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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欢迎收听红网夜读,感谢您今夜的准时守候。第二十八届全国书博会将在深圳举行。在这期间,红网夜读将推出有声共读特辑,和大家一起分享中南传媒董事长、《潇湘晨报》创办人、文学评论家、作家龚曙光先生的图书散文新著《日子疯长》节选篇章。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自己念念不忘的少年时光,当我们将世界几乎走遍,才发现这一辈子的奔走,仍没能走出那个童年和少年的小镇。下面就让我们翻开图书,跟随龚曙光先生细腻质朴的笔触,感受他记忆深处岁月错落中的故乡温情和五彩斑斓的少年时光。

共读第1天 第1期

母亲往事 1

领读者 汪涵

母亲属鸡,今年本命年。

俗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按男虚女实的计岁旧制,母亲今年是个坎。不过,母亲一辈子生活俭朴,起居规律,身子骨还算硬朗,加上平素行善积德,这个坎她迈得过去。

毕竟,母亲是老了。

近几次回家,母亲会盯着我看上好一阵,怯怯地问:“你是哪个屋里的?”过后想起来,又歉意地拉起我的手,连连道歉:“看我这记性!看我这记性!你是我屋里的啊!”一脸孩童的羞赧半天退不去。

当医生的大妹夫提醒:母亲正在告别记忆!话说得文气,也说得明白。我无法想象一个没有记忆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更无法接受母亲会独自走进那个世界。小时候在星空下歇凉,母亲每每一口气背下屈原的《离骚》和《九歌》,母亲的同学都说读书时她记忆力最好,母亲怎么可能失去记忆呢?

妹夫说在医学上目前无法治愈,甚至延缓的方法也不多。我感到一种凉到骨髓的无助和无奈!我不能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母亲走进那个没有记忆光亮的黑洞!我要记下母亲的那些往事,让她一遍一遍阅读,以唤回她逝去的记忆……

母亲小姐出身丫环命,是个典型的富家穷小姐。

母亲的外婆家很富有。老辈人说澧州城出北门,沃野数十里,当年大多是向家的田土。向家便是母亲的外婆家。湘西北一带,说到富甲一方,安福的蒋家、界岭的向家,在当地有口皆碑。蒋家便是丁玲的老家。后来有考证说,兵败亡命到石门夹山寺的李自成,将家人和财富安置在距夹山几十里外的安福,改姓为蒋。能与当年的蒋家齐名,可见母亲外婆家不只是一般的有钱人家。

有一回,聊到《红楼梦》里的大观园,母亲轻描淡写地说:我外婆家有新旧两个园子,每个都有大观园那么大。尽管母亲淡淡的语气不象吹牛,但母亲离开外婆家尚早,孩子对空间的记忆往往会夸大许多。母亲见我怀疑,便说有一年躲日本飞机,国军一个团的官兵及武器粮草,藏在老园子里,日本飞机竟没有找到一个兵。

大学时我去了一趟界岭,在母亲描述的老园子前呆了许久。园子解放后分给了农民,据说住了一个生产队的人。我去时绝大多数住户已搬走,房屋坍塌得不成样子,只是轮廓还在。前面一口巨大的水塘,呈腰子形横在一座陡峭的山峰前,老园子便建在山水之间一块开阔的平地上。主人在水塘上修了一条路,路上建了一座吊桥,如果将吊桥拉起来,外人除非游泳才可能进到园子。

一位靠在断墙边晒太阳的老人告诉我,当年贺龙率兵攻打澧州城,有当地人点水,建议贺龙中途攻打向家园子,顺手牵羊捞些金银粮草回去。据说贺龙一看,园子不好打,怕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误了攻打澧州的正事,老园子侥幸躲过一劫。母亲的记忆也好,老人的传说也罢,如今已都不可以确考,不过向家的富甲一方,却是毋庸置疑的。

母亲的母亲嫁到戴家,乡邻公认是明珠暗投。母亲的父亲家姓戴,那时已家道中落,除了一块进士及第的鎏金大匾,当年的尊荣已所剩无几。

母亲的父亲很上进,立志中兴家道,重振门庭,于是投笔从戎。先入黄埔,后进南京陆军大学,在民国纷繁复杂的军阀谱系中,算得上嫡系正统。母亲的父亲身在军旅,平常难得回家,年幼的母亲没和父亲见过几面。

作为向家大小姐的母亲的母亲,似乎并不在意夫君的这份志向,也不抱怨这种聚少离多的生活,更乐意生活在娘家的老园子里。母亲便一年四季呆在向家的时候多,住在戴家的日子少。

记忆中母亲的舅舅很多,有在外念洋书并出洋留学的,也有在当地任县党部官员的,还有在家什么都不做,成天酗酒烧烟、纳妾收小的。舅舅们各忙各的,没人关注这个寄居向家的外甥女,甚至对这位嫁出门的妹妹亦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冷漠。婶娘们更是你一言我一语冷嘲热讽,虽有外婆疼爱,母亲和母亲的母亲都有一种寄人篱下的尴尬和郁闷。没多久,大约是母亲三四岁时,母亲的母亲抑郁而死,将母亲孤零零地扔在了向家。

谈及母亲的母亲的死因,一位婶娘隐约告诉母亲,说母亲不是戴家的骨肉。言下之意是向家大小姐另有所爱,而且与戴家公子是奉子成婚。那时母亲尚小,并不明白这事意味着什么,对她的命运会有什么影响,只当是婶娘们惯常的饶舌。懂事后母亲想起向家的这则飞长流短,又觉得将信将疑,因为母亲对婆家的冷淡,父亲对母亲的疏远,除了家世和个性的原因外,似乎另有隐情。多年后母亲和我说起,我倒觉得以向家当年的家世与家风,大小姐以爱情抵抗婚约,做出点红杏出墙的壮举,似乎也在情理中。

这件事的后果是苦了母亲。母亲的父亲不久便续弦再娶。有了上次迎娶富家千金的教训,这次娶了一位贫寒人家的女儿,并很快生下一男一女。在这个新组建的家庭里,母亲成了外人。母亲的父亲依然在外戎马倥偬,继母带着三个孩子在家。即使继母不是生性刻薄,母亲在家也要带弟妹,洗尿片,打猪草……

母亲的外婆去世后,母亲成了真正的孤儿。在富有的向家和败落的戴家,母亲都是无人疼爱的无娘崽!就在外婆死去的那一刻,“家”便在母亲的情感世界中彻底坍塌了。

母亲辍学在家,一边细心照料弟妹、侍奉继母,一边热切地盼望军旅在外的父亲回来,她相信在外做官的父亲,一定会支持自己返校读书的想法。

住在向家时,母亲已经发蒙读书。起先是在私塾,之后是在新式学校。新校是母亲的三舅创办的。国立湖南大学毕业后,三舅原打算留学欧洲,适逢二战爆发,欧洲一片战火,只好回到老家。三舅不愿像其他舅舅那般花天酒地醉生梦死,便拿出自己名下的家产办了一所新式学校,一方面想用新式教育培养向家子弟,以使其免蹈父辈覆辙,一方面收教乡邻学童,也算报效桑梓。

开学那天,三舅将母亲从昏暗的私塾里拉出来,带进敞亮的新式教室,开启了母亲的学校生活,也由此奠定了母亲对三舅的好感。在母亲数十年的人生里,三舅是唯一一个母亲在心里敬重和感激的向家人。母亲的外婆去世后,母亲回到戴家,没能再返学校。其间三舅到过一次戴家,希望将母亲带回学校。母亲的继母一面客客气气地招呼客人,一面将弟妹打得大呼小叫,一会儿喊母亲换尿布,一会儿呼母亲剁猪草,忙得母亲团团转。三舅的话没说出口,便被戴家那忙乱的场面堵回去了。

母亲指望在外从军为官的父亲回来,相信父亲一定会同意她返校读书。她虽然不知道父亲在外当多大的官,但父亲曾就读黄埔,而黄埔在母亲那辈青少年心中,是一个神圣的殿堂。然而就是这位黄埔毕业的学生,彻底摧毁了母亲的读书梦想。“一个丫头读那么多书做什么?就在家里好好带弟妹,过两年找个人嫁了!”父亲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将母亲滚烫的心,冻成了一块冰疙瘩,之后几十年也没有化开。不再读书也罢了,还要草草地嫁出去,十三四岁的母亲忽然醒悟,她也许真不是戴家的骨肉。

母亲一声没吭,却止不住泪水决了堤一般地往下流。半夜,母亲跑到生母的坟头,撕心裂肺地大哭,哭到不能再流出一滴眼泪,不再发出一丝声音……下弦月牙从絮状的云层中露出来,清冷地照着杂草蓬乱的坟头,远近的松涛呜呜地吼着,像波涛也像鬼叫。母亲蜷缩在坟头,那么弱小,那么孤单,孤单得像夜风中飘飘荡荡的一根游丝,黑压压的树林里一明一暗的一点萤火,无所寄寓,无所依傍,只有茫茫苍苍的天地任其漂流!

从败草丛生的坟头出发,母亲星夜兼程去了澧州城。先考上了澧县简师,后来又考上了桃源师范学校。从此,母亲作别了繁华的向家和败落的戴家,再也没有返回,甚至没有遥遥地回望一眼。

母亲考上桃源师范后,是否能摆脱命运的桎梏,又将有怎样的人生道路在未来等待着她?我们下期节目为您一一揭晓。好了,今天的红网共读分享就到这里了,我在星城长沙陪您一起读书,祝您今夜好梦。

作者简介

龚曙光

笔名毛子,湖南澧县人。作家,文学评论家,出版家,媒体人。2001年创办《潇湘晨报》,创造“南潇湘、北京华”报业传奇。曾获“中国出版政府奖”“全国文化体制改革先进个人”“2011年CCTV中国经济年度人物”等多个荣誉。在商务印书馆、三联书店等出版社出版管理学、文学论著多种,在《人民文学》《十月》等期刊发表文学作品逾50万字。

名家推荐

余秋雨

中国著名当代文化学者,理论家、文化史学家、作家、散文家,中国艺术研究院“秋雨书院”院长、上海图书馆理事长

质朴叙事,在文学写作中最重要,也最艰难。龚曙光先生用质朴的笔调写出了一个质朴的家乡,质朴的童年,满纸厚味,让人舍不得快读。当代年轻人不要以为这只是远年故事,其实,里边的悲欢人情、冰雪炭火、梨花书声,就是我们生命的土地——永远的中国。

唐浩明

著名作家、湖南省作家协会名誉主席,曾获第一届、第二届姚雪垠长篇历史小说奖、国家图书奖、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等奖项。

翻开《日子疯长》,便被第一句,第一篇吸引。读完全书,好几天没能从那座龚家老屋场,那个梦溪小镇里走出来。

曙光用他那带有湖湘原始野性而生命力旺烈的文字,招回了自己的童年与青春:田畴桑林、捉虫弄鱼、母亲三婶、李伯金伯。一切都自然、真实、本色、活脱。那是一个离我们渐行渐远的时代,那是一群与我们相惜相通的人物……

韩少功

著名作家,曾获第五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之“杰出作家奖”,第四届鲁迅文学奖,美国第二届纽曼华语文学奖等多个奖项

悲悯于情,洞明于智,鲜活而凝重于文。梦故园点滴透功力,怀亲友寻常见大心。说是试啼之作,却有厚积薄发脱俗孤高之大气象。

汪涵

主持人,制片人

一个人的有趣是因为他明白无常即正常,知道如何在薄情的世界里多情地活着。曙光兄的有趣,就是把他行走在那段疯长日子里获取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在手心揉搓出来的千帆过尽的旷达之气。所以我喜欢跟有趣味的他扯卵谈,也喜欢读有才情的他码的文字,因为从中可以想起过去的自己,看见未来的我们。日子疯长,我们都是时间的粮食……

▼来源:时刻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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