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经常在工作和生活中有一种感觉,就是我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出来。比如有人摆老资格,说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你听他的吧,显然他是瞎操闲心,这事儿跟他没半毛钱关系;你不听他的吧,他就像唐僧一样跟你没完没了的碎碎念,这时候我们就需要跟他们辩上一辩,说明自己的意图。这里我们说的辩论可不是非要吵个脸红脖子粗,那是争而不是辩。所谓理不辨不明,辩论是互相阐述观点,通过寻找对方逻辑漏洞来理清逻辑,最终达到统一认识的一种高效的方式。那么,我们应该怎么辩论呢?

让我们翻开资治通鉴,去跟古人们学一学。

咱们先来看看古人是如何看待辩论的。大家应该对白马非马这个辩题很熟悉,战国时代的公孙龙就是以这个辩题出名的,还成为了平原君赵胜的座上宾。孔子的后代孔穿从鲁国来到赵国,赵胜请他和公孙龙辩论“奴婢有三个耳朵”的观点。公孙龙一通忽悠,把没的说成有的,说得孔穿是无言以对。第二天孔穿再见平原君,平原君得意地问他:“昨天公孙龙的论述头头是道,先生觉得怎么样?”孔穿回答说:“确实是,他几乎能让奴婢真的长出三只耳朵来。但是,这也只能是说说而已,实际上是不可能的。论证奴婢有三个耳朵是困难的,但这显然并不是事实,而论证两个耳朵虽然很容易,但这确实是真实存在的。不知道您是要选择容易、真实的,还是选择困难、虚假的?”平原君听了,顿时哑口无言。第二天,平原君对公孙龙说:“您就不要再和孔穿辩论了,他的道理胜过言辞,而您的言辞胜过道理,最后肯定占不了上风。”

另一位辩论大师、五行学说创始人邹衍路过赵国,平原君让他和公孙龙辩论“白马非马”这个著名辩题。邹衍说:“我不跟他辩论这个。什么叫辩论啊,那应该是区别不同类型的事物,排列不同的概念,双方的观点得有显著的不同。你在辩论的时候阐明的观点是要让人明白,而不是越说越糊涂。辩论的意义就在于胜利的人能够坚持自己的立场,失败的人也能从中得到追求的真理,而不是偷换概念玩文字游戏,用满嘴跑火车来吸引别人注意力,这样的结果只会妨碍对学问的探索。那种纠缠不休,咄咄逼人,总要别人认输才肯住口的作法,有害君子风度,我邹衍是绝对不会参加的。”听完邹衍这番话,在座的人都是恍然大悟、齐声叫好。从此以后,公孙龙就受到了冷落。

这两个故事告诉我们的是一个相同的道理,那就是辩论不是诡辩,也不是逞口舌之快。辩论的焦点一定是观点而不是事实,事实是对观点的佐证和支持。在工作中,我们辩论应该先摆事实,充分交换我们掌握的事实依据,才能明确我们的辩论对象到底是什么。不能你说前门楼,他说胯骨轴,那接下来的辩论一定是毫无意义。有些时候俩人吵得面红耳赤,结果最后发现说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事。这事儿发生在别人身上,咱们看来就是个笑话,但要是发生在咱们身上,那可就是没脸见人的事故了。在法庭辩论之前都会有一个交换证据的阶段,这就是为了让大家能对基本事实保持信息一致。

摆事实之后才是讲道理,去了解对方看待问题的角度和方法,找出他的不足之处,同时也为自己的观点找到合理的依据,或者弥补自己没有考虑到的漏洞。这就要用到很多逻辑的技巧了。比如归谬法就是一种很常用的反驳方法,首先假定对方的观点是对的,根据他的观点进行推论,然后推出一个荒谬的结论,最后根据这个显而易见的错误,暴露出对方观点的不合理。

战国时期,楚庄王有一匹好马,他特别喜欢,每天就把这匹马当个宝贝伺候着,经常给马穿上绫罗绸缎,还把它养在特别华丽的宫殿里,专门给它准备了一张床,让它睡觉,这马的伙食也特好,别的马吃干草,它吃的是枣干,嗬,这生活,比人都好啊!可是有一句话叫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马呀,就是死在安乐上了,日子过得太滋润,结果得了肥胖症,生病死了。按说这马死了楚庄王该消停点了吧?并没有,楚庄王看自己的宠物死了,非常伤心,就为这匹马成立了治丧委员会,准备像对待人一样用棺椁(guǒ)装殓,按大夫葬礼的规格来安葬它。这事儿这么荒唐,楚庄王身边的大臣就争着劝谏,说这样不好、不合理。楚庄王听了,大怒,直接下令说:“谁要再敢为这件事谏言,立刻处死!”

这事儿被楚国一个名叫优孟的滑稽艺人听说了,他走进宫殿大门,就是一通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庄王很吃惊,问他怎么哭得这么厉害。优孟一边哭一边擦鼻涕,回答说:“宝马是大王的心爱之物,理应厚葬。堂堂楚国,地大物博,国富民强,有什么要求办不到?大王却只用大夫的规格安葬它,太亏待它了。我建议用君王的规格来安葬它。”庄王一听,终于有人支持自己了,就赶紧问:“你说应该怎么办好?”优孟回答说:“应该用雕刻的美玉做棺材,用最上等的梓(zǐ)木做外椁,还要拿樟木那些贵重木材作装饰,再派几千名士兵挖掘坟墓,下葬的时候,让齐国和赵国的使节在前面陪祭,韩国和魏国的使节在后面护卫。安葬之后,再为它建一座庙,用猪、牛、羊各一千头来祭祀它,最好您再安排一个一万户的城池专门对它进行供奉。”听到这,您可能就要纳闷了,这优孟怎么非但不劝阻还助纣为虐呢?不能仗着有钱就这么任性啊!其实前面这些话都是孟优的铺垫,他的重点是在接下来的话里,优孟说:“您这么厚待自己的马,各个诸侯国如果听说了,肯定会受到深刻的影响,他们都会知道大王您把人看得很低贱,却把马看得很重。”

楚庄王听到这才反应过来,一拍脑门儿:“哎呀!我怎么竟然错到这种地步!您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呢?”优孟说:“您应该用对待六畜的方式来埋葬它。用灶台和铜锅做棺材,用姜和枣来调味,用稻草作祭品,火光做衣服,把它直接埋葬在人们的肚子里。”庄王听了以后当即就同意了,立刻派人把马交给主管膳食的官员。

您看,使用归谬法既能让对方主动承认自己的错误,又不伤及面子,因为我们是顺着他的观点说嘛。不过要注意的是,我们做出的推论只能是适度的夸张,如果过了头,那就有讥讽嘲笑对方的意思了。言外之意就是,你连这么点简单的事都想不到?这个方法适合用在那些为你操闲心的人身上,你可以说,您说的都对,我觉得也有道理。那我先听听您的,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您帮我担着?

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不故意去找茬跟人辩论,但是如果被别人质问到一个两难困境中的时候,我们就需要运用辩论的智慧解脱出来。比较有用的一招就叫做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让我们看看孟子是怎么应用这个技巧的。

淳于髡(kūn)是齐威王和齐宣王时期有名的聪明人,齐国“百家讲坛”稷(jì)下学宫的主讲者。以博学多才、长于辩论著称。孟子游学到了齐国后,这两位高手之间自然免不了要来一番唇枪舌剑。

根据当时儒家的礼制,除了父女、夫妻之外,普通男女之间是不允许肢体接触的,这叫做“男女授受不亲”。第一个提手旁的授,是给的意思;第二个不带提手旁的受,是接受的意思。也就说,男人给女人东西,或女人给男人东西,接受的时候,手不能碰到手,如果碰到,就是亲,就违反了礼。

淳于髡选定这点作为进攻目标,先发制人,他问孟子:“男女授受不亲,这是你们儒家提倡的礼吗?”淳于髡之所以明知故问,目的无非是要先坐实论点,然后再加以攻击。孟子面对这一问题,只能老实点头:“对啊,这就是我们儒家提倡的礼。”

见孟子痛痛快快承认了,淳于髡于是开始发难,抛出了下一个问题:“假如嫂子掉到了水里,小叔子应当用手去拉她吗?”淳于髡的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实际上包含杀招。如果回答应该拉,就有违“男女授受不亲”的礼,如果回答不拉,又有悖于人伦道德。这一招足以让孟子左右为难,搞不好就会出洋相。

孟子当然也不是盖的,望着淳于髡大声说:“你这是什么话!嫂嫂掉到水里而不去拉,那还是人吗?男女授受不亲,这说的是礼,是平时应当遵守的制度;嫂嫂掉水里,叔子用手去拉,这说的是权,是特殊情况下的通权达变,这两者能是一回事吗?”

见第一回合没有难住孟子,淳于髡话锋一转,又换了个论题,说:“现在的社会分崩离析,整个天下都如同掉到了水里,那先生为什么不出手相救呢?”言下之意,嫂嫂掉水里,小叔子应出手相救,天下掉到了水里,你这圣人却不出手,你这不是光说不练的空谈家吗?

面对淳于髡的质询和讥讽,孟子自然心知肚明,他从容地回答说:“嫂嫂掉到水里,用手去救就行了;但天下掉到水里,难道也能用手去救吗?这需要用‘道’才能救啊!”言外之意,我老孟不辞千里,游学列国,正是用“道”在积极救援天下,只是像你一样见识浅短的人,无法看到和领悟而已!

且不说授受不亲这种封建礼数是不是合理,孟子在面对不该碰而碰和该出手而不出手这两个问题时,用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方法完美解释了礼的普遍要求和救人时特定情境的权宜之计之间的关系,也用这个方法说明自己的游学也是出手相救的一种特殊形式,把自己从两难境地中挣脱出来。当原本正确的观点受到一些人胡搅蛮缠的诋毁的时候,我们也不妨用这个方法以不变应万变。我的个性你永远不懂,那你就别再跟我说三道四了吧。

关于辩论,就请您记住这三点。辩论观点而不是事实,用归谬法做进攻指出对方的错误,用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方法,防御不必要的争执。把握这三条原则,我们的辩论就会更有质量,更有效率。

咱们下期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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