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近日香港的暴乱中一位来自多伦多大学的留学生讲述了自己从港中大撤离的经过

我叫Susan, 来自多伦多大学。今年上半年申请9月后前往香港中文大学交换一学期,如今学期中止,我已安全在家。

从周一开始这几天的经历,注定将令我永生难忘,我想把它写下来——十分庆幸自己每天都有临睡前写点东西的习惯,我甚至可以直接用当时写下的原文进行修改拼凑。

可能我的故事,并不是各路新闻媒体对香港现状的揭露,并不是对香港动乱的拆解,也并不是逃难学生对香港问题的宣泄……但我希望这35小时,是我人生中最跌宕起伏的一堂长课,每一遍读起,都能带来全新的思考。

知识、公式、算法都会被立刻忘记,然而这段经历,却将成为我脑海中永恒的印痕。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或许就是如此。



双十一的我,最终凌晨4点才睡,真是气死我。

本来说好12点领券付款,争取1点一定能睡的,结果好朋友优优提醒我:天猫超市运送至香港免运费,而且她之前订过,可以直接送到宿舍。

自热火锅、即食麦片粥、鸭珍干、猪肉铺……全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精挑细选,一网打尽。成功付款200多之后,已经凌晨4点。

睡前买的太嗨,结果醒来已经是10:30……今天本来有8:30的早课,一直上到11:15。

被我这么一睡,这节课基本是翘了。

10:50,我准时出现在宿舍旁边的校巴站,一边望眼欲穿,一边内心默默祈祷教授不要下课就直接走,一边寻思着怎么给教授发邮件:胃痛?发烧?……想来想去都觉得很无理,自己都绝望了。

10:58,还是没有任何校巴的踪影——我觉得我是废了。

发邮件吧!

可正当我打开邮件的一刹那,发现这门课的教授一大早就给我们发了消息。

她说,今天的课临时取消了,会有补课,今天作业的DDL改到周五。



这种感觉,就如同你即赴刑场,却有人大呼“刀下留人”一般刺激。我甚至没仔细看教授写了什么,因为只要停课就够了。于是,我一边和好朋友优优聊天,一遍走向最近的和声餐厅吃中饭。

可是,和声餐厅关了——这是一座很不稳定的食堂,加上最近在施工,关闭是常有的事,只能自认倒霉。

我顺手在Foodpanda上下了一单,很淡定地回宿舍等。



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让我觉得很诧异:没想到今天的外卖这么快就到了?

待我接起电话,几乎是习惯性地说出:“好的,我马上下来拿。”却被电话另一面立即打断:“不是!我可能送不到你那里了……他们不让我进去,这里都是人!非常危险!这样吧,我帮你取消订单了。真的不好意思!”

外卖小哥的语速非常急,本来就让我很不舒服,再加上他夹生的普通话,以及似乎根本没想让我说话的态度,我更生气了。

正当我挂电话的同时,我收到了一条消息。

先是一张烟雾弥漫的图片,然后是一句话:“小心点,学校出事了。”



直到这时,我因为DDL延后的欣喜才在一瞬间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愈发浓烈的紧张、好奇、疑问。

我打开了原被我完全忽视了的CUHK交换生微信群。这个平常没有人说话的群此刻已经刷到了99+。

在一系列调侃和无关紧要的信息中,我得知了最重要的两点:



冲突、停课、餐厅关闭、巴士取消。

由于下山唯一的路爆发冲突,这些看似无关痛痒的词句意味着:

我们出不去,外面进不来,没有东西吃。要不是因为宿舍里屯了一些小零食和应急的泡面,我极有可能没有饭吃。

此刻的我心情有些沉重,因为我特别特别不喜欢吃泡面,可惜无奈之下,我只能拉开抽屉打开我那包“珍藏多年”的满汉大餐。在发了一条怨气十足的朋友圈之后,我第一次流下了泪。

泡完面,呼哧了几口——不是满汉大餐不好吃,实在是因为我不喜欢。



真的饿。我再次端起了中午没吃完的泡面,呼哧了几口。

不一会儿,泡面盒子便见了底,一滴汤水都不剩。

而学校食堂完全没有要开的样子。

优优告诉我校园靠山下的位置有个超市。

虽然几乎所有食堂都关了,但那个超市还在,我沿着Zenly上的方向走,很快便来到了她住的紫霞楼。

紫霞楼很良心,因为在一楼有个卖零食的小卖部,偶尔还会有鱼蛋、烤肠、烧卖这样的点心。

只是如今小卖部面前已经排起了长队。收钱的是一个香港本地的小姐姐,隔一段时间便开始叫喊:“烧卖没了哦……香肠没了哦……”

然后,人群纹丝不动。

也不知道排了多久,终于有了吃食的我们来到了优优寝室那层的休息室。

虽然食堂没了,交通没了,但至少水、电、网都在。

原本应该空荡荡的休息室里充满了烟火气,每一只锅炉似乎都没有闲着——一只在下面条,一只在炒菜,一只在炸鸡。还有没心没肺的人在屋里外放《野狼Disco》。

心里的花,我想要带你回家…….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

那个炸完一盘炸鸡的男生把食物放在茶几上的一刹那,我知道我的眼睛可能已经绿了。

那个男生可能也了解了我的意思,便对我和优优说了一句:“你们想吃吗……反正我也吃不掉。”



然后,越来越多做完饭的同学把一盘盘菜摆在了桌上,什么火鸡面,水煮毛豆,速冻饺子……乍一看,真是又朴素又丰盛。大家也逐渐开始聊天与自我介绍。

无巧不成书——一席8个人,都是内地来的学生,大多也都是交换:有来自加拿大的、美国的、澳洲的,也有985的。

遇上这样的情况,八个人自然是抱团取暖,很快便熟络了起来,建了个小群。

吃得快差不多,大家也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们开始玩一个叫Yes or No 的游戏。规则是每人轮流问一个问题,所有人都会有一张Yes或是No的卡片,回答问题时把其中一张匿名放入纸盒内,最终揭晓答案。规则很简单却也很刺激——因为你明明知道大家的选择,却不知道具体哪位选了什么。

我们最终把这个游戏玩出了深度:异地恋愿不愿意投奔对方、未来职业薪酬与兴趣的取舍这样的现实问题,还是如果能窥见未来,最想知道自己事业金钱(Yes)或是家庭爱情(No)的结局。

有趣的,不仅仅是唱票后,大家猜测谁选了Yes谁选了No的推理,更是每个人在敞开心扉暴露自己选择时,对问题的理解,和对原因的阐述。更精彩的是我们还会针对彼此的观点作一些小型辩论,对观点进行总结——其中不乏95后大学生对于人生、未来、事业、爱情的思考及价值体现。

游戏结束后,不知道是跟了谁的提议,我们一行人绕着庞大的港中大校园绕了一圈。

虽是双十一,但今天的月亮是这样明亮、圆满、通透,与香港灯火通明的夜景交相辉映,甚至还能看到天空斑驳的星星。



午夜站在校园内的我心想:

今晚的夜空这么美,希望明天一切能恢复正常吧。

暴乱,封锁,恐惧;

聚会,团圆,温暖。

并不矛盾。



吃完午饭后的我和优优长途跋涉,终于来到了“百闻不如一见”的学校超市。到达后我们发现超市内几乎只剩下了一些“残羹冷炙”。

本想买一些速冻饺子,但冰柜内早已空空如也。

此时,我们收到消息。

11月13日,香港中文大学继续停课,后续消息有待通知。

买完了东西后,我十分警惕地去ATM那里换了400块港币,并拿出了200给我已经欠费的八达通冲了钱——殊不知,这一临时的决定,最终帮了我极大的忙。



妈妈打来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妈妈已经急得泣不成声,而我则是十分冷静地把这两天的经历告诉了她——“没什么危险,只是没有饭吃。不过现在也解决了。希望过两天形势明朗,我再看看吧。”

本来希望我立刻回家的妈妈,在得知了中大校门目前的情况过后,也渐渐冷静了下来,转为支持我的决定:“那你就好好呆在山上吧,一定不要出去!一定记得注意安全!”

还没有打完电话,我便收到了一则来自优优的消息。“我走了…….他们计划好了。”一边打电话的我,一边心里凉了半截——自己的劝说最终还是没有成功。失望下,我给优优回了消息:“你走吧。”

优优:“你确定不来?”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那一刹那,我感觉我似乎受到了来自上天的指引。脑海中那个想要出去的想法一下子激活了。

“我吗?你什么时候走?你去的话,那我跟你一起去,反正我跟你一起。”

而优优只给我留下了:“快!”

从回复优优到整理好行李出宿舍,正好3分钟。



我打电话给优优,此时的她已经没有了回音。

打开Zenly,才发现她正在移动。

平时在校园内只坐巴士,很少徒步出校园的我十分迷茫,第一次100%发挥出了自己读图的悟性。

靠Zenly摸索出了一条离优优最近的路。

过了好一会儿,优优才发消息对我说,她已经出校门,让我赶紧追上来。

出校门后不要说中文,不要拍照,不要停留,沿着公路一直往前走,往前走。

眼前,一大帮黑衣人蹲坐在满是路障的港中大校门前,有的带着白口罩,有的甚至带着防毒面具,有的拿着盒饭在吃,有的则是在搬运着各种东西

我都不敢看。

我抿紧了嘴唇,向前走。很幸运,我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那群蹲坐着的黑衣人离我越来越远,我则是来到了校园外的公路。

地上布满了各种碎裂的小石块,有如废墟一样,只有人行道上,还能依稀往前走。



而旁边的公路上,则是有黑衣人来来回回地走,我假装没有看见。

突然,眼前出现了路障,并且用三条绳子紧紧地阻挡了行人的去路。

我害怕,紧张地仿佛心要跳了出来。

我轻轻碰了一下其中的一根绳,然后拽住它弯下了腰。那一刻我感觉自己都要喘不过气来了,但是还是竭尽所能垮了过去

于是我继续向前、向前、向前。旁边一直有黑衣人匆忙经过,搬着一箱箱我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前赴后继。

而当时的我已经失去了恐惧的能力,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两个字:向前。

眼前的Zenly上,已经到达太埔等车站的优优不断地给我发着消息,而我却没有任何力气回复。

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我和她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身旁黑衣人不停地在喊,我听不太懂粤语,但他们好像是在运送物资,完全是有组织、有纪律的样子,所以才无暇管到我。

他们的身影,我也逐渐看不见了。

我也不知道我跑了多少路,只知道那可能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一段时间,仿佛是一段无休无止的长镜头——直到优优和其他同学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她向我招了招手。

停下脚步的那一瞬间,我的头无比晕眩,差一点没有吐出来。我一边喘着气,一边望着中文大学那头的路——只有远处依稀的鸣笛和我的喘息声

——出奇地安静,出奇地安静。

此时的我,其实眼泪已经在眼眶里“蓄势待发”,但还是转头拍了拍优优的肩膀——看着她乱糟糟的头发,我大笑,她也开始笑。



不知道我们同行中的小伙伴是怎么叫到的车,好像是Uber。我们最终还是在太埔上车了——两个男孩,三个女孩,每个人都带着沉重的书包,挤在一辆小轿车里。

司机师父的国语不太好,我们跟他说了很多遍“皇岗口岸”,他都没有听清,但反正最后他是听懂了。并且跟我们说:“你们坐这么多人,可能算是超载,要加钱的哦!”

这个加的钱貌似是要当场给他,于是我下午刚换的现金就这么派上了用场。

本以为这一路上我们彼此会讲很多话,会哭,会骂——可我们最终还是彼此沉默。有的在看窗外,有的在用手机给家人报平安,有的则是在发呆

而优优则是悄悄跟我说,太挤了,她有些晕车,现在有点想吐。



到达了目的地,我们下车。那里早已人山人海,并且带着大包小包的人群争先恐后地往前跑——那种紧张的感觉又回来了。我们立刻背好行李,跟着人群向前跑,尽管我们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跑。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要排队坐巴士过关。

候车大厅里人山人海,排队者甚众,然而大家似乎已不再讨厌排队,反而是获得了很大的安全感。

坐在通往口岸的巴士上,我们陆陆续续地收到了香港中大各种各样的恐怖消息:火光、暴乱、打砸抢、无差别攻击……微信也前赴后继地收到了来自朋友的问候消息,香港中大也一下子登上了热搜。



那种恐惧再一次袭来。只不过这一次,是强烈的后怕。

脑海里一次又一次闪过优优中午对我说的那句:

“你是不是只有等到他们砸了你的宿舍,你才想逃?”,同时一遍又一遍地想象着那些问题:

假如我还呆在宿舍该怎么办?

假如我晚一点走会怎么办……



看到“深圳欢迎你”的一刹那,我哭了。

如果有一部无形的电影,我将很好奇那一瞬间我的表情——我只感觉到一行泪十分克制地从我的眼角划过,但是我的嘴角是上扬的。

这时,远在上海的妈妈给我打了一通电话,这时3小时来我给她打的第一个电话。透过电话那头,就能感觉到她的欣喜与激动。

“回家就好!回家就好!”

坐在车上的我们,又一次开始了对“夜宵”该吃什么的兴奋讨论,而我则是在一旁,沉默不语。我看着深圳宽敞的大道,飞驰的汽车,灯火通明的欣欣向荣——此刻的我,无比幸福。

打开微信列表,早已是满到即将溢出屏幕的“欢迎回家!”及“回家就好!”我微笑着统一回复了一句“谢谢!”

我没来过几次深圳——按理说这个城市根本就不是我的家。

然而,此时此刻,它却给了我胜似家乡的温暖。

我抬头望了望月亮——虽然没有星星,但今日当空的皓月却是那样皎洁、圆满、明亮。

我轻轻叹出一声:“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几天不少人发现他们将香港暴徒的暴行视频上传到Youtube的时候会被删掉视频,或者被Youtube限流。

不得已,他们只能把视频上传到成人网站上。

不少人感叹:这样下去,美国人只能从成人网站上看到香港暴乱的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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