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用七年的积蓄换来的叶子揣进贴身的腰包里,挤上了火车。这是她第五次看敏敏,每一次都让人高兴,也让人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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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妈脑子被花狗啃了!”

“姐,我真看上了。”

“看什么看,这玩意儿是咱戴的吗?也不数数后面几个零?”花铃拖着干瘦的小霞往前走,小霞只是不愿意,撅着屁股半蹲着,狗似的耍赖皮。她一双眼睛冒了火,死死盯着橱窗里白脖子模型上挂的翡翠叶子。

“看一眼,再看一眼!”

“四十岁人了,没个成性!”

昏暗的洗头房里间,小霞把银行卡和一叠存取款的小票从一个生了锈的铁饼干盒子拿出来,她又一次检查了小票上的存款余额,不禁皱了眉。

“还差一万呐!”她叹了口气。

里间不过十来平米,左手靠东墙是小霞的床,西边一组高低柜,低柜子顶上一扇巴掌大的窗,透出一方吝啬的夕阳。右手从天花板垂下来一抹粉布帘子,里面是花铃的天地,也不过一张床一个柜,连窗也没有的。

潮腐的木门“嘎吱”一声响,花铃走了进来,厉声问道:“你是得神经病了?”

小霞把卡和小票放回盒子里,盖子沿对了半天才盖上。

“姐,我是真得买那个玉叶子。”她弯下腰,从床底下拉出一个整理箱,把盒子塞进了最里面,“敏敏她——”

话还没说完,就听外面传来暴躁的踢门声,接着是一个熟悉的男声:“他娘的,人哪儿去了?”

花铃一个机灵,拍了小霞的肩,“那老不死的又来了,我给他洗头,你赶紧换衣服。”

小霞撇撇嘴,打开低柜子,翻寻黑丝袜和黑裙子。她听见花铃陪着笑说:“威哥,你可好久都没来了!”

“最近跑了趟深圳。梦梦呢?”

“在里面等着你呢!别介,着什么急啊?我先给你按按摩洗个头放松一下!”

“也行!”

小霞脱了个精光,把翻出来半透的纱裙子套在身上,又穿上碎小的黑色底裤和黑丝袜。

她踩着面儿上破了缝的红塑料拖鞋,从柜子上拿出一瓶香水,从头到脚草草喷了一遍,又拿出一盒散粉,在脸上、脖子上涂了一层,最后翻出一支剩了小半截的口红,在苍白的嘴巴上抹上一抹血红。

她关了头顶的灯泡,躺上床,又摸到床头一个开关,轻轻一按,一片红晕从四个角的彩灯里散了出来。

门被一脚踢开,又一脚踢关,发出两句单调不同的“咯吱”声。

“小霞,威哥想你想得都不行了!”花铃的嬉笑声被关在了门后,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走了进来,轻车熟路地扑向小霞的床尾,投下半床黑影。

“威哥!你可来了!”小霞起身,跪着挪到床尾,伸胳膊环住了威哥的大脑袋。

“真香!”

“那可不!”小霞给他抛了个媚眼。

威哥不算个讨厌的人,他中规中矩,每次在小霞床上时间也不长,即使偶尔喝了酒来了兴致折腾小霞,也不会让她太受罪。最关键的,他从来没赊过钱,每次事儿一完,保准分毫不差地甩出三张大票子来,要是逢年过节的,还会多给一百。

小霞把威哥伺候得正尽兴,忽听外面花铃夹着嗓子声音高了八度:“李哥你怎么来啦!哟,这位警官怎么脸有点儿生?”

威哥顿时被吓成了一滩烂肉。小霞一个机灵从他身上跳了下来,熟练地关了灯,借了头顶小窗那点儿光打开了大立柜。

“快进去!”她喊。

威哥面露难色。他的体格对那个柜子来讲,实在是太魁梧了些。

“赶紧的!”小霞把他往里推。

威哥侧过身去,抱着一肚子软趴趴的肥肉,把自己塞了进去。

手忙脚乱中,小霞把威哥的衣服和裤子也扔了进去,都落在了威哥身上。

她听见门外花铃气愤的声音:“什么暗门子?哪个狗日的说这死不要脸的话?”

“上面只说让我们查,我他妈的知道谁举报你?”李警官的声音懒洋洋的。

小霞极迅速地脱了黑裙子,套回刚才的运动T恤衫和运动裤。她抓起墙角脸盆里的毛巾,胡乱把脸擦了,又拉开床底的整理箱,摸出一个信封来攥在手上。塞回箱子,她拉开被子,躺了进去。

“里面什么都没有,我妹发烧了,睡觉呢!”花铃急急地分辩。

小霞脸刚挨上枕头,就听木门“吱呀”一声响,一个人走了进来,是李警官。

小霞装模作样地半抬起身子,故意掀开被子把运动服露出来,半睁着眼睛问:“姐,怎么了?”

“不知道哪个不要脸挨天杀的东西说咱这理发店是暗门子——”花铃话说到一半,突然声音哑了。

小霞抬眼一看,原来李警官正踢着床尾威哥的脏皮鞋。

花铃给小霞递了个眼色,小霞迅速爬起来,把信封递给了李警官,“李警官,您在这一片儿这么久,认识我们不是一两天了,哪有的事儿?”

李警官接过信封,折起来揣进了裤兜,手还没掏出来,又一个警察闯了进来。李警官一脚把两只脏鞋踢进了床底,扭头对新闯入者说:“瞧这空气,发着烧呢,别把咱传染了!”说着,自己先挤着走了出去。

“香味够浓的啊!”新警察疑惑地四下打量了一番,最后目光落到了小霞身上。

小霞背靠在侧墙上,红着脸装出一声咳嗽。

“灭蟑螂的药!”花铃道,“现在这些灭害灵都造得香得很!”

新警官意味深长地看了花铃一眼儿,走出去了。

小霞犹豫了下,穿上拖鞋,跟了出去。

新警察环视四周,说:“算了,走吧。”

李警官发给他一支烟,“他娘的,严查三个月,真是要了老命!”他给新警官点上火,俩人结伴走了出去。

“你们慢走啊!”小霞看着花铃哈巴狗似的把他俩送出门,赶忙回到里间。她打开柜门,威哥拖着汗涔涔的胖身子从柜子里挣脱出来,累得直喘气。

“威哥,你看,这真是不巧!”

“算了算了。”他哆嗦着穿衣服,惊魂甫定。

小霞从床底拉出他的脏鞋子来,“哥,你的鞋。”

“也算你仗义!”威哥从裤兜钱包里掏出钱包,数出了三张钞票塞到小霞手里。

“咱俩这关系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还能把你交给警察?”

“亏了吧?”

“啊?”

“我刚在柜子缝儿里都看见了。”

小霞鼻子有些发酸,委屈得有点儿想哭。她还从没在客人面前这样过。

威哥又掏出两张钞票来,“拿着吧!”

“不了,这钱我不能要!”

“拿着吧!”他把钱扔在床上,转身走了出去。

过了会儿,铃花儿叼着烟走了进来,从鼻孔里吐出浓浓的一股烟来,靠着门框说:“他娘的,好容易来一单生意,被搅了!”

“威哥还多给了两百。”

“总算没赔!”铃花叹了口气,“刚那警察说了,要严查三个月,他妈的,这可怎么办哟!”

小霞怔了一下,一万块钱的缺口一下子变得无限大。

她把钱整理好,从床底下整理箱里翻出一个空信封,把钱装了进去。

“三个月严查,可就真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

“敏敏结婚。”

“啥?敏敏要结婚了?”花铃显得很兴奋。

“九月底办婚礼呢!”

“你去不?”

“去呢!”小霞的满面愁云,“那个玉叶子,我就是想买给敏敏当结婚礼物!”

“啥?你真当人是你亲闺女呢!你别发了昏!”

“她本身就是我亲闺女嘛,只是我不想认。”

“你不想认?”花铃发出一声冷笑,“好像人家大学生倒是愿意认你似的!”

小霞觉得难过,靠在墙上不说话。

“你说你,把家底儿都搭进去就为了给她送那么个石头?”

“女人一辈子就结一次婚。”

花铃眼珠子骨碌一转,“我看西街市场五六百的玉石就挺好,跟六万块钱那个一模一样,我陪你去西街看看?”

“敏敏那么聪明,贵贱货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你就那么点儿钱,全搭进去了,往后可怎么办?都四十了,小霞,你还能干几天啊?”

“大不了跟陈哥去工地上干活,吃糠咽菜的都行。”

花铃把烟头扔在水泥地板上,狠狠踩了上去。

“真是横了心了!”她说,“走吧,咱去买那玉叶子去!”

“我还差一万呢!”

“我还有五千,咱再跟他讲讲价!”

“我还是第一次买这么贵的东西!”小霞一手搀着花铃的胳膊,一手扯着衣角。

“别紧张,有我呢!”花铃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进了店里。

小霞站在翡翠叶子面前挪不动脚,可是在店里面,她只能看到叶子的侧面。花铃自如地四下巡视,像揣了万贯家财来买传家宝似的有气势。

一个瘦高的男人坐在角落一台电脑前,扭头瞥了她们一眼,视线又回到了电脑上。

“是这个吗?”花铃指着白脖子模型。

小霞点了点头。

拇指大的绿叶子在她眼底生了根,她似乎已经看到敏敏穿着洁白的婚纱脖颈间挂着这片绿叶子站在五彩霓虹下舞台上的样子,她骄傲地扬着头,玉叶子在她胸前闪出最迷人的一道绿光。只有敏敏能配上这枚叶子,也只有这么贵重的玉叶子才配得上敏敏。

“老板,这个拿来看看!”花铃用指节敲着橱窗。

老板瞄了她俩一眼,犹豫了很久,才懒洋洋地站了起来。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再看她们,从裤兜里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了柜子。他扯着红色的绳把翡翠叶子从模型上摘下来,一只薄得过分的手掌在她俩面前摊开,“六万!”

“打麻将呢!”花铃陪着笑,伸手去抓玉叶子。

“不讲价!”他鼻孔朝着天。

“大哥,做生意哪有这么死的!”花铃边说边把翡翠叶子递到小霞手上,“我看这成色一般啊!”

小霞摊开手掌接了过来,一团碧绿在她苍白的手心泛着细腻的光,沁给她一股凉意。

“我看也一般。”她附和道。这是她俩为了杀价提前商量好的桥段。

老板似乎识破了她们的伎俩,两条胳膊撑在柜台上,并不接话。

“要不咱在别家看看?”花铃道。

“老板,你这玉有鉴定证书吗?”小霞问。

老板弯腰从底柜里拿出一个紫色丝绒盒子,“盒子底下。”

小霞揭开盒子的衬里,果然看见一个塑封的纸片,上面有这片叶子的彩色图片,还有红色的印章。

“老板,给个痛快话吧!”

“五万八!”

“便宜这么点儿,太没意思了!”

“没意思别家看去!我也马上要关门了。”

“你这人态度怎么这样?”花铃急得扯着脖子喊。

老板发出一声冷笑,“我跟你们又不是一行儿的,不需要陪笑。”

花铃和小霞都愣住了。

“你们是谁我不知道吗?在我这儿装!”

小霞和花铃对视一眼,满脸通红,翡翠叶子在手里都拿不住了。

“只要有钱,跟谁做生意不是做?”花铃把一条肥胳膊支在柜台上,“既然大哥您认识我们,街里街坊的,给个痛快话吧!”

“五万八,不能少。”他依然一脸严肃,“你去玩儿玉的圈子里问问,我这店里啥时候讲过价?”

玉叶子攥在小霞手心里,就像嵌进了她肉里。她无法再把它还回去了。

“哥,我只有五万五,三千块钱我给你打个欠条,我有了就还你!”

老板咧着嘴,鲜红的舌尖剔在宽松的门牙缝里。

晚上十点,小霞攥着翡翠叶子的丝绒盒子把穿着连衣裙的花铃送出了洗头房。她望着她肥硕的背影,后悔自己一直没说出那句“谢谢”。

小霞认识花铃二十多年了。十四岁她失学后,就是十七岁的同乡花铃带她去深圳的工厂打工。那时花铃已经到深圳两年多了,为了照顾小霞,她求主管把她俩调进一间宿舍。从此从睡觉到上工,她们分分秒秒都在一起。

花铃像待亲妹妹一样待她,教她挣来的钱花三分之一存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一寄回家。她告诫她月经来了不要动凉水,衣服留着她帮她洗;还告诉她交男人要交心眼儿好的,不能由着他们动手动脚。

一年之后,小霞挺着鼓得已经很明显肚子回了老家,她俩断了联络。

七年前,在县城里一次意外重逢,她俩再次走到了一起。那时候的小霞被前夫打得无处可逃,花铃给她买了火车票,带着满身是伤的她来到了千里之外她寄身的小城江门。花铃有间小小的理发店,除了简单的洗头、理发,她也接客。

起初,花铃是不让小霞接客的,只让她给客人洗头。她说没干过,就别干了。可慢慢有客人看上了小霞,寻着心思往上蹭。

小霞慢慢也不抗拒了,半推半就也就接了客。接一次客挣的钱,顶她洗二十次头。

后天就是敏敏结婚的日子了,小霞把用七年的积蓄换来的那片叶子揣进贴身的腰包里,挤上了火车。这是她第五次看敏敏,每一次都让人高兴,也让人不痛快。

她总想不通,十五岁时在工厂那个月色暗淡的夜晚,在那个看不清脸只能看到胸前一个骷髅纹身的男人身下,她竟能生出世上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儿来。

她是被花铃掐着人中叫起来的。花铃抱着她捂着嘴大哭。

“挨天杀的!”花铃一边哭一边骂,“狗日的!”

“姐——”她捂着肚子坐也坐不起来了。

“早知道我就不去网吧了!我弄不死那狗日的!”

小霞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后来,小霞听了花铃的话,她没有报警。花铃说报警没好处,要是被人知道了,她这辈子就完了。

小霞开始在厂里留意少了半截拇指的人。可是那阵子,因为厂子里机器频繁出故障,有十来个人都少了半截拇指。后来因为工伤能得到三万块钱赔偿,更有人宁愿把拇指塞进设备锋利的刀片下去换那三万块钱。

小霞还没找到同时少半截拇指又有骷髅纹身的人,她发现她的肚子已经大到无法遮掩了。无处可藏,小霞只有收拾东西回了老家。

父亲看在小霞拿回来的一万五千块钱的份上,终于同意她再次住进那两间破败漏雨的土房。

家徒四壁,除了没有家具,家里已经连一口能吃的东西也没有了。母亲去世两年,父亲一个人过得像条狗。可是这条狗,嫌小霞没带回个男人却带回了“男人的种”,让他颜面尽失,他许多天都不跟她说一句话。

小霞不计较,还是把一万四都交给他。她自己留了一千,给父亲买了夜咳药,还买了米面油,给他做起了热乎饭。

有一天,胖婶儿上了门来,拉住小霞的手问她以后怎么办。小霞一脸茫然,看了眼父亲,完全答不上来。

胖婶在脸上笑出几团褶子来,语重心长地说:“你还这么小,这路还长着呢,有个孩子拖累着,以后可怎么办呀?”

父亲咳嗽了一阵子,问道:“她婶子,你说怎么办?”

“霞她爹,我就为这事儿来的。”胖婶儿的笑容变换成一种庙里菩萨脸上才有的慈悲,“我有两个远房亲戚,男的是教育局的科长,女的是中学校长,俩人都三十多了,硬是生不出娃儿来。他们托我打听着,看谁家有——”

“我看行!”父亲直起腰来一拍炕沿,抖擞得像囚犯突然甩掉了满身的镣铐。

小霞咬着嘴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表意见的权利。

胖婶儿丢开了她的手,坐在炕沿上父亲的旁边,“你不知道,那两口子家里条件多好,人家那冰箱,比我还高!”

她后面还说了什么,小霞已经听不进去了,只记得那个下午是母亲去世后父亲第一次露出笑容。

一个月后的一天夜里,小霞突然肚子疼开了,疼得她满床上打滚。

父亲喊了胖婶儿来给她接生,胖婶忙活了一会儿,斩钉截铁地说:“霞骨头架子太小了,自己生不出来,得去医院!”

小霞咬着被子等父亲点头,没想到父亲翻着白眼儿对胖婶说:“我可没钱送她去医院,你让校长家掏钱,娃可是给他们生的。”

胖婶骂着父亲:“你个狗日的没良心!”最后叫了他儿子送小霞去了医院。

小霞从产房出来,孟校长抱着敏敏坐在床尾。她方脸盘,鼻子上架着黑框眼镜。她拉过她的手,温柔地说:“孩子,真是辛苦你了。”

小霞还没看一眼她怀里的敏敏,忍不住哭了起来。

“姐——”她喊了一声。

四天后,孟校长给小霞交了最后一笔住院费,她要把敏敏带走了。她把敏敏捧到她面前,道:“你还是看一眼吧!”

小霞把脸凑上去,孩子的脚丫隔着小毯子踢在了她的胸上,她像触了电般地咬紧了牙关,捂着涨得像石头般坚硬的乳房,咬着牙看向了她。

她那么小,皱巴巴的,两只小手蜷缩着,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

“你抱抱吧?”孟校长把敏敏捧到她眼前。

小霞为难地摇了摇头。

敏敏突然哭了,孟校长将她抱回怀里,她说:“她拉屎了!”她把孩子放在床尾小霞脚底下,解开包裹她的小毯子。她掀开她屁股上的尿戒子,小霞看到上面有一团金黄色的屎。

孟校长对着那滩金黄开心地笑起来,熟练地给她擦屁股、擦粉,又换上一条新的戒子,把她重新包起来。

“你抱一会儿,我去洗一下。放久了不好洗了!”她把包好的敏敏塞到她怀里,拿着染了金黄的屎戒子走出了病房。

敏敏躺在她怀里,她已经不哭了,眼睛露出两条缝儿,踢了踢腿儿,闭上眼又睡了。

小霞除了因被她贴着而涨疼的胸部,并不知道这个小人儿对自己意味着什么。在那一刻,她既没有因即将失去她而痛苦,也没有因为给她找到了一位尽责的母亲而感到庆幸。总之,在十五岁对亲情还浅薄的认识中,她迷茫而无知。

敏敏在养父母的照顾下生活得像个公主,她学习好、长相好,会唱歌、会跳舞。她说话总是扬着头,自信而傲慢。对她来讲,小霞只是个“远房小姨”,远到每次见面,她都完全想不起来她。

小霞上次见到她,是三年前回乡给母亲烧纸的时候。她专程去了趟孟校长家,得知敏敏大学刚毕业,在县上一家珠宝检测实验室当检验员。她刚认识了个公务员男朋友,她对他还算满意。

三个多月前,她接到了孟校长的电话,她说敏敏要结婚了,如果她愿意参加婚礼,她会给她留个位置。她说她一定会去,一定会去。

下了火车,小霞给自己找了间小旅馆住下。她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把翡翠叶子装进小皮包里,奔去了孟校长家。

孟校长给她开了门,她的皮肤松弛的四方脸因穿了红色衣服而精神了许多,可鬓角的白发却变稠了。

“敏敏,你小霞姨来了。”孟校长把小霞带进了敏敏的房间。敏敏坐在镜子前,一个长头发的男人正在给她梳头发。

“小霞姨,你坐,我正试造型呢!”她转向她,“你专程回来参加我婚礼,真是太过意不去了。”

敏敏的美让小霞呆住了,两颊粉红的她甜美得像个蜜桃子,挂着水灵灵的笑。

“她会说客气话了,要结婚了,真是不一样了。”小霞想着,走进去坐到了她床边。她不由自主地赞叹道:“敏敏你真好看!”

“谢谢小霞姨。”

小霞从小皮包里掏出紫色丝绒盒子来,“我也没啥给你送的,这个小物件给你当个结婚礼物,希望你能喜欢。”

敏敏接了过去,打开盒子看了一眼,拿两根手指一捏,扣上盒子,扔在了梳妆台上。

化妆师还在她的头发上忙碌着,她一摸右侧一个发髻,问道:“这边是不是太高了?”

“敏敏,你不喜欢吗?”小霞问。

“喜欢呢。”她不经意道。她表情里又出现了以往的骄傲。

“你怎么不戴戴看?”

“不用戴了。”

“怎么不用了?这个……”小霞几乎想说出价格来,却忍住了,“我专门挑的,你戴上看看嘛!”

“小霞姨,我周围朋友都是这一行儿的,这个,我戴不出去。”她一脸为难。

“六万块钱的东西,还戴不出去吗?”

“六万?你跟我开玩笑吧!”

“有鉴定证书的。”小霞把盒子打了开来,从里面翻出那个塑封的证书来。

敏敏拿在手里一看,轻蔑地一笑,“小霞姨,你看看,这东西是证书上这个吗?”(原题:《金枝玉叶》,作者:九锡。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 ,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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