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问:我很好奇马丁·斯科塞斯的歌舞片会是什么样。马丁:经历过其中一些。

拍了《穷街陋巷》之后,马丁·斯科塞斯成为了纽约最能唤起人们共鸣的电影之音。他是一个成长于小意大利区的瘦小男孩,试图通过敏感而不是强硬来获得尊重。

他读了纽约大学,在那里他学会了用雪莉·克拉克的那种街头意识来操作摄影机,以及约翰·卡萨维蒂那种和演员打交道的方式。

《穷街陋巷》

《穷街陋巷》的大部分镜头都是在加州拍摄的,但这并不重要:罗伯特·德尼罗和哈维·凯特尔所持的语言和癖好都是纯正本土的。等了好几年,马丁终于对《穷街陋巷》畅所欲言,我们似乎可以从中看到一个不断成长的电影人。

后来有人说,马丁去亚利桑那州拍摄《曾经沧海难为水》是抛弃了他的缪斯女神。但人总得有一天离开熟悉的社区。这部电影取得了商业上的成功,马丁则变成了「卖座导演」,这就是好莱坞所说的万无一失。

听闻马丁要在老地方拍《出租车司机》让人倍感振奋。但他并没有带着同样的青涩光芒回归。粗俗的戏剧变成了精心的下流;狂躁的摄影机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巧妙的构图。德尼罗和凯特尔甚至不再是意大利人了。电影里的小混混变得时髦起来。

《出租车司机》

当然,许多令人着迷的东西仍然存在——对黑人可怕而隐晦的刻画,笨拙的暴力,墨守成规的男性——但是,如果说《穷街陋巷》中的邻里街坊抓住了斯科塞斯的要害,那么在《出租车司机》中,他就是在驱除旧魔。

我们询问了马丁关于过去和现在、以及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的事情。

:首映礼怎么样?

马丁:很好。事实上,非常好。好莱坞大道剧院办得很好,我的意思是,真的很好。

:影片收获的评价呢?

马丁:评价?评价非常,嗯,他们非常恭敬,但他们不……他们不理解结局,他们不知道这种暴力是不是真的……实际上,他们想知道为什么我们没有解释这个角色是关于什么的。他们正试图找出他做这一切的原因。他们对结局感到非常沮丧,因为这可能有着别的什么意味。

你看,每个人都想让这部电影有一个《哈姆雷特》那样的结尾,到处都是死人,你知道的,电影里有一幕是,他抬起头,用手指着太阳穴,朝自己开了三枪。

每个人都认为在这里影片就应该结束了,因为这就像,你知道,我不认为西部片是糟糕的——我喜欢西部片——有人被杀,然后所有人都回家了。所有人都会忘了那部电影。

《出租车司机》

:那么或许你能跟我们解释一下这么结束影片的原因。

马丁:嗯……(笑)整件事都和这个角色经历的来龙去脉有关,直到他想要牺牲自己的那一刻……而且这将是一场血腥的牺牲,对吧?那么你不妨把这一点做好,不妨把每个细节都展示出来。

我说的是这个角色。特拉维斯仔细检查了每一个细节,唯一的问题是他搞砸了,因为他没有被杀。

:这就是为什么他用手指抵着头,而且因为没被杀感到沮丧吗?

马丁:是的。这也是对自己的一种嘲讽……这是最后的讽刺。然后镜头往回走,就像重新审视这场牺牲所涉及的事物。

:所以这是一个仪式?

马丁:一种仪式性的宗教体验。就像弥撒。基督显圣,然后告诉你不要再杀害羔羊,对吧?

:是吗?

马丁:是的。他说我要上十字架,这将是一个人的牺牲,我将是——我是上帝之子,呃,(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基督显圣是为了实现……,不是为了毁灭,而是为了实现,你知道的,那些预言和想法,不再是仪式性的羔羊血祭。

:你的意思是,特拉维斯认为如果他进行了那场杀戮,纽约城就会干净了?

马丁:对。

:这个想法来自于特拉维斯的内心,还是你自己?

马丁:部分是我的,部分是保罗的(指编剧保罗·施拉德)。你知道,保罗有宗教背景,受到严格的管束。他曾在特种部队服役,海军陆战队。

通过观察特拉维斯最后使用的那种刀可能你才会发现。它叫做卡巴刀。只有特种部队才用。最后他剃头发的那场戏非常重要——因为特种部队队员在去越南北部之前,会把头发剃成那样。

:我们应该把特拉维斯看作是一个普通人、一个适应社会良好的人吗?

马丁:没有。观众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快崩溃了。特拉维斯处于崩溃的边缘。从电影的第一帧开始,他就紧张不安,随后我们等了1小时51分钟让他克服下来。但是,我认为他表面上有的很多情绪和问题,是大多数人都共有的。我有,保罗也有。

:你通常会赞成电影中角色的观念吗?

马丁:当然了。

:关于他们对待黑人的态度呢?

马丁:这个嘛,《出租车司机》里的罗伯特·德尼罗是个种族主义者。

:那么电影的观点呢?我的意思是,每当我们看到一个黑人,我们看到的是一个看似十分邪恶的人。

马丁:……看着他的眼睛。还记得那个镜头吗,当有人说了一句该死的茅茅党,然后鲍比突然看过去,看到的那个家伙?那个家伙真是个好人。他是个临时演员。一个非常可爱的人。为了那一个镜头,他整晚都坐在那里。不过,那是个慢镜头。这就是为什么他看起来很邪恶。(窃笑)

:《穷街陋巷》中的黑人女性呢?

马丁:嗯。他说她很漂亮,她的确很漂亮,虽然是个黑人。你得知道这些人是从哪儿来的。

:你是否担心人们会认为这是你看待事物的方式,或者说这是你看待事物的方式吗?

马丁:我们就是这样长大的。你不会失去某些东西,你只会处理某些东西,对吧?我的意思是,在意大利裔美国人社区,我从来没听说过「黑鬼」这个词。(笑)从来没有。所以你怎么会说出那个词呢?我是说,那样的话会不真实。如果你想把自己的一些事情放在电影里面,你最好尽可能诚实地去做。

:在你长大的过程中,你会相信那些价值观吗?

马丁:相信哪些价值观?

:比如说,关于黑人和暴力的价值观?我很好奇你小时候是如何看待这些的。

马丁:可能会以很多不同的方式涉及到这些。我的意思是,一方面我会和这些事物发生关联,同时我又参与了教会,你懂吗?

:两者会彼此中和吗?

马丁:是的,当然。都是同时发生的,你在街上,你看见一些东西,你参与其中。你会学到一些行为准则,在某种情况下你该怎么做?你能让自己成为一个特别的人吗,因为你不是街区里最坚强的人?你要如何做到这些?因为其实有很多方法让你得以生存,但「尊重」是一个关键词。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什么是「mook」?你无法从《穷街陋巷》里知道「mook」指的什么样的人?

马丁:嗯,并没有特定的含义,你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这才是重点。我在一次谈话时发现——有人告诉我这个词是大嘴巴的俚语,喜欢多嘴的意思,就像他们会叫一个家伙「dun」,还记得在《穷街陋巷》里他拿着一把枪对准迈克尔,他说……「DD」——令人失望的唐斯基(Disappointed Dunsky)……

:这又是什么意思?

马丁:「D-Dunsky」是一个好玩的说法。「Dun」就是阁下「Don」的意思。例如教父柯里昂(Don Corleone)。

:换句话说,这个词用在令人失望的黑手党大佬身上?

马丁:是的,「Dun」可以指一个受人尊敬、值得尊敬的人。

:你的童年和《穷街陋巷》里所展现的有多相似?你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吗?

马丁:经历过其中一些……甚至经历得更多;你也看到过一些,有些是你不能谈论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对生活中的事情有多愤怒?

马丁:如果我不愤怒,我就不会拍《出租车司机》了。

:你会像德尼罗在这部电影里表现的那么愤怒吗?

马丁:哦,是的。

:这部电影对我来说就像一场噩梦。

马丁:对,它就是一场噩梦。

:希区柯克的作品有时直接来自于他的梦。你有过这种经历吗?

马丁:哦,当然,我在《穷街陋巷》里拍过一些梦里的场景。你记得影片的开头吗,他从床上跳下来的那一幕?在那之前有一个梦。

我们拍了他躺着的画面——火焰从他的心脏里突出来,某种存在于他胸膛里的火,就像是他临死前的X光片——你可以看到他的灵魂在燃烧。

:《出租车司机》里有没有哪些细节来自于你的梦?

马丁:所有的慢镜头。人们在街上的慢镜头。鲍比的很多特写都是慢镜头。我想延长那个时刻。你会进入他的大脑,真的,而且这也突出了他的演技和相貌。

:你做过那样的噩梦吗?

马丁:没有,但那是——我通常感到愤怒的时候,会有的感觉。

:你怎么——你能——描述那种愤怒?

马丁:天呐,每次疗程我应该付你45美元……(笑)

:你看过心理医生吗?

马丁:哦,是的,在过去的几年里……你说到愤怒,以嫉妒为例,特拉维斯将那种自毁机制放进了他和那个女孩的交往中,他知道自己不能得到她。他带她去看色情电影,在内心深处知道自己会把事情搞砸……

在清醒的意识里一些都挺好的,但是潜意识则告诉你最好再搞砸一次,你配不上她,明白吗?

:嗯。

马丁:他在这段关系中置入了自毁机制,明白吗?所以我们谈论了愤怒和嫉妒,我们思考了他会在镜子前做的所有事情,这是影片真正的关键……

:那场戏是有剧本的,还是?……

马丁:不,没有剧本。我们只是对鲍比说,让我们做些类似的事情——对着镜子自言自语。排练的时候,我一直说,继续重复。重复一遍。因为我听不见他说话。我想确认一下我们有没有声音。这种重复我很喜欢。我们最后用的就是这个。「你在跟我说话吗?你在跟我说话吗?」我非常喜欢这种重复。

但是有很多,嗯,你提到关于疗程的事情,你知道,就像你认为你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在银幕上了。你认为你可以在某种程度上驱除这些感觉。

然后,电影拍完后,你在银幕上看到它的时候——也许除了杀青后常见的产后抑郁,你还会经历一段时间——你会意识到,天哪,仅仅把它放在银幕上是不够的。你仍然需要努力去改变这些感觉,愤怒的感觉和其他的什么感觉。

:在拍电影的时候,你是如何接近自己的感觉和情绪的?这是个复杂的过程吗?

马丁:我其实经常笑,尤其是和我喜欢的演员一起拍戏。我和他们合作得很开心,不过当然会有暴力场面,暴力场面是一段一段发生的。这并不有趣。甚至让人头痛,但其中也有一些间隙,比如化妆需要等两个小时。

:你说你电影中的暴力是仪式性的,但你拍摄的方式却是现实主义的。

马丁:对,暴力必须是简单、直接、快速、尴尬且笨拙的,就像它在现实生活中会发生的那样。就像《纽约每日新闻》的摄影师在现场拍摄整个事情一样。就像发生在通俗小报上的那些事一样。

:拍那些暴力场面大概不怎么有趣?

马丁:哦,真的没有那么有趣。拍戏的时候还必须堵住耳朵,因为枪声太大了。每个人都头痛。莫里·马斯顿每天早上都要来把他的手砍掉(窃笑)……

还有,呃,我曾经两次带着鲍比出去吃饭——他浑身是血,还顶着莫西干头。没有人注意到。我们去的大概是第99街和百老汇交接处的古巴中餐馆,而我看起来像个周六晚上外出的普通人。

:你现在已经不住在纽约了,你对这里的感觉如何?

马丁:其实我大部分时间都还在这里,我的意思是……洛杉矶就像一个大办公室。有棕榈树,你往窗外看——因为我现在正往窗外看——外面有树。仅此而已。这是一个办公室。

:你还会在纽约街头拍更多的电影吗?

马丁:我们会回来拍《纽约,纽约》。不过只有一部分戏在纽约拍。我想让这部电影看起来像40年代的电影。在摄影棚里拍摄,并从中获得乐趣。

:是部歌舞片。

马丁:对。

:会有人被杀吗?

马丁:不,没有。

:我很好奇马丁·斯科塞斯的歌舞片会是什么样。

马丁:首先这是一部电影,而不是歌舞,里面有很多有源音乐,换句话说,会有大乐团(Big band,译者注:又译作大乐队,特指演奏爵士乐的乐团,流行于美国1930年代初到1950年代末的摇摆年代),每个人都跟着唱——唱!——不是吗?——音乐!

:背景设定在40年代?

马丁:以二战胜利纪念日为开端。一个男人刚摆脱战争,热爱爵士乐。他吹萨克斯管,而且很厉害——他演奏音乐的方式很奇怪。他听说哈莱姆区有一些新音乐。那是查理·帕克发轫的地方,他被迷住了,他试着把它和大乐团的音乐结合起来。

这是关于他和一个在乐团里唱歌的女孩的故事,他们很年轻,一时冲动就结婚了。两人一直都处在情感的边缘——比如,他会站起来表演独奏,一次未经提前商量的独奏——抛下乐团的其他成员……他就是这样的人。

:换句话说,这部电影也有点像《出租车司机》,一个勉力支撑着自己的主角。

马丁:是的,但他很有天赋,问题就在于天赋,两人各自的天赋阻碍了他们的关系,他们必须分开。

:你一直都想成为好莱坞导演吗?当你去那里拍电影的时候,都是你自己想做的吗?

马丁:我不知道什么是导演,我只是想——我猜——拍电影。我不是指各种细节,但我回过头来总是在思考该如何拍好电影。

:我看《出租车司机》的时候,注意到两处明显的典故。我的意思是,特拉维斯把我可舒适(Alka-Seltzer)消食片倒进杯子里那个镜头,是从戈达尔那里偷师的吗?

马丁:是的。剧本里只是说他把消食片倒了进去,老天,想想它所指涉的——《我略知她一二》里那个咖啡杯的镜头,她喝了一大杯黑咖啡,咖啡看上去就像一个星系,而他们谈论着宇宙的状态。

:那么,我猜特拉维斯其实很像《乡村牧师日记》里的主角。

马丁:对,那是我最喜欢的布列松的影片。

:事实上,当特拉维斯把桃子白兰地酒倒在面包上的时候,他开始说他的胃不能……

马丁:因为这又是一件自毁式的事情。别忘了《乡村牧师日记》里的牧师做了什么。他患有癌症,这正是他喝劣质酒的原因,他是在确保自己的死亡。但我的意思是——你应该明白——我喜欢的工作方式是被其他很多事情所激发——其他的书、私人生活中发生的事情,或是我私下做的事情,有些人能理解,有些人不能,这没关系。

:就像《穷街陋巷》那样?

马丁:嗯,《穷街陋巷》显然是一部非常个人化的作品,因为它处理的是半自传性的东西,对吧?

这种半自传性的,正如我们之前讨论的,是你真的经历过那些事情,如果你在一段时间里没有那些经历,无论是精神上的或者道听途说的,或像角色那样亲身经历过,那么你就是在撒谎。

:为什么《穷街陋巷》里的凶手在最后一分钟才把头发放下来?

马丁:有几个原因。首先这是——一个仪式,他把手放在眼镜上,你知道,因为我也有——一个实际的问题,我必须在剧本里处理它。

:什么实际的问题?

马丁:问题是,拍这场戏的演员与此同时还参演了其他电影,他不能剪头发。我知道我们必须把它写在剧本里,并找出一种方法,使它在整部电影中发挥作用——这就是他为什么最后会放下头发,就像一种仪式。

:你从来没想过这里会有性暧昧的含义吗?我是说,那家伙在男厕所里披散着头发。

马丁:哦,当然。因为没人知道具体会发生什么。但每个人都知道会发生什么性意味的事情,然后……砰!

:为什么在你的电影里人们总是从颈部流血?

马丁:……对任何人来说……我认为是——你真的想知道吗?

:当然……

马丁:对我来说,我喜欢喷血的概念,它提醒我……它就像……上帝,它……它真的像一种净化,一种血的喷泉……但它是现实的。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工作人员放了血之后……我说,再多给一点……他说,「可能会太多了」,我说,这没事(笑)。

就是这样,没有过多解释,没有人问什么问题。我喜欢被枪击的概念,我无法解释,为什么他的脖子会被击中,这完全取决于个人,但这就是我的想法。

:好吧,我接受这个说法。

马丁:天啊。

:你会不会不想我们把你关于颈部的想法刊发出来?

马丁:关于颈部?不,你当然可以发出来。这有什么呢?我跟着自己的感觉拍,而不是我脑子想的,那就像一个喷泉,不断涌动,像范·莫里森的歌里唱的那样,《洗刷我》(Wash Me)——站在瀑布里的那种概念?

:拍完电影后,你真的觉得自己被净化了吗?

马丁:有一段时间吧——我现在发现很多其他的感觉都不会消失。我很沮丧。(笑)你知道,这就是我过去对教会的感受,不够资格成为一名神父,不够资格做这件事,因为你不够好,你懂我的意思吗?

:你小时候想成为一名神父?

马丁:是的。

:除了你自己决定不去做这件事之外,你是否觉得还有什么原因让你没能做成这件事?

马丁:嗯……我不能……我意识到我无法融入这个机构,这么说吧,我无法融入教会,我曾经被考虑过,但最后落选了。

:是你做了什么才落选的吗,还是……

马丁:嗯,我的表现本来很好,然后我搞砸了。造成了很大的破坏,我把各种各样的东西带到了课堂上,并引发了各种各样的问题,而且……我搞了很多破坏,某种意义上我就像班里的小丑,我猜这就是我落选的原因。

:你是否仍然对于没有成为神父感到矛盾?

马丁:哦,不,我无法融入。整个机构,我适应不了。

:你对好莱坞的机构适应得如何?

马丁:不是很好。在当下的情况下可能没有导演适应得很好。我的意思是,这不是旧好莱坞,这是一个不同的好莱坞。

:你觉得自己错过了那种浪漫吗?

马丁:它还是挺浪漫的。

:你们导演之间会一起出去玩吗?你认识斯皮尔伯格吗?

马丁:当然。

德·帕尔玛、斯皮尔伯格、马丁·斯科塞斯

:如果让你来拍《大白鲨》会怎么样?

马丁:我决不会拍一部关于水的电影。

:那关于蚌类的呢?

马丁:取决于它们被怎么烹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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