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溪而上

●李少岩

站在这条小溪面前，我的冥思是持久的。

小溪快乐吗？小溪孤独吗？我在心里不住地揣摩，既然造物主给予小溪生命，她一定有我们无法读懂的情愫。一如人类，高兴时我们唱歌，痛苦时我们落泪；试着问小溪，你的梦想是什么？小溪无语。无语不是简单的缄默。很多时候，无语是一种从容，一种达观，一种与生俱来的睿智呈现。

这条叫做沿溪的小溪，在雪峰山脉的褶皱里存在多少年，一千年，抑或是一万年？我无从考量。在我恍惚的感知里，大自然所有的存在，似乎只在朝夕之间，在时空交错的缝隙里，一切所谓的永恒，犹如岁月指间滑过的一缕山岚，清浅，内敛，倥偬而过。许多人面对这条小溪，不，应该说小溪面对许多人，她始终岿然不动，心里藏着一抹矜持，就像一株含苞待放的花树，她在等待，静默地，羞涩地，等待一次情窦初开的绽放。

风是时空的使者，总是不失时机地捎来季节的信息。小溪两岸，竞相点缀红的，紫的，粉的杜鹃花，一丛丛，一簇簇，不分彼此，相拥在一起，微风轻拂，丝丝缕缕，引来沁人心脾的馨香。大自然有着多种气味组合，不同的地域有着不同的表现。循着这份山野间的气韵，往林深之处前行，前方不远处，静卧着一汪水潭，水清如镜，成群的小鱼在碧绿的溪水里遨游，它们一忽儿左，一忽儿右，一派祥和，似在演绎一场井然有序的舞蹈。

我小心翼翼地来到水潭边，掬一捧澄清的水，往脸上涂抹，一袭清凉溢满周身。此前，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雨季，小溪愈发丰盈而欢实，流水淙淙，凉风习习。与此同时，在不经意间，填充我耳际的，还有那些不知名儿的虫吟，一如树叶，从遮天蔽日的浓郁中落下来，声声入耳；呱呱呱呱，唯闻其声，不见踪影的蛙鼓，一咕噜一咕噜地，从溪边草丛冒出来，此起彼伏地，合奏一首悦耳动人的乡野恋曲。

夏日的小溪，处处跃动着欢快的诗情！

怀揣这份愉悦的心情，我突发臆想地决定，顺着小溪往林间深处探幽。在茂密的绿树掩映下，溪边小路，有些低洼不平，我知道，行走这样的路，需要一份谨慎，因为稍不留神，都有摔成人仰马翻的难堪。山路崎岖，步履惊心，漫漫人生，又何尝不是这般境遇？一袭夜未央，一世情未了，蓦然回首，一切付诸这道轻盈的溪流中。

我选择在一块方石坐下休憩，不时地，有清凉的山风轻拂而来，倍感舒爽。此刻，我听到有雏鸡的叫声，从林间飘逸过来，开始是一两声，间或，三四声，清脆，灵动，悠长，渐渐地，整个林子里充盈雏鸡的和鸣。大自然奇妙的合音，让人滋生无限的遐想——我喜欢这样空灵澄澈的境地，因为行走，赋予我们诸多活着的涵义，如能抛开尘世繁杂，我觊觎这份勃勃生机的乐园。

而我不能，相对于理想，现实似乎过于骨感。在我栖居的钢筋丛林，渐次拔高的楼宇，无休无止地喧嚣，它们就像一张无形的网，束缚想象的翅膀。于某个落日黄昏，当我推开窗棂，俯瞰楼下拥堵的车流，斑斓的流光，夹杂着救护车呼啸而过的撕裂，令我感到一阵难以遏制的昏眩。我已经习惯这种浑浑噩噩的节奏，快与慢，在熟视无睹中两级分化，试想妥协，让自己静下来，已是现代人生活的一抹奢侈。

静坐良久，我起身溯溪而上。前方不远处，跃入眼帘是一片宽阔的林带。退耕还林，顺应自然，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之道。基于这两山夹持之中洼地，加之经年累月的累积，土层肥沃，得天独厚，这里丛生的树木枝繁叶茂，遒劲挺拔。松木，柏树，檀木，红杉，紫木，枫树，还有许多叫不上名的树，它们相邀成群，比肩而立，仿佛卯足劲似的，齐刷刷地向上爬升，直冲云空，为生命的高度做一次完美的诠释。

经过艰难的跋涉，在我的前方，展现一片盘根错节的灌木林。氤氤氲氲，一股浓烈地水雾肆意渗透，弥漫开来，伴随一阵轰鸣声，直击心鼓。一阵惊悸之后，我猎奇地往前靠近，真相毕露，原来这葱茏的林间，竟然隐藏着一泓瀑布。巨大的落差，使得这一汪明澈的溪水，顺势从十余米高悬崖上跌落下来，震耳欲聋，蔚为壮观。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就小溪的华丽转身。因为山崖，小溪骤然升华，因为小溪，山崖彰显高度；山的伟岸，水的温婉，彼此杂糅，彼此交融，构成大自然休戚与共的完美结合。

顺着崖边的小径，继续向上攀援，大约三十多分钟之后，我终于找到小溪的源头，一座叫老鹰坡水库。水库里绿水茵茵，波光潋滟。我站在雄伟的水库大坝上，放眼四处搜寻，可我没有找到老鹰，哪怕是些微的影子。凶猛，惊悚，矫健，凌空翱翔。我脑海里所有关于老鹰的想象，无所循形。或许是这里地势险峻的缘故，人们形象地称之为老鹰坡。遥想当年修筑这道堤坝的艰辛，冥冥之中，我不由自主地，为这些感天动地的过往肃然起敬。

沿水库大坝往前行走，一条坑坑洼洼的盘山路，磕磕绊绊地，我又回到山外的小溪边。辗转一大圈，返回原点。在浩瀚的大自然面前，人的定力有限到相形见绌。所谓的超越，其实就是翻越一座山之后，将另一座更高的山踩在脚下，而你没有累趴下，还能振作起来，继续赶路。

再次站在小溪边，我的心旌早已飞扬。夏日的余晖，洋洋洒洒地涂亮林海，涂亮雪峰山里的这条小溪，明媚，绚丽，一览无余。

准备驱车离开时，我看见小溪愈发明亮地焕发迷人的光彩。小溪依然无语，只有潺潺的流水声萦绕耳际。我思忖，小溪一定是快乐的，有群山作伴，它不孤独。相信只要胸怀梦想，执着地奔涌向前，每一条小溪，都会拥有自己的未来。

作者介绍：李少岩，怀化市作协副主席（后排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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