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公选课《文学赏析》课间休息,教室门口响起敲门声。

走过去,是一个已经毕业的学生,回母校,顺便见见昔日的老师。

在过道闲聊了几句,了解了下毕业后的近况。

五分钟转瞬即逝,上课铃响起,我该回去上课了。他忽然道:“徐老师,今天是路遥的忌日。”

“哦。”我愣了下,跟他挥手道别,回到教室继续上课。十七年前的朝圣之旅——写在路遥逝世24周年忌日

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是我在每个年级每个班级上第一堂课,都会推荐的书籍,不论是《文学赏析》之类的选修课,还是法学专业课。

遭遇路遥,是在1995年,他死后的第三年。

那是个阴雨连绵的春天,那年我高二。

有一天,我吃完晚饭回到宿舍,看到隔壁床的舍友正就着昏暗的光线看书,看得十分入神。

我有些好奇,便问他看的什么书。

他将封面翻给我看,有些破损的封面上印着五个字:《平凡的世界》

等那个同学看完了,我说,借我看下呗。

然后,我沦陷了……

连着两天两夜,我基本没有合眼,一口气看完了这本上百万字的小说。

窗外,江南恼人的雨丝,不停歇地落。

宿舍里,就着昏暗的灯光,我深深地陷入了这个“平凡的世界”,不可自拔。

高考那年填志愿,之所以选择了离家分外遥远的西安,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是首因。

因为我想看看路遥曾经生活的地方,想看看孙少平、孙少安、田晓霞、金波他们挣扎、奋斗、生活的地方。

那个地方叫延安,但是延安没有合适我的学校,于是我选择最近的西安。

只是背起行囊,远离家乡,来到西北政法之后,渐渐的,已经忘却了原初的目的。

当时西安有首顺口溜,将全市高校囊括:“交大的才子工大的饭,外院的妹子体院的汉……”最后一句是我们学校“……政法的流氓满街窜。”

因为学校地处西安南郊,有人就给我们学校起了个恰如其分的绰号“长安南郊青年疗养院”。

宽松的学习环境下,金庸、古龙、梁羽生、温瑞安、黄易陪伴着我度过了浑浑噩噩的两年大学生活,一晃就到了大三。

1999年10月1日,第一次国庆连放三天。

前一天的晚上,有舍友不知道从哪里鼓捣来一台录像机,还借了一叠诸如《英雄本色》《猛龙过江》之类的录像带,兴高采烈地看了起来。

隔壁宿舍、对门宿舍闲极无聊的一群瓜皮们自带瓜子饮料,跑过来看录像。人山人海叠了三层罗汉, 蔚为壮观。

录像机放在宿舍中间的桌子上,我睡上铺,趴在床上,看着看着便睡着了,等我醒来时大约是凌晨三四点的样子,屋子里满是人。

正放的几部电影我都看了好几遍,觉得太无聊,便穿上牛仔衣、牛仔裤,顺手背了个牛仔包,就出了宿舍。

在清冷的校园中逛了几圈,信步踱到校门口,刚好看到马路对面一辆3路车驶来。

我闲极无聊,便上了这趟首班车。

3路公交车一站一站开过去。靠站停,下客上客,开,靠站停,下客上客,开……

我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清冷的大街,一路坐到了终点站,在司机的催促下,我迷迷瞪瞪下了车,这才发现到了西安火车站。

怎么一不小心来到了火车站了呢?

我想,那就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吧。

我随着队伍在售票窗口前排队。

但是,去哪里呢?

我想,要不前面那人买哪里的火车票,我也买哪里的火车票吧。

前面并不是一位令人想入非非的美女,而是一个抠脚老汉,我只是不知道该去哪里而已。

前面那位大叔买票时讲的是陕西话,我听不确切,等到该我的时候,我就跟售票员说,刚才那人买了哪里,我也去哪里。

售票员姐姐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将我递给她的学生证来回翻了几遍,最后还是将票给我了。

我接过火车票一看:延安。

那一瞬间,仿佛有一道闪电劈中了我的天灵盖。我浑身一激灵:冥冥当中天注定!

我为什么远离家乡,来到陕西?

因为延安,因为路遥,因为《平凡的世界》……

可是,我早忘了来时的初衷。

我瑟缩在座位上,随着绿皮车哐当哐当摇晃了半天,终于来到了延安。

迟到了两年,但我终于还是来了。

一下车,我就直奔延安大学。

因为我知道,路遥的墓,就在延安大学的后山。

延安大学的学生也都放假了,校园里空空荡荡。

当我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学生,向她询问路遥墓在哪里的时候,她十分热情。

因为路遥是延安大学的骄傲,现在有人千里迢迢跑来祭拜,令她分外感动,自告奋勇要带我上去。

我谢绝了她的好意,让她告知我上山的路怎么走就行。我说,因为,朝圣的路,需要一个人走。

在她的指点下,我踏上了后山的朝圣之路。

待我行到这座小山的半山腰,我终于看到了路遥的墓。

一座半丈方圆的小孤坟,无碑,只是在水泥坟面上有一行字:路遥之墓。

简朴无华,似极了路遥的风格。

只是令我不甚开心的是,在路遥墓的前方,坐着一对青年男女,约莫是情侣的样子,二人有说有笑,边聊天边嗑瓜子,瓜子壳撒了一地。

于我,那是对圣地的亵渎。

我冷着脸,将一路上山折的一捧野花野草郑重地放在路遥的坟头,在路遥的墓前沉默地蹲了下来,一言不发。

此时,日落西山,暮色苍茫,天逐渐暗了下来。

估计这对情侣心里也有些发毛,便起身离开了。令我比较欣慰的是,或许是被我的虔诚所感动吧,他们走时,将四散的瓜子壳拢到一块,捡拾到塑料袋里带下山了。

他们一走,这个世界终于清净了,天地之间只剩下我跟路遥了。十七年前的朝圣之旅——写在路遥逝世24周年忌日

我起身,望向山下的山城延安,星星点点的灯光次第亮起,仿如跳跃的精灵。

每一盏灯光下面,都有一个故事。

或许是年轻的情侣正在路灯光下卿卿我我,憧憬着明天的美好;或许是母亲正就着一缕漏下的光线纳着鞋底,慈爱地看着孩子在台灯下写作业;或许是老夫老妻相携着,蹒跚在路灯光下,两条相互依靠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长到融为了一条影子……

这星星点点的灯光长河,便汇成了悲欢离合的整个人间。

我记起路遥曾经说过的话,他说,他最喜欢做的便是站在这山上,看这山下的星星点点,看这人间的悲欢离合。

此刻,我与路遥同在。

我仿佛看到他庄严地俯视着山城延安,手中的烟袅娜升腾,使得他的面目在氤氲中一点点模糊起来。

正当我这么遐想的时候,一阵瘆人的嚎叫不合时宜地响起来。

仿佛如狼嚎般的狗叫。

我终归是怯了,放弃了在路遥坟前静坐通宵的打算,匆匆下了山。

屈指算来,那已是十七年前的事了。

今夜忽然想起,无端一阵唏嘘。

为路遥,也为自己。

是为祭。

徐崇杰

2016年11月17日

(崇杰文学堂121期:十七年前的朝圣之旅——写在路遥逝世24周年忌日)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