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江市北林区有一处古老的河套地,那儿建成了开发区。

自从被国家列为重点开发区的十几年间,北林区发挥地缘优势,引进了许多大型企业,这让负责招商的方志华颇为兴奋。这些大型项目投产后,北林区名气大了起来,而且产值利润大得惊人,成为北方重要的发展地区。

方志华刚刚四十来岁,成熟的面颊坚守刚毅。他不只是工作狂,也有业余爱好,那就是喜欢舞文弄墨,写写画画,多年不辍,借以调解工作压力,渐渐就有模有样了。领导干部练习书法,从签写“同意”入门,字体龙飞凤舞,很快自成一体了。现今流行收藏名人字画,为官者也是名人!方志华的书法成为某些人津津乐道的收藏品了。远大实业集团老总秦广才多次向方志华索求书法作品,并对方志华的书法赞不绝口,由此有了惺惺相惜的交情。

方志华用的笔墨纸砚皆为上品,唯独对图章不中意,图章是书法的脸面,就像一个城市的街市,没有历史文化悠久的街区,怎么能成气候呢?只要有了规划大气的街道才上档次,成为经典的城区。方志华自己刻的图章,石料质劣,刻工粗糙,缺乏艺术性,他有些郁闷,因为拿不出台面上。秦广才何等精明?他问方志华,什么样的石料刻章为上品?方志华对方面有些常识,便老实地告诉他,石料的鉴别知识,并且说选用贵重的鸡血石治印为上品。方志华说者无心,秦广才是商人,当然听者有意了!

2

远大实业集团老总秦广才,属于北林区民营企业的老大哥,他的旗下大大小小有十几家企业,机械加工、房地产、餐饮、旅游公司……他的名片上冠一大堆吓人的职衔,也成为了北林区重点扶持对象了。

秦总是一个精明的商人,他看中临近呼兰河畔湿地的地方,也就是省里批的河畔湿地一带,这里除了林伯翰是名人,北林区的近呼兰河畔湿地挺出名的,有一条宽绰的景观大道。无论寒冬酷暑,呼兰河水滋润了这片土地,而且有着丰富的草滩与发展水产品的资源,开发河畔景观别墅,成为著名景点,就能赚大笔钱了。为此秦广才计划在这里画一个大圈儿,把这块土地统通买下,开发他的“北林生态园”,好景好水好发财呀!冠上“北林生态园”名称,只是掩人耳目而已,其实就是河畔景观别墅区,当今最热门的卖点。富豪在此拥有河景别墅,有闲情逸致时,站在落地窗眺望,宽阔的大河一览无余,货船、游艇、沙滩,还有依恋滩涂的水鸟尽收眼帘,该多么惬意!当然,开发上千套别墅会让他发得屁眼儿流油。为此,兴致勃勃的他找到方志华,专门谈了他的宏伟规划和设想。方志华听后,苦笑摇头,当即拒绝了他的设想,说北林河畔湿地属于生态保护区,规划上明确标定,谁也不能在那儿批建设项目了。

秦总狡黠笑了笑说:“方局长,我这是生态项目,景观群啊!你帮忙了,我还能忘记老兄吗?”

当了三年招商局一把手的方志华,咀嚼出秦总话的含意,他佯装糊涂:“老秦,投资搞开发,是我们共同的事业,但一定要有原则,为老百姓负责是我们的出发点,按政策办事,按规划发展,丝毫马虎不得!”

“你别在我面前唱高调了!”秦总哈哈大笑,他的笑声充满自信。经过多年商界打拼,他只相信世上有想不到的,不相信有办不成的事儿!他低头抚摸手上的大钻戒,话语变得格外有诱惑力了,“方局长,咱们这个项目一上,双方都有利可图呀,你既有政绩又有钱,何乐而不为呢。”

方志华不与他争辩,他走到北林区规划图前,对老秦说:“你的‘北林生态园’项目放在河畔湿地不妥,还是安排在兴隆镇吧,这儿离国道近,又有基础设施,非常有前途。”秦总看了规划图上标的方位,好一会儿才确定方志华所指的位置,大声叫起来:“方局长,你想坑我啊!这儿原来是垃圾处理场,废弃多年了,至今还臭气熏天,怎么建河畔风景房啊!”

“根据规划,河畔湿地断断不能上此类项目,那里是河岸湿地保护区,是不能受到污染的地方,也是北林区发展规划中保留的一块湿地。”方志华说到这里,注视秦总的表情,露出宽容的微笑,“老秦,我想你会理解我的……”

秦总大咧咧坐在方志华面前,翘起腿,抽着烟,思索片刻,突然取出手机,挂通了副市长赵永恒的电话:“喂,赵市长吗?嗯,是我……”“哦,老秦哪!哈哈……”见到来电显示,赵永恒知道是秦总,只得耐心听他讲下去。“赵市长,没别的意思,一会儿我和方局长在养生楼等你,不见不散。”对方迟疑一下,说秦总,你的美意我领了,今天省里来人,检查文明城市创建工作,我脱不开身啊!秦总知道他在搪塞,现在反腐力度加大,与企业家交往都变得谨小慎微了,似乎担心受到牵连。秦总面露不屑之情,不依不饶地说道:“赵市长,把河畔交给我们远大实业开发吧,我保证给市里搞一处亮点工程,文明城市创建不就出彩了吗。”赵永恒听明白了,秦总把难题掷给了他。当然,赵永恒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现在专案组正在市里搞调查,没准哪件事处理不妥帖,自己被挂连犯不着。赵永恒便用严肃的口吻说,你在方局长那里,他负责招商,还用劳烦我吗!你们好好谈谈吧,只要对北林区经济发展有利,我都会支持的。

秦总听后十分不悦,心想,啥关系还打他妈的官腔。

秦广才在方志华这儿软磨硬泡一番,得不到支持,很觉没趣儿。抬头环顾四周墙上,他又看见方志华写的条幅,心里立马有了主意,投其所好的事儿他还会做的!

这几天秦广才忙,差点儿忘记当务之急的大事儿。他脑子转悠一遭,想起了林伯翰。“方局长,你知道林老师吧,我请他给你刻一枚最好的石章吧!”方志华早就知道林伯翰老师住在北林区,只不过他忙,不肯与老师相见而已!林伯翰刻得一手上好的金石之印,方志华早就知道。现在,方志华觉得此刻会见林老师,或多或少让人难堪。他早就想求林老师给自己刻一方印章,这样既可以留个纪念,又可以用于书画钤印。他深知林老师的性格,恐怕他此时去会讨个没趣儿。

林伯翰是市政协委员,他多次在市政协会上提交保护北林区河畔湿地的提案。经济发展与环境治理往往是一对冤家。近年,北林区进区企业增加,发展提速明显,规模产业发展良好。林伯翰最担心脆弱的河畔湿地生态环境遭到破坏,为此他在政协会上批评了方志华,说他这是吃子孙饭、造子孙孽。方志华十分委屈,他招商完全按照规划选择项目,对耗能大户、污染企业一概拒之门外。方志华在抓招商时没有忘记北林区环境治理,如今天清水蓝,有目共睹。那么,林伯翰为啥固执地认为,北林区里的经济上去了,环境却受到污染了,是否因为看见引进了大型钢铁企业、化工企业吗?方志华暂时还搞不清楚林伯翰批评目的。现在,河畔湿地已经由省政府批准成为保护区域了,他总该高兴吧?方志华打算组织市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来北林区视察工作,希望大家对北林区发展建设提出改进意见,只可惜他苦于没有时间。北林区一日千里的发展速度,他哪儿有闲工夫接待他们呢!如此一来,林伯翰对方志华的成见一直没有机会解开了,而方志华也没有讲清道理的时机了。

秦广才是何等精明的主儿?他从方志华踌躇不决的表情看出他的为难,决定从这里寻找突破口。当今,有多少房地产开发商相中了北林区投资环境?这儿的企业众多,经济发达,干什么都赚钱。天下难办的事儿,他办成了,会成为名声大噪的实业界领军人物了!此时他不能怠慢,立刻驱车赶到林伯翰家。

林伯翰家住的是上个世纪的旧楼,室内狭小,光线暗淡,窗台摆满石料。窗外不远就是妩媚动人的呼兰河。此刻,林伯翰正聚精会神欣赏一块美玉,他不知道秦广才有何事找他。两个人稍加寒暄,秦广才便直奔主题,拍胸脯说,他要搞河畔风景房项目开发,弄成了项目,为林老师争取一套房子。接着他的话题一转,要求林伯翰用上好的石料,使出全身的功夫,刻出一枚篆体、刻工俱佳的图章。

接着,他唾沫星子飞溅,保证说,连工带料你要多少钱给多少。秦广才征地搞开发,锱铢必较,是出名的吝啬鬼,哪个人不知道他的小气?现在却出手阔绰,着实让人感到意外。

林伯翰已经患上眼疾,听说秦广才要建河畔风景房,又是给方志华刻图章,怔忡良久,顿觉不爽,踌躇地说,金石雕刻,非同一般,想刻出一枚上品图章,并非易事。他要沐浴焚香,禅定神灵,以求感应灵性……秦广才暗想,真他妈啰嗦!随手拍出一万元定金,说:“老师,我后天派人来取!至于你那些狗屁规矩我不管!”秦广才说罢,要离开,林伯翰把他拽住了,说什么也要把钱还给他,林伯翰坚决不收留他的订金,当然有他自己的盘算。这样,两个人推扯起来,在林伯翰的坚持下,秦广才只得把钱又带走了。

其实,林伯翰对秦广才印象欠佳,早年秦广才住在乡下,靠两亩地连嘴巴都糊弄不饱,在外地包工程,欠农民工的钱,被人追到了家讨要工钱。几年间他发了财,便有了在乡亲们面前装神气的资本了。听说他要在河畔建河畔风景房,林伯翰的无名火大了。这么好的地方,怎么想干啥就干啥呢!他心里十分纠结。

3

林伯翰对人十分诚恳,是一个守信用、重声誉的老艺术家,他眼里夹着放大镜,专注地观察案头一块石料,方方正正的石料不大,上边绽出鲜红的色斑,像朵朵梅花。这是一块上等的鸡血石,是所有篆刻家梦寐以求的上品,他要在石料上雕刻一枚印章,手却莫名其妙抖颤起来,他竟然下不去手了。

雕刻石质小籇需要心平气和,尤其铁线条,更需要禅定神智。他凝思片刻,在平滑的石料上画线条。林伯翰刻的铁线体小籇在全国出名,当写上名字后,脑海里便又出现他——图章的主人。林伯翰的眉头聚集一块儿,心又浮动了,掂量一番,决定把这块鸡血石小心翼翼收藏了起来,在一堆凌乱的石料中选择了一块不起眼的南松石,虽然上面也有斑斓的血色,只是坚硬的石料硬且粗糙,具有不同凡响的性情。“唉,顽石难以雕琢成器!”林伯翰脸上表情苦涩,愤然地摇头,脸上皱纹深沉了许多,他认定用这块石料了。

林伯翰居住北林区,在当地也算是知名人士了。他的出名在那把刻刀,让他成为金石界著名的雕刻家,尤善善于治印,也就是刻图章。雕刻图章,有阴文阳文区分、大籇小籇的差异,则显山显水,看出艺术功底了。林伯翰年青时代师从著名的金石专家林白学习治印,成为他的关门弟子,林伯翰跟他学艺二年后,这位老艺术家便谢世了。林伯翰身价从此倍增,因为他是穆老先生的关门弟子,得过真传,求他雕刻印章的人大半慕名而来,无非为了沾点光:这枚图章是穆老先生真传弟子刻的!啧啧,就是不一般!

其实,林伯翰也弄不清楚,他雕刻的图章与大街上刻字师傅有什么区别。他刻的字无非是大篆、小篆,古朴而刀法老辣,显得玄奥,充满象形意境罢了。今天,他为北林区招商局的一把手方志华,也就是他曾经的学生刻图章,心头始终感到压抑。当年,林伯翰教的学生里,方志华是最淘气的,没少让林老师操心,哪知多少年过后,方志华竟主管全区招商工作;现今,城区发展快,形成了规模,附近街道繁荣热闹起来,他喜欢僻静,所以他高兴不起来。

远大实业集团老总秦广才委托他刻图章,好话说了一大堆,又肯出大价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猫腻!至于其中有什么猫腻,林伯翰从秦广才的言谈中感觉到了,为此他心神不定,也憋了一口闷气,因为方志华毕竟是他的学生!学生虽然当了官,看他走歪路,他还会痛心的。林伯翰的眼皮跳个不停,他才决定用劣质石料糊弄这个当官的学生。

林伯翰今儿刻图章,手颤抖,细碎的石渣飞扬。平日他刻图章,声音细腻,注重线条的布局,规范严密,字体结构工稳方正,整体浑朴、大气、匀称。今天怎么啦?林伯翰的老伴站在一旁,她心也悬到嗓子眼儿。林伯翰沉默无语,刀刀震撼,就像外科医生在刮骨头上的毒瘤,吱吱咯咯,响个不停。

林伯翰老伴有些担心了,慌忙找来了棋友周致臣,悄声说:“看他心情这么复杂,千万别走火入魔啊!你还是与他下几盘棋,让他休息一会儿吧!”

周致臣的性格豪放,他摇着蒲扇,一副超然物外的洒脱,此刻他捋着花白胡须,哈哈大笑,说:“老嫂子,你跟他大半辈子,还不懂吗?老林肯定找到感觉了。”林伯翰老伴小声说:“不对劲儿!他给别人刻石,从来没有用这么一股劲儿!今儿怎么了?”

“哈哈……”周致臣豪爽大笑。

石料是有灵性的,其纹理石质秉性都有个性,林伯翰选了这块石料,莫不如说他在上边想发泄不满。但是他娴熟的刀功还是发挥淋漓尽致,刀痕果断老辣,整个印章布白端庄圆润,且疏密有致,很有文人气质。林伯翰刻字刻得很快,他累得满头大汗之际,终于完成最后一刀。他拿出一盒印泥,图章在上边轻柔滚一下,找来两寸见方的宣纸,往上轻轻一印,清晰出现“方志华印”的字样。林伯翰在这方印上,采取大篆铁线体阳刻处理,字迹细若游丝,却刚毅有力,显出非凡的功力。

周致臣看后拍手叫好,说林兄哇,这是你有生以来的绝作啊!林伯翰却不动声色地问:“你怎见得?”周致臣拍掌大笑说,你选用这种材料,能刻出了铁线体图章,用心良苦!哈哈……

“唉,这个方志华!”林伯翰拍拍自己额头,不胜感慨,又无法说透什么,周致臣难以知道他此刻的心情了。

两天后,秦广才亲自来取印章。林伯翰把印章交给秦广才。秦广才看见这枚印上只有几滳血色,并不是纯正的鸡血石,老大不愿意了,因为林伯翰没收留他的定钱,秦广才不好再说什么了,他才心怀侥幸,想也许能糊弄过去。

4

当那枚雕有雄狮印纽的印章摆在方志华面前,他正接着赵永恒打来的电话。赵永恒是主管经济方面的副市长,怠慢不得。赵永恒方说:“志华,你们研究一下,能否把秦广才的项目列为今年的重点工程,八个亿的投资可是大个头了……”

方志华的心紧缩,看一眼坐在旁边的秦广才,秦广才表情谄笑而带有讨好的假象,让方志华很不舒服。方志华搁下电话,表情严肃,腭肌抽搐,他挺困惑,按照规划开发是既定方针,不能随便更改!河畔湿地是保护区,谁也不能动!

“方局长,这颗印章是林伯翰老先生刻的。”秦广才表情亢奋。

“啊?”方志华端详一番,铁线体的篆章是他的最爱。林伯翰的刀工在篆刻界果真属于上乘,只见图章上遒劲的刀法,他爱不释手,想在他的书法条幅上钤印,欣赏其艺术效果。忽而,他又改变主意,望一眼秦广才,又郑重地把印章还给秦广才。

“秦总,你是知道的,我从不收受别人的馈赠。”他说。

“唉,小小物件,何必认真呢?再说,又没花一分钱,是你老师亲自刻的。” 秦广才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窗上针眼儿大的洞,刮进斗大的风!”方志华便认真地说,“这种傻事儿,我可不能干。”

秦广才忽然纵声大笑,“方局长啊,你也太小瞧我了!我开发河畔风景房,也是为了北林区的发展嘛。你想啊,北林区的蛋糕做大做强谁光彩?我们开发商担着风险,缴纳费税,安排就业,又图个啥?”方志华对这个话题感兴趣,说:“你谈得真好!那你说,我们又为了什么?把北林区这块风水宝地毁了,你我都是历史罪人。”

罢了,反正你手里有权力,秦广才生气了,站起身欲走。方志华把图章塞进秦广才的皮包里,秦广才脸色十分难看,他慢慢掏出图章,猛然搁到办公桌上,只听“砰”的一声炸响,整个图章裂成碎片。秦广才怔住了。方志华捡起残片,端详一番,露出惋惜之情,又似乎悟到了什么,徐徐舒了一口气。

5

秦广才驱车赶到了林伯翰家,怒气冲冲推开门,只听林伯翰说道:“老秦,你又来了!”

秦广才表情难堪,他站在床前,见林伯翰蒙眼罩打点滴,火气消退许多。秦广才对林伯翰一直十分尊敬,他发现林伯翰苍老、憔悴了许多,几乎快认不出来了,便吞吞吐吐地说:“林老师,你刻的石章……碎了、碎了!”

林伯翰苦涩地笑一声,嘴唇却颤抖,说道;“老了,刻不动了,你另请高明吧。”

秦广才弯下腰,低声说:“那石章当着方志华的面碎了,很不吉利,我不怪你。河畔湿地那儿迟早要开发,我的项目就相中那里了!”

“不要对我说这些,搞开发是政府与开发商的事,我们老百姓没有权利阻拦你们;你如果真想为百姓着想,就去兴隆镇吧!你干什么都中,反正那里荒地不长庄稼,为啥非认准河畔湿地那儿呢?”

秦广才又想说什么,却被林伯翰老伴挡驾了:“秦总,他的病挺重,让他休息吧!”

秦广才断定,林伯翰有意选用质脆易碎的南松石刻的印,可见用心良苦。他真会折腾人啊!弄得他在方志华前没有面子了。秦广才毕竟是秦广才,他一定要攻下方志华这道关口,达到个人目的。“林老先生,请你重新给我刻一枚印章,好吗?”

林伯翰摆了摆手,喘息着,说:“秦老板哪,我的眼疾犯了,加上哮喘病,无法完成你的委托,你另请高明吧。”秦广才又说:“林老,方志华反对我开发河畔景观房,他又喜欢你的金石之作,看在咱们乡里乡亲的份儿上,你就再帮我一次忙吧。林伯翰吃惊抬起头,想,看来方志华没有答应他在河畔建什么生态园区!这个方志华是一个好学生!他故意问,方志华要的是项目,有人投资他干嘛不同意?方志华又不是圣人,咋能会放弃这个展示自己业绩的机会?秦广才说:“我没有办法,只得找市里领导。市里又让方志华拍板决定,看来这事儿要泡汤。”林伯翰听了,将信将疑,他挣扎着身子坐起来,对秦广才说:“你再说一遍?”

“我的话千真万确!方志华不同意我开发河畔湿地,我想送他一枚好印章,再做做他的工作。”

林伯翰心想,要保全河畔湿地这块好地方,真不容易。这片宁静的湿地,曾经给他金石创作提供不竭的灵感,也让他感悟大自然孕育奇石的灵性,带给他一生的快乐。秦广才看出林伯翰表情上细微的变化,不知所措,还想说动他,见他不肯再理睬自己,自觉没趣儿,悻悻而去。

日照西斜,河面涌出细碎的波涛。林伯翰打完了吊针,刚想休息,周致臣便匆匆钻进了屋里。林伯翰老伴嗔恼地说道:“忙三火四,你急什么啊?”周致臣道:“那个方志华打听林老先生,找上门来了。”林伯翰听后端坐那里,正色说道:“我只是反对开发河畔湿地,没有什么犯在他手里的,怕他什么!”周致臣说:“你给他刻的图章……”

“林老先生在家吗?”随着一声询问,方志华推门进屋了。

林伯翰老伴忙着打扫沙发上灰尘,说:“方局长啊,什么事儿敢惊动你的大驾?”方志华表情和善,甚至很随便,目光则注视着林伯翰,说道:“我来看望老师来了!”他发现林伯翰身体十分虚弱,苍白憔悴的脸上胡须凌乱,便关切地问:“林老师,您老身体欠安?”

林伯翰露出不安表情,尽管他戴着眼罩,也能感受到方志华咄咄逼人的目光,干嘛为人家雕刻一枚劣质图章?是憎恨他还是反对北林区的开发?都不是!这些年,区里发展多快啊?没有经济飞速增长,哪有百姓的好日子?只是,方志华突然的造访目的,林伯翰说不清楚。

“方局长,我雕刻的印……”

“啊,林老师,我是您的学生方志华!您老的铁线体刻的真棒!现在患有眼疾,还能刻出刀功遒劲的铁线体,不简单哪!”方志华真诚地说。

林伯翰很是歉疚,隐约的不安渐涌心头。他说:“方局……方志华同学,我会再为你再刻一枚图章。那枚图章石料不好……”

“先养好眼疾再说。”方志华话锋一转,说我是向老师征求意见的!远大集团想开发河畔湿地,居民意见挺大,你说说,大家有什么想法?

周致臣抢先说道:“每年初夏,各地游客到河滩浴场消夏避暑,那里还有丰富的水产品,那里原生态保护最好!我每天都去那儿游泳,都快七十岁的人了,从来没有吃过药,身体棒着呢!”林伯翰的老伴补充说:“秦广才要在那儿建河畔景观别墅,糟蹋了环境,河边不会再有游客来了!”

方志华完全听明白了,也知道图章破碎的原因。他是一个明事理的领导者,搞开发建设应当更多地听老百姓的意见。建河畔景观别墅不能毁了环境与河岸,更不能失掉民心。他坚定地说:“林老先生,你们的心情我理解,为了子孙后代留下好环境是必要的!我不会让秦广才占了河畔的沙滩!”

“你的话当真吗?”周致臣要他的口供。

“当真!”方志华口气坚定。

6

走出了林伯翰的家门,方志华显出轻松的样子,内心却激烈地斗争着。假若把河畔这块地批给秦广才建景观别墅,资金短缺的局面一下子会缓解了,财政有不菲的收入。假若他拒绝这个项目,也许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权衡利弊,方志华不免眉头紧锁,心情沉重,脚步却快了起来。

方志华刚坐在宽大的写字台前,秦广才进了屋,胖乎乎的脸上肉波翻动表情,眼睛挤成一条缝。他说:“方局长,赵市长跟你打招呼了吗?”方志华听后,顿感心烦,但又不便表现出来。

方志华压住火头,平心静气地说:“秦总啊,对你的项目我很感兴趣,只是放在河畔不合适,那正在申报国家级河畔湿地生态保护区,谁也不能再批其它项目了。我仍旧建议,兴隆镇是你的理想去处……”

秦广才听后有些恼火了。

方志华说,“秦总,海洋是渔民的命根子,尤其河滩要传给后世的。咱们建开发区,用的大半是沙地与荒坡地,好的河滩要保护性利用,这是我们的一份责任。”秦广才不情愿地听方志华的高调,他连客气话也没说,转身而去,他要去找市里领导帮助说话。

一连几天,不见秦广才的踪影,赵市长也没有打来电话,这让方志华既感觉意外又在意料之中。这天,林伯翰老伴搀扶林伯翰颤巍巍走进了政府大楼。林伯翰的眼睛看不清什么,他急切地摸到方志华的办公桌前,说方局长,我……我用鸡血石给你治一方印,这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件宝贝。他打开小巧的纸匣,露出光彩夺目的一方石印。林伯翰这方鸡血石跟随他大半辈子了,石质纯净冰透,血色鲜艳夺目,上面还有星星点点的金光闪烁。林伯翰喘息一声说:“这是我最后的作品了。”

方志华感到浑身的颤抖,灵魂受到责备,我们搞开发建设,是为了地方经济发展和百姓富裕,何至于此。他愧疚地握紧了林伯翰的手,说:“林老师,我收下,我收下。”他接过印章,纤细且刚毅的铁线体棱角分明,大气凛然,让他激动万分。这枚印章,哪里是艺术的印证,分明是百姓的希望与嘱托!方志华知道自己的责任与使命,火热的时代造就发展的奇迹,更需要冷静地审视创业的每一个脚步。自己是党的基层领导,所作所为,群众看得分明!决不能为暂时的所谓政绩,损坏了改革开放的好形象!他慢慢举起这方石印,在北林区工业区发展规划图上郑重印上他的名字,也把自己的责任镌刻在这片发展热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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