟一个男妓没有什么两样”。

奈保尔和他的情人 Margaret Gooding (下同)

除了经常在伦敦去找应召女郎以外,奈保尔还在1972年开始迷恋已婚英裔阿根廷女子玛格丽特·莫瑞。他的传记中也描述了他们关系中的性暴力。

奈保尔还会在心理上虐待自己的妻子,告诉她他很想念他的情妇,但他的书籍编辑工作,却往往离不开自己妻子的协助。

在妻子佩崔夏因癌症去世后两个月,奈保尔又抛弃情妇,另娶了娜迪拉·奈保尔,一位离过婚的巴基斯坦女记者。不过,他将自己新版的《毕斯华斯先生的房子》献给了自己已经过世的妻子。

奈保尔和他的妻子佩崔夏

2001年,奈保尔嫖妓丑闻公开时,他的回应是:“别人怎么看我,怎么说我,我完全没有兴趣,根本就无所谓,因为我是为这个叫文学的东西服务的。”

我们摘取了他著作中的一些文字,和大家分享:

我还是希望我属于自己。我不能忍受作为某个集体的一部分的想法。——《世间之路》

我成长的过程中一直将残酷当作生活的底色……大家庭生活的残酷;小学里的残酷,老师狠狠地揍学生,学期末男孩子间那鲜血淋漓的斗殴;印度乡间和非洲城镇里的残酷。我们周围最简单的事物都承载着残酷的记忆。——《世间之路》

出版社曾问奈保尔喜欢哪张肖像照,他建议编辑放那张他抱着小狮子的照片

有时候,快到发工资的日子时,下班后有人就会在办公室喝酒,一本正经地喝上半个小时左右。没有幽默,没有友谊。就像朗姆酒直接灌进了每个人的灵魂和隐秘处。——《世间之路》

他们和其他每个人一样都有志向。有时他们假装自己的志向比实际更远大,但他们许多人都知道自己走不了多远,并且接受这一现实。——《世间之路》

《自由国度》封面

孩子,等你到了我这把年纪,你会发现你一旦得到自以为喜欢的东西,你就不会再珍惜它们了。——《米格尔街》

生活真他妈的活见鬼。你明知道麻烦要来了,可他妈的什么事也做不了。你只能坐下来,望着等着。——《米格尔街》

当一个人开始嘲笑自己一直在奋斗的东西,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米格尔街》

事实上,我们接受的教育越少,心里就越安宁,就越容易追随我们所属的一种或多种文明。——《大河湾》

我不想回去。至少第一次回去的时候我十分不情愿。不过飞机是个好东西,身体瞬间就到了别处,心可能还在原来的地方。来得快,走得也快。你不会太难过。飞机的好处还不止这些。你可以多次回去同一个地方。回去多了,就会发生些奇怪的事情。你不再为过去感到伤心。你会把过去看成仅仅存在于你大脑中的东西,不存在于现实生活当中。你践踏着过去,你把过去踩烂。一开始,你感觉像是在践踏花园。到后来,你会觉得不过是走在大路上。我们学会了这样去生活。——《大河湾》

世界如其所是。那些无足轻重的人,那些听任自己变得无足轻重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位置。——《大河湾》

但他们过多地陷在自己的生活里,不能退一步来考虑生活的本质。 ——《大河湾》

《米格尔街》封面

我在想:“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一切都在变。我不会继承任何房子,我建的房子也不会传到子孙手里。那种生活方式已经结束了。我已经年近三十,我离家寻找的东西至今还没有找到。我一直都只是在等。我将一辈子等下去。”——《大河湾》

我隐约感到人生来就是为了变老,为了完成生命的跨度,获取人生阅历。人活着就是为了获取人生阅历;而阅历在本质上是无形的。快乐和痛苦——首先是痛苦——都没有什么意义。感受痛苦和寻求快乐一样,都没有任何意义。这感悟很快消失了,稀薄而虚幻,仿佛是一场梦。但我觉得我有过感悟,记得我认识了痛苦的虚幻。——《大河湾》

我仿佛远远地看着这个星球,还有它上面的芸芸众生——他们迷失在时间和空间之中,永不停歇地奔波劳碌,可怕的劳碌,无谓的劳碌。——《大河湾》

我那作为一个漂泊者的痛苦是虚假的,我关于故乡和安全的梦想只是离群索居的幻梦而已,不合时宜,愚蠢,不堪一击。我只属于我自己。我不应该因任何人牺牲我的人性。对我这样的人来说,只有一种合适的文明,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伦敦,或者其他类似的地方。其他生活模式都是虚幻的。家——要家做什么?逃避吗?向我们的大人物们点头哈腰吗?鉴于我们的处境,鉴于我们曾被诱为奴隶的背景,那种生活模式于我们是最大的陷阱。我们一无所有。我们用部族的伟人,用甘地和尼赫鲁安慰自己,我们阉割了自己:‘来,把我的人性拿走,为我投资吧。把我的人性拿去,成为伟人吧,为了我!’不!我想做一个自主的人。——《大河湾》

无论时运好坏,我们都清楚自己是可以牺牲的,我们的辛劳随时可能付诸东流,我们自己可能被击得粉碎,别人会来替代我们。别人会在更好的时候来,这正是让我们痛苦的地方。而我们只能像蚂蚁一样,继续维持我们的生活。——《大河湾》

《抵达之谜》封面

家族提供了保护和归属,让人们不会陷于空虚,但它同时也是一个小国家,是个不好受的地方,其中充满政治,充满憎恨、分分合合、道德指控。这让我渴望另一种生活,一种能够拥有自己空间、孤独或较不嘈杂的生活。——《印度:百万叛变的今天》

城市不是砰然一声突然死亡的;城市不是只在被遗弃的时候才死亡。或许城市是在这种时候死亡的:当每个人都在受苦,当交通那么麻烦,以至于有工作的人因为受不了通勤之苦而辞掉那份他们需要的工作;当没有人享受得到干净的水或空气;当没有人能出门散步。当城市不再有城市所提供的愉悦,不再有令人兴奋的视觉感受,不再能激发人们的企盼,而只是人口过多、大家受苦的地方,或许,城市就在这时候死亡。——《印度:百万叛变的今天》

对他们来说,生活在悲苦中,沉溺于自我伤悲,这是种情感上的纵欲。——《印度:受伤的文明》

人若不能观察,他们就没有观念;他们只有执迷。人若生活在本能的生活里,那就像是一种不断模糊着过去的集体失忆症。——《印度:受伤的文明》

如果一个人能够对人性有种全面的理解,那么他也能正确地理解世界;事物没有特别地对与错,它们只是在平衡着自身。——《印度:受伤的文明》

世界上,没有一座城市或一个景点能够变得真正的真实,除非作家、画家或重大的历史事件赋予它一种神话的特质。——《幽黯国度》

山顶上的宗教建筑彼此争雄,各不相让,看得出,外来宗教几成瘟疫。它们无法治愈任何疾病,也提供不了任何终极答案。相反,它们使得人们心胸狭隘、歇斯底里、误动干戈。——《非洲的假面具》

我想哭。不是因为新房子一地狼藉。不是那种新东西有刮痕或凹痕就觉得被全毁了的愤怒。我觉得损毁是表面的,工人们一早上就能修好。不是这个原因,不是这个原因。我就是想哭。我伏在方向盘上要哭,但是我哭不出。痛楚依旧,难以释放,我感到的难以名状的痛苦无法排解,我知道这是彻底的绝望。——《模仿者》

我从来不给人第二次机会。让你失望一次的人就会让你再次失望。——《模仿者》

《文学的理由》封面,中译本译为《康拉德的黑暗我的黑暗》

有时候你真想让世界终结。你不能让时光倒流重来一遍。事情就那么发生了,进行得不错。只是直到结束你才会看出它的好。我希望飙风袭来,把这一切都吹走。我觉得这个世界时不时需要这么一下。干干净净,重新开始。但是这世界他妈的不会结束。我们也不会在恰当的时候死掉。——《守夜人记事簿》

我们可以多年来使用同一种牙膏,到头来却没有看清牙膏管的颜色;但是,让我们置身于各种奇怪的标签之间,让我们心烦意乱,让我们身处陌生的环境,每一个属于我们却为我们所忽略的东西都被孤立出来,彰显着我们特有的依赖。——《守夜人记事簿》

《模仿者》封面

站在黑暗的卫生间里,看着周围的房屋在昼夜的转换之间纷纷亮起了灯,他又体会到了多年前那一刻的感受:那些最纯粹的感觉都不应该说出口。——《斯通与骑士伙伴》

那些对春天的到来有所怀疑的人,这句话在他的脑海里被放大,使他的不安有了一个焦点。他想起了那些心神不安、无着无落的时刻——记忆和恐惧加速袭来,他看到过去这一年中这样的时刻越来越多:电影中飞闪过的一幕,办公室里的一句话,报纸上的一篇文章,他自己的一个思绪——因为这些时刻不在他一成不变的生活轨迹上,所以他以为它们已经被埋藏。但现在,在列车机械化的前行中,在两旁熟悉的黑暗划过之际,这些时刻再度一一浮现出来,好像是在等待他的审视、抛弃,然后再次捡起。——《斯通与骑士伙伴》

经历不是在当下被享受的,快乐也不是当下获得的,而是经历过以后,沉淀下来,成为过去的一部分,才能成为“生活”、“经历”和“事业”本身,才能够被享受。就像大自然中的色彩,只有被彩色照片或者绘画作品捕捉到,消灭了画面上的空白,将真实的空间扭曲,才能真正成为某种色彩。——《斯通与骑士伙伴》

奈保尔涉及的许多争议话题,都是他自己挑起的。他批评家乡,批评殖民地人的狭隘,就连他一直居住的英国也不放过。

“在英国,人们对自己的愚蠢非常自豪。愚蠢和游手好闲是生活在这里的代价……真的,住在这里像被阉了一样。”他在一次采访中说。

2001年,在切尔滕纳姆文学节的开幕式上,奈保尔说:

“如果你这么实话实说地写了,人们就会生气。如果他们读你的书,就希望得到你的认可——当然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根本不会去读书。”

在《纽约时报》刊登的一篇报道中,曾这样描述奈保尔在上海书展上与读者的一次互动经历:

一位十岁出头的小男孩忽然出现,萌态可掬地向奈保尔发问:“我读过您的许多作品,非常喜欢;请问您写作的动机是什么?”

奈保尔怔了一下,旋即在脸上组织了一个无奈的、略显不耐烦的笑:“你若是作家,就得一直写一直写,这就是全部动机。”

奈保尔的一生写了多部半自传性的作品,却无法写作自传,他曾尝试多次,最终都失败了。

这个精神世界的强人,也“不愿或无力去检视自己过去的行为”。他后来“授权”别人去写了,名叫《世界如其所是》。源于《大河湾》中那句著名的话,透着强烈的虚空之感。

年轻刚毕业时,奈保尔在伦敦也度过一段落魄的时光,尝试过和煤气玩“轮盘赌”自杀。成名之后,他又多次设想过自己的死亡。他的猫奥古斯都死后,其骨灰就放在奈保尔的房间里,等着在他和妻子死后,把骨灰合在一起,撒到英国和印度的河里……

在《斯通与骑士伙伴》中,奈保尔曾写道,“对人来说,这些身外之物都不重要,而重要的身体却脆弱不堪,终有一天会腐朽。这就是宇宙间的秩序,他虽然试图在其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但这终究不是他的秩序。”

虽然一生始终伴随着各种争议,奈保尔留下了众多杰出的作品。这里始终会有他的位置。就像他曾经说过的:

“我相信作家写作能使这个社会变得高贵,一个社会产生了它的作家是这个社会的荣耀。”

参考来源:

http://history.sina.com.cn/cul/zl/2014-08-14/102997653.shtml

https://www.nytimes.com/2018/08/11/obituaries/vs-naipaul-dead-author-nobel-prize.html

https://cn.nytimes.com/people/20140820/tc20naipaul/

https://www.iyangcong.com/topic/topicDet/1548

http://www.artsbj.com/show-18-581603-1.html

编辑整理:张得得、Hol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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