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不压正》好多观众抱怨看不懂,其实这也不是他第一部“看不懂”的片子,十多年前的《太阳照常升起》,就因为“看不懂”而遭遇了票房的滑铁卢;也有观众指摘《邪不压正》为“抗日神剧”,这就要提到一个“假定性”的问题了。

艺术都有其“假定性”。京剧演员表演武戏的时候,拿着刀枪在空中比划那么几下,观众就明白他们是在打架,这就是“假定性”。武打片最有“假定性”,《卧虎藏龙》里,周润发和章子怡在房顶上飞来飞去,就是因为“武打片”的类型已经帮助李安和观众约好了:他们身怀绝技,他们会飞!而且,《卧虎藏龙》还飞得很漂亮,飞出了深度和奥斯卡奖。

《邪不压正》开头,就交代了李天然“天然地”就会躲子弹,并在美国接受了特工培训,这就是姜文跟观众约好了:李天然可是个超强人设,他能躲子弹,能飞檐走壁,会“弹指神通”。这是《邪不压正》的假定性。还有蓝先生、朱潜龙、根本一郎、亨德勒大夫几个人物之间关系的可能性,都带有假定性,民国初年真实的人物关系也许并不是那样的形态,关大娘的黑面人也许没有那么神,人力车夫也许并不能被某一个人操纵而去做地下活动。

似乎从《太阳照常升起》开始,姜文的电影就开始有很高的假定性。《杨灿》和《鬼子》都有原著,无论是撬锁、打架还是鬼子杀人,都是你我身边或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事,再加上特定的年代、地区(北京、唐山;城市、农村),因此必须要真实,才能动人。

而《太阳照常升起》一开场,导演便把故事放到偏远而多彩的云南,故事的主角是一个疯妈,这种远离观众熟悉环境和大胆采用鲜艳颜色的方法,都帮助了故事假定性的成立,于是,观众看到疯妈踩着草皮飘在河上并准确回到预定地点也不觉得“失真”。

姜文的电影,一向注重抒发主观情绪、发表主观见解,《阳灿》里回忆的真假难辨、《鬼子》里的“我”的隐喻,无不是导演个人的见解和哲思。李白可以很主观地“举杯邀明月”,可以说庐山瀑布有“三千尺”,这是诗!但放到一部两小时的电影,主观见解的表达要借助真实可信的故事情节并不是一件易事,见解独到那是才华,能把故事说圆,那是能力。

我认为姜文的才华毋庸置疑,能力却有限。

《邪不压正》依然没有绕开姜文习惯的主题。

比如回忆的虚无。对于李天然被收留的情节,蓝先生的回忆与最初呈现在观众眼前的并不一样,在这里你既可以说蓝先生的回忆是真的,的确是他收养了李天然,也可以说事实是另外的样子,因为回忆本来就不可信。

比如对国民的劣根性。根本一郎逼蓝先生做汉奸的那场戏,茶馆老板对根本阿谀奉承,哪管什么国仇家恨,一心讨好顾客。还有日本人开枪打死三个黄包车夫的之后,警察和记者马上冲出来“收拾战场”。对侵略者来说,这群麻木的“愚民”简直完美。

比如对革命的讨论。蓝先生显然参与过“辛亥革命”,并且搭上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后来应该还搭上了自己女儿的命。可是他精心设计,利用李天然和朱潜龙的师门恩怨,意图除掉根本,还打算事成之后继续利用朱潜龙,甚至不惜杀死亨德勒,直到最后,也没有向李天然坦白真相。他有心“抗日”值得称颂,可是“不择手段”的做法却尽显其卑鄙嘴脸。在他身上,与其说“忍辱负重”,不如说是革命“上了瘾”。甚至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下一个“黄四郎”。

甚至李天然的“复仇”,导演也没有完全“肯定”。为死去的师父清理门户的确是正义的,可是李天然的行为也仅仅停留在师门恩怨的范畴内,看不出什么“家国情怀”。在最后一场打斗中,李天然与朱潜龙使用同样的功夫,在画面上也经常一左一右对称构图,打斗的过程中也颇多滑稽的举动,有些招式看不出“燕子李三”的风采,却像是混混斗殴。导演通过对称和滑稽,把报仇的李天然和一心想做皇帝的朱潜龙放到了平等的位置,他们不过是乱世中为了个人私欲(朱潜龙)和个人恩怨(李天然)而奔忙的人罢了。

能够把如此“敏感”的观点放到电影里,比之《芳华》的导演冯小刚要勇敢和真诚太多。且看《芳华》稍稍涉及了动荡岁月里的人性之恶和越战老兵的待遇问题,便把主要情绪引导到了文工团解散的离愁别绪中。这种消费某个年龄阶段人群个人情怀、并且避重就轻隔靴搔痒的做法,和姜文自然没法比。更遑论姜文对回忆的探讨、对孤独的探讨这样的哲思,以及浪漫到爆的表现力。

说完了才华,要说说能力。

《邪不压正》从前半小时来看,走的是谍战片的路线,李天然从美国回来,要隐藏身份,还要实现复仇计划,谍战片需要很高的逻辑严密性和很真实可信的现实性,这就与影片很高的假定性相冲突,比如李天然的医学常识是从何而来并未交代,而片中李天然竟然还说自己要为两名婴儿接生;更别说李天然在电线上行走以及飞檐走壁的绝技了。还有当蓝先生对李天然说出其身世来由时,李天然竟然一点没有怀疑,这与一个诡诈、高智的特工形象极不相符。

另外在老亨德勒死去之后,电影的节奏便进入了拖沓的状态,周韵与彭于晏过多的对手戏与蓝先生的戏份穿插起来,使得之前的紧张感顿失,要不是李天然去鸦片仓库放了把火,电影中段就几乎全部都是全文戏。

廖凡的表演是华语片年度最爱

廖凡在《邪不压正》中的表演,恰恰可以用一个“假”字来形容。正是这种真诚的“假”,让朱潜龙活了。首先,影片的假定性很高,这就要表演有些许夸张,而廖凡却在夸张与节制之间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度。其次,朱潜龙作为警察局长,在饭桌上谈话时的状态,有很多个层次,都把廖凡很传神地表现了出来,比如被唐凤仪扇耳光时,以及和亨德勒撕破脸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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