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9日,升州路开始全面封闭。

封闭的恰好就是升州路的核心——中山南路到中华路段。若是给这一封加个期限,就是整整三年。

这一截升州路的地理位置是绝无仅有的优越,北临新街口,东接夫子庙,节假日能从黑廊巷堵到金沙井,从大马路堵到仅一车能过的小巷子。

尽管坐拥南京宇宙中心,现在它只是个空荡荡的壳。

所长那个在国外上学的邻居回来了,他看着这里如今光秃秃的荒芜景象,发出了“我是谁?这是哪?这是升州路?你别骗我了小呆逼”的三连问。

从拆迁至今的一年里,升州路究竟失去了些什么?

升州路上有一个卖假Zippo的大爷。

锃亮的打火机码成几排,我知道那是假的,所以没买过。也从没见着大爷卖出去过,他倒也不急,每天早上把木板凳从巷子里拖出来,坐着和一边卖玉米的大妈聊天。

大妈本来不是卖玉米的,是卖旺鸡蛋的,她倒也也乐意和大叔聊天,一聊聊到晚上,收摊回家。但突然有一天,另一个胖阿姨推着旺鸡蛋的小车踏上这里,天就变了,一山不容二旺鸡蛋摊。好在大妈不争不抢,转行卖起了玉米和茶叶蛋,没掀起血雨腥风。

一边是热食腾腾的香气,一边是金属机油的假Zippo,和谐了不少年。

卖假Zippo的大爷和这条路上的小店老板,关系都不错。

午餐时间会被不远处繁阳米线的老板招呼去,一碗辣鸡米线xiu了几年,见证这里面的几块从10块精肉,降级为6块带骨鸡肉。

吃完再用配餐例汤漱漱口,Zippo大爷称那碗汤为【青龙出海】,其实就是味精汤上飘了几片葱花。

黑廊巷口的宝记小吃开了二十多年,大爷也说不清他和这家店谁来的更早一点。不过那笼汤包是真不错,从5元一笼,直奔10元一笼的物价,Zippo大爷也都没有停止过zan半只章云烤鸭来吃馄饨汤包的习惯。

对面的小郑酥烧饼的鸭油香隔个十米都能闻到,排起队来也是一号人物。老板温温吞吞,他女儿做事倒是雷厉风行。就在一家子人愁着小孩儿的升学问题之时,店铺被盘给了一家卖毛栗子的,后来又在卖酒酿饼和卖烤鸭肠的手中流转。

再没见过老郑那一家人了,Zippo大爷有点想念。

肯德基的副属性是【九年义务教育及其后续学业互助中心】,简单点说,就是补作业的地方。所有寒假暑假的最后阶段,一中、游府西街小学、砂珠巷小学、三中、中华等知名学院的学子都会悄摸摸地来到这里,奋笔疾书。

天冷的时候,南京的户外待不久,大爷大妈也会溜进肯德基,跟店员要点热水,抱着保温杯取暖,笑看小孩子补作业。

开了20年的猫空咖啡厅,是南京最早的小资宝地。中年男子们点上一壶茶,花个最低消费可以在包间里打一下午麻将。

没烟了就去隔壁小苏果超市,买包红南京,再转身扎进猫空昏暗又烟雾缭绕的仙境里。也就这时候,Zippo大爷的小摊可能会迎来几笔生意。

还有魏洪兴板鸭店、在门口停车必被贴罚单的三新池浴室、杨福记食品店、天福布店、金陵南北货商店、同仁堂的钟楼……

以上所长扯到的所有东西都消失了。

卖假zippo的大爷和卖玉米的大妈,也在同一天离开了这条街。

而消失的头炮是由梧桐打响的。

如今,在评事街与夫子庙都还树木葱茏的时候,升州路就像是个秃子。

过去沿街的住户总会抱怨阳台前的梧桐树长得太好,树枝每次都伸到快洗好的衣服上,还得重洗。但是那天电锯声响起的时候,大家只是看着,没有说话。

升州路真的不剩些什么了。

净觉寺把领土扩到了已故的砂珠巷小学,每一年的开斋节都人声鼎沸,一条街都弥漫着烤羊肉串味儿和不知名的孜然味儿。

每周五的礼拜可以把你从梦境中拉回现实。偶有一次,睡梦中的所长被吵醒,听着净觉寺里的主持用南京话进行了一次宣讲,魔幻南京。

剩下的小店都是逆境中求生存的典范。围挡把一切都这了个密不透风,有求生欲的店家还会在门头上贴个大纸条【**烟酒,正在营业】。

更多的老店家也管不了那么多,安心地坐在围挡后的小店里,晒太阳、玩手机。

升州路的尽头有家布店还开着,感觉从盘古开天辟地之时它就在这儿了。当所长问起店中大爷老板在何处时,大爷以极其疑惑的眼神看着我。

“什么老板?有老板也早就去世了。”

1970年前后就有的一家店,原来开在建康路,之后因为茂业天地建起来了,就迁到在升州路上,也18年了。方圆十里的老城南都在他家买过布做窗帘、做床单。

这次秦阿姨过来,也就是想给儿子做个新窗帘,夏天买了块儿蓝布,现在天气冷了得换个红火点儿的颜色。

布店边上是老叶的修车摊,每天早上老叶夫妻俩都和十字路口的交警面面相觑,相顾无言,对视了十几年。

老叶修了12年的车,轻车熟路。

但面对即将到来的拆迁,他们的忧心忡忡都写在脸上,看着所长的相机便开始连珠炮似的问:“小伙子记者吧?这边什么时候拆啊?对我们摊子还有什么影响啊?”

所长不知道,他们也很迷茫。这块自己的小根据地,什么时候会离开。

升州路还有个地铁口,这个没有电梯的3号口,每日都得受人诟病一番。“哎呀大城市,咋连个电梯都没有啊?行李箱拖得我要累死了!”这里的每一层台阶都见证了一个游客的抱怨。

相信未来,但别TM相信有电梯。

白天的三山街充斥着行人,他们或是从地铁站奔向水游城,或是从水游城赶来坐地铁回家。

前方是繁华靓丽的水游城,边上则是拆得支离破碎的小商户。

升州路上依旧是车多人也多的盛况,但仔细看每个人都神色匆匆,他们都有自己的目的地,但这个目的地,绝对不是升州路。

这些行色匆匆的行人很容易造成这里依旧热闹的错觉,但这也就是个空心的假象罢了。

夜晚的升州路,却是实心的,有血有肉的。

每到晚上10点,十来个夜宵摊子会满满当当地挤在三山街地铁3号口,在城管的定期抽查下抱团取暖。

一盏盏小灯泡在大马路的车水马龙映衬下,居然显得繁华起来。

加班族习惯性地拥簇在摊位前,点一碗热乎乎的馄饨,椅子坐满了就坐在路边的石墩子上。不需要在乎自己维持了一天的形象,只是让这碗热食慰藉自己疲惫了一天的身心。

几家炸串摊子同时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觅食者拿着泡沫饭盒的手蠢蠢欲动,在秋风中兴奋得直跺脚,当然也可能是冷的。

茫茫摊位中,我一眼就看见了她——那个卖旺鸡蛋的胖阿姨,正是那个一山不容二虎的胖阿姨。当Zippo大叔与玉米大妈都走失在升州路,她还坚守在升州路的夜晚。

粗糙的小车推起来会“嘎达嘎达”作响,两口锅,一口是清水煮的旺鸡蛋和活珠子,另一口里是油炸旺鸡蛋。

来来往往的老客也就好这一口,在大小摊贩的烟雾氤氲中,总能找到熟悉的踏实感。

人没变,她的小推车也没有变。

那三年后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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