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记得当时我们教务处长说,你先去听课,不懂的地方你就问,需要补哪个你就告诉我,我给你找老师。之后我就去学校,跟老师说我想参加高考。

李玫瑾,中国公安大学教授,长期从事犯罪心理学研究。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77级。

李玫瑾:教育不应以高考为导向,而应让我们的教育更纯粹!


李玫瑾:我父母祖上都是大家。我爷爷在日本侵占前去世了,也就是在我父亲大概14岁的时候,就剩他一个儿子了,他就出来打工了,到印刷书局。解放之后印刷书局迁到北京,北京印刷厂的技术骨干基本从上海的印刷书局过来的。解放后鼓励女性找工作,于是我母亲就报名,也来到了北京,进了印刷厂。我父母是在这种背景下认识的,我是在北京出生。虽然他们在这样的年代没有受到很好的教育,但是他们对我在学习上是要求很严的。

65年上小学的时候,文革就开始了,第一件事就是停课,挖防空洞。那时候我太小了,还不会挖。那时候二环就是护城河,那会儿河还在呢,我的学校门口就是一条河,往左边走就是一个路口,这个路口过河有一个小桥,过去那边就是城墙。那时候河床都干了,有石头,我们干的活就是从河底走去对岸,到那边抱上一块城墙砖,然后拿过来。一年级,我曾经抱着那个砖从河坡上滚下去,因为人太小了,砖特别大。后来就停课,串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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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到三年级复课,就开始挖防空洞,小学毕业了,林彪的事件出来了,我记得我们延了半年,学习政治文件。上初中的时候,就是72年初,邓小平出来主持工作的那段时间,是我坐在教室里最安稳的一年多。到了初二之后,张铁生、黄帅造反,后来邓小平又下台了,我们又开始不上课了,我们就开始学农。我们是中学一个分校,在北京的西山,周边都是墓地,我们那个地方建了一个分校,我记得拣苗,摘玉米,挖土去盖房子,大概干了四个月。最后一年就是唐山大地震,北京塌了好多房子,我们的工作就是和泥供砌墙把这些房子都给修建起来。从小学挖防空洞,到中学挖防空洞,我整个上学期间除了初一在教室里坐着,(其他时间)基本全在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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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一直到了高中毕业。毕业以后,当时有一个政策独生女可以不用去插队,学校当时希望我去插队,但我父母坚决不让我去。于是我在家里玩了,每天和别人打牌。那时候没有电视,又住平房,一排房很多人,只要有闲人就会打牌。我印象特别深,一直打到了大概9月份。我们有一个街坊,我管她叫大姐,她的爱人在中关村物理所工作。她来告诉我说,要恢复高考,说李玫瑾你还不去高考?我说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学我考什么考?

那个时候我们也开始陆陆续续分配工作了,当时有两个工作我特别向往,一个就是幼教,一个是护士学校,我其实从小就想当老师。但是我妈妈坚决不让,我说恢复高考你要给我高考去。我说我要是考不上怎么办?她说你考不上我养你一辈子,你必须给我考去,你现在什么都不要管,你就去复习,去高考。她说完以后我就没有报(那两份工作)。最后把我分到妈妈那个印刷厂去了。之后我就去学校,跟老师说我想参加高考。老师说你怎么不早点来,人家已经这个班开了快两个月了我才去。因为我在中学也属于一直班干部,也是学习比较优秀,老师就特别喜欢,一听说我要回来参加高考,赶快把复印资料弄了一摞。我记得当时我们教务处长说,你先去听课,不懂的地方你就问,需要补哪个你就告诉我,我给你找老师。于是就加了一个凳子,我记得当时高二和高三的孩子都已经开始准备高考了,我们都属于社会待业的,这些人来补课的话没有几个,也就大概六七个人。

我觉得政治、语文、史地对我来讲都不成问题,难就难在数学上。我拿着数学书找老师补课去了。老师就给我翻,我记得好像一共就六本。老师就说太复杂的肯定不考,因为你们恢复高考第一届,不会特别复杂。简单的给我前面几何、代数这些东西补了一下,补习了一个月就去考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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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考试在现在的西双街外国语学校,考试的时候我正好是第一排的座位,一共有大概六排,我大概是左边的第二行。监考老师总是站在我身边看着,我写作文他看着,我写历史他看着,唯独我写数学的时候,他每次都是叹口气就走了,我当时就觉得我这题是不是错了?最后我只知道一个总分,好像是300,单项分里语文可能是最高的。

我当时不会填志愿,爸爸妈妈没有上过大学,我妈妈的好朋友家里来一个客人,老先生是已经退休的中学老师,教历史的。(我妈妈)说你去找他吧,他懂得怎么去报志愿。于是我就找这个老先生,老先生给我看半天,当时北京就五所院校,说不要报师范,他说你就北大吧。北大看半天,他说图书馆原来是个专科,现在升到本科,估计没什么人报,你可以报这个。我说那行,我也愿意看书嘛。他说你不要报中文系,中文人太多了。他说中文新闻这都是热门,恢复高考,你又没有把握,你不要报热门专业,他就给我报了一个图书馆专业,北京经济学院选了两个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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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没想到,那一年北大图书馆专业当时报名的人数是排在第一位,根本就没希望了。北京经济学院我报了两个专业,我估计是数学分数低,第一个不录的话,第二个也就不录了,所以我就落空了。当时一看我身边290多的,270多的全录了。我母亲是一个非常有头脑,有见解的人。当时新华厂有一个女孩,我也不知道我母亲怎么知道的,知道她哥哥在负责招生的事儿,就找到他了,之后就查我的分数,一查挺高的,然后就问,能不能再给补一下?后来有第二批补录的。我记得当时就有电话打给我说,去到哪儿哪儿,我印象应该是和平门的和平饭店。在楼下等着很多人,出来一个老师挨个叫,叫到我的时候,他说我是人民大学的哲学系老师,我们现在在北师大,我们马上复校,我们扩招想招哲学,他说你愿不愿意改哲学。那个时候就觉得只要能上学就不白考了,我说可以可以,改吧。他说那好你同意了,签个单子,然后就走了,后来就发通知了。通知信封是北师大,因为人大当时没有校舍,我们图书馆都在北师大。当时人大应该在它现在的宿舍区有一排灰房,我们是在那个围墙外边,围墙里边是二炮他们运动员住的地方。我们里边有一个大的类似于礼堂的房间,当时给它隔开个三道,就是教室。当时人大三个专业是哲学、政经、党史,我们就三个系。

我印象当中还走读,每天早上起来骑车,从我住的车公庄,骑到人民大学。那时候我把外语写成小字条,骑车的时候背单词,看一个背一个,念完了再背第二个。而且那时候也年轻,早上背完以后一天都不管了,下午我们默写,我基本上99%都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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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给了我一生特别重要一个转折。(学生)是第一批吧,整个系特别重视,所有给我们讲课的老师都是这个领域当中的NO.1。我印象特别深的就是我们到大三的时候,还有一些开放性的课程随便选,我当时选了一个《红楼梦》,那个老师讲得特别好。我上学以后才看《红楼梦》,当时看不懂,那时候就觉得讲一些男男女女的,风花雪月的事情,到底意义在哪儿?毛泽东为什么评价它这么高?我在这四年当中,没有任何学农学工的事情,真的是踏踏实实地就在那儿学习。

我记得第一年基本上就是半天课,而且考试考两三门,不多考。我们考试没有范围的,口试。老师出两道题,一道大题一道小题,但是每次考试是大概15到20张这样的题,也就是说这20张里包括这书所有的内容,因此你不知道会考哪部分。当你抽到你那张的时候,给你10到15分钟准备时间,我就坐在那里去复述,为了考试,那本书几乎全都能口述出来。

李玫瑾:教育不应以高考为导向,而应让我们的教育更纯粹!


还让我印象特别深的就是跟老师的交流。我们从三年级开始写学年论文,我论文第一个老师就是我们哲学系的钟宇人先生。他没有给我们讲过课,只是根据题目我选了洛克的知识论,就指定为他了。他让我到他家里去找他,我记得也是在人大的宿舍,就是三层楼房的红楼,他在三楼。屋里很干净,左边一个床,这边俩沙发,里边一个书柜,对着窗户就是一个写字台。他背对着我,他说进来吧,我开开门进去,他回头看我。这个时候我特别惊讶,冬天,应该是12月份,老先生戴着棉帽子,围着浅灰色的围脖,穿了一身中式的大棉袄,底下穿着棉裤,他棉裤还裹着那个腿,穿一大棉靴,干吗呢?开着窗户。他居然冬天开着窗户坐在跟前看书。进去以后,我告诉他说我是77级的学生,这篇论文是他指导老师。他说坐下吧,我在沙发坐下。然后他就说,你以前写过吗?没有。你想写什么东西?我说想写什么。你有什么思路吗?我说我大致思路就是想根据马克思对他的评论,然后我对他一些认识。他说那你这样,你回去拉一个提纲,要三级提纲,大标题一,然后下边有个二,然后最好底下写个要点,你要弄不了三级,弄两级也行,你就弄一个提纲再来找我。我说好。

一个星期我再去之后,拿了一张400格的那种薄纸写了三级提纲给他。他拿着这个纸以后说,放下吧,你先回去吧,我看看,你下周再来。然后我又等过一周再来,于是进了屋以后,他说,你坐下吧。他也坐下了,却没有把我那张提纲纸找出来。他就问我,你第一部分谈马克思的,你认为哪些观点和洛克的知识论有关?我当时随口说了一句,因为毕竟也看了一些西哲史的书。他说这个话在哪个里头论述的?我没有这个准备,也不记得了,就说好像是在什么书里头。他当时就说,不对,是在《反杜林论》当中,28页。站起来从他书架拿起这本书,翻到28页,你看看是不是这一段?我当时特别惊讶。他说,你今天回去,要把所有你会涉及到的马克思、恩格勒、列宁对他的论述,出处都要给我标出来,自己的观点是什么,你要给我写个要点出来,下次再来。从这儿以后,我所有的东西都是要有出处的,没有出处不敢去见他。他要求的是哪些是人家的?哪些是你的?你为什么这么去想?你从哪个角度这么去考虑的?然后读他的那一段从哪一页里看到的?当时遇到这么个老师,以至于我后来在毕业论文就很顺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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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头一年,我基本是睡觉的,因为走读,早上从家骑车骑到学校,吃完早饭8点钟坐那儿,老师开始讲了。一年级的时候,教室是大礼堂改的,很宽,课桌是扁形的,后面还有两个煤炉子。我每次都坐第一排最边的位置上,斜着看老师,趴一会儿我就睡着了。萧前先生讲《哲学基础理论》,讲着讲着他让同学把我推醒了,我当时显得特别不好意思,哈喇子还流着。老师非常好,说累了吧,要不你就出去走一走,那儿上课大家都看我,特别不好意思。当时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怎么有一批人闲着没事,研究世界是物质的,这有什么好研究的?所以我第一个学期对哲学当时是非常不解。后来等到李志逵老师讲列宁的《哲学笔记》,李老师也是特有意思的一个人,他讲课的时候眼睛看着天花板的,偶尔看一下我们,然后眼睛基本上是看着前方,滔滔不绝地在那儿讲。我是从他这节课开始爱上哲学的,我觉得他讲的太有意思了。

李玫瑾:教育不应以高考为导向,而应让我们的教育更纯粹!


我觉得高考其实它只是给我一个学习的机会,这个机会让我遇到了好老师,在这四年当中得到了很多非常有价值的东西,我不知道该不该这么讲,有时候我觉得我们现在教育注水太多,我觉得我那四年真的是纯金。哪怕我现在不做哲学专业了,我做心理学专业,我仍然觉得四年的学习给了我很多重要帮助。

目前高考以及专业细化我是比较反对的。高考有价值,但是历史价值,不是高考本身的价值。有些人说高考是保持社会公平公正的一个方法,我不太赞同这样。我觉得大学就应该像一个好点的饭店,我们给学生可以提供很多的饭菜,至于你想吃什么,你能吃什么(自己选)。有的人就是慢,慢的人他恰恰想深,有的人就是快,可是快就不可能往深了走,你干吗非要弄一个标准,然后数理化全部达到一个标准才进这个学校呢?

我认为高考在历史上有重大作用,因为它在文革十年动乱之后,用一个最简单的方式筛选人才,但是20年过去,30年过去,40年过去,我们教育按部就班,在教育当中人才已经自然而然显露出来。但是我们要知道多数人是综合的(人才),但是有偏才。所以对于这样一个过程当中,我认为我们的教育不应该以高考为导向,而应该让我们的教育更加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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