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逐渐步入尾声,又到了一年一度回顾网络流行语的季节。

你可能无法决定对领导怎样说话,无法决定对父母怎样说话,无法决定对老公/老婆怎样说话……不同的社会角色,自有一套约定俗成的话语。在权力与义务的领域中,你所出口的任何一个字,都是“言灵”。

但在互联网上,你可以随心所欲地说你想说的话,寻求身份认同,缓解心理压力。所以,当你使用网络流行语,网络流行语也映照着真实的你。

一、从“我酸了”到“XX降级”

今年的网络热词,从一个酸巴巴的柠檬表情包开始。一句“我酸了”,就能充分表达对“秀恩爱”“出国玩”“升职加薪”“美丽自拍”的艳羡嫉妒之情。半真半假,宾主尽欢,既发泄了情绪,有能维持住朋友圈的塑料点赞情,可谓功德无量。

而我们身处于信息时代的洪流之中,就算你琼瑶阿姨附体,捂住耳朵大喊“我不听我不听”,也照样能看到小学同学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还找你要红包;初中同学留学北美还去冰岛看极光;高中同学女大十八变追求者能绕操场一圈……

搁谁谁不酸?

就算你已经是经常被酸的“人生赢家”了,总还有个可以只看纸质文件的顶头上司让你秒变柠檬精。

当代生活可真难。

快手红人giao哥曾发布一则视频,说“我太难了,最近我压力很大”,被制作成表情包流传在互联网上。于是“我太难了”成为全网口头禅,“考研,我太难了”“追星,我太难了”“跳槽,我太难了”“还花呗,我太难了”“双11,我太难了”……

年轻人的2019年:我真的太难了,啥时候能实现车厘子自由呀

总之,生活艰难,苦大仇深。

今年,一篇《26岁,月薪一万,吃不起车厘子》刷爆朋友圈,将女生财务自由分成15个不同阶段:辣条自由、奶茶自由、视频网站会员自由、外卖自由、星巴克自由、车厘子自由、口红自由、穿衣自由等等。一时间,“XX自由”又成为了人人挂在嘴边的流行语。

年轻人的2019年:我真的太难了,啥时候能实现车厘子自由呀

虽说这篇文章有贩卖焦虑之嫌,“吃不起车厘子”和大多数真正的底层人民相比着实矫情,但车厘子的确是从基础消费升级的过渡阶段代表物。生活在一二线城市的年轻人,也许能够狠狠心买最新款的苹果手机,用四位数的包包,但车厘子这种吃完就没的水果,无疑是隐性贫困的照妖镜。当你离开市中心的写字楼,对水果店里的车厘子垂涎欲滴,却只买了三根香蕉回家,谁能不心生沮丧呢?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够“财务自由”,如果短时间内无法实现这一点,欲望就会转向其他方面,比如“车厘子自由”“游戏自由”“单身自由”“肥宅自由”……

可惜任何自由都需要金钱或者时间来做支撑,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潇洒地“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

大家通常只是很理性地——降级了。

没有车厘子自由?没关系,水果降级,咱们吃小樱桃;没有追剧自由?没关系,追剧降级,开2倍速花一集的时间看两集;没有护肤品自由?没关系,护肤降级,就用大宝吧。

就连人际关系也可以实现降级,恋爱降级,闺蜜降级,颇有些佛系青年的遗风。友情的缔结甚至不需要姓名,粉同一个雪花就是好姐妹,脱粉之后就是陌生人;随缘恋爱,随缘分手,整套流程可以在微信聊天界面完成,还不耽误上班和聚餐。

从“我酸了”到“XX降级”,年轻人何以一年不到就转向了低欲生活?

二、从网络流行语看社会文化症候

当代青年,其实就是一茬茬青翠欲滴的韭菜,被消费文化的大刀收割。

为什么说是“消费文化”?因为这年头消费主义都学会通过文化渠道给你洗脑了,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简直神不知鬼不觉。

曾经,消费只是手段,目的是一套房,一辆自行车,或者一只收音机。

年轻人的2019年:我真的太难了,啥时候能实现车厘子自由呀

但对消费文化裹挟中成长起来的许多90后00后而言,消费本身已经变成了目的,而非手段。商家通过软文广告、自媒体平台、大数据分析、追星打榜等等娱乐文化途径,时时刻刻鼓励你过一种“精致优雅的生活”,宣扬“你我本无缘全靠我花钱”的情感观念,或者大声诘问:“连X色口红/包包/机械键盘/无线耳机……都没有,你的青春是喂了狗吗?”

没钱也无事,校园贷网贷app了解一下。

总之,要及时享乐,要体验多元生活,不消费的生活等于白活。人们为了消费而消费,消费过程中的心理体验远超商品的实用性。这与日本1990年代的“刹那主义”有异曲同工之妙。

“刹那主义”,是90年代日本青年的流行用语,并推出了“消费即美德”的概念。当时正值日本经济的黄金时期,也是泡沫崩溃前最后的繁荣,商家和消费者一起,将任何节日都包装成情人节,推出节日商品,人们习惯于超前消费,出国旅游,追捧豪车和奢侈品,以西方色彩浓厚的物质生活标榜自己,对生活充满热情。

但消费文化肆虐过的土地,在经历经济的全线崩盘后,直接转入“低欲望社会”。这不仅是消费欲望的降低,也是生活热情的降低。三浦展在《下流社会》中就已经指出,其特征不仅在于低收入,更在于“对全盘人生热情低下”。而《低欲望社会》(大前研一)则指出了这种人生热情低下的具体表现,包括“不想担责任”、“不想扩大自己的责任”,因此也不想努力奋斗在职场出人头地,视结婚生子为人生的负荷。

可以说,“低欲望”已经成为日本社会的文化症候,正深刻影响这个国家的发展道路。

乍一看,从去年的“佛系”到今年的“降级”,中国的年轻人似乎也要走上低欲望的不归路。

但事实果真如此吗?

其实不然。

把“XX降级”挂在嘴边的90后,反而是欲望最高涨的一代。他们是消费文化的忠实拥趸!正是因为信奉诸如“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就要先穿成什么样的人”此类消费主义神话,才会有“车厘子自由”一说。大家已经习惯了用商品和物质来定义自己,区分阶级,给自己和他人贴标签。

“低欲望”就像感冒症状,虽然中日都表现为打喷嚏流鼻涕,但病因却有病毒感染和着凉受冻之分。

日本青年无心生产,自有其日本国情在。比如日本社会的婚姻家庭结构仍然是“男主外,女主内”,与中国的双职工家庭大相迥异。男性是经济来源的唯一渠道,女性结婚等于自绝于职场,老人也没有帮忙带小孩的传统。因此,有志于事业的女性会一再推迟结婚年龄,甚至选择独身,而男性入职后直到35岁才能积累出缔结婚姻所需要的物质基础。至于畏惧这些压力的男性,则干脆选择不结婚不恋爱。再比如日本的房产由于严重的供需失衡,不仅不会增值,甚至还会贬值。房产虽然私人化,但要子女继承时须付高昂的赠与税。加上房产与教育资源、社会福利均不挂钩,所以日本青年租房住也能获得很好的生活,没必要非去挣属于自己的那一套房产。可以说,日本的“低欲望”是一种富贵病,虽然如今日本经济不怎么景气,但依然有丰富的物质资源供给。

与之相比,各种降级的中国青年,是因为没有欲望吗?非也。

真相只有一个——没钱。

体面一点就是,工资物价比不以消费主义的侵蚀为转移。

如果说日本的社会文化症候是真正的“低欲望”(低结婚率、低生育率、低消费率),那么我们90后的社会文化症候则是“与消费主义相爱相杀若即若离的贫困挣扎”。

所以年轻人总是感到痛苦,感到人生不自由。在网上一会儿“恋爱降级”,一会儿自嘲连“奶茶自由”都达不到了。大学毕业时满口“我太难了”,对过上退休生活的父母心生艳羡,又舍不得辞职回家考事业编,幻想着踮踮脚能实现阶级跳跃。

在这样一个消费文化当道,物欲横流的社会环境里,城市青年时时刻刻都面临着魔鬼的引诱和两难挣扎。

理性获胜时,就无奈地选择“XX降级”——虽然还是买不起房,但我可以削减社交支出啊!周末宅在家抠脚刷剧也挺开心的,不谈恋爱就是省钱。

放飞自我时,就追求“XX自由”——大手大脚超前消费,有的甚至卷入网贷陷阱,不得超生。

就拿刚刚过去的双11来说,“OMG,买它!”已经能够在2019年度网络流行语中占有一席之地。李佳琪的直播仿佛有种特殊的魔力,他涂的口红都好好看,他选的粉底液都好细滑,他那张嘴简直就是消费主义的具现化。

年轻人的2019年:我真的太难了,啥时候能实现车厘子自由呀

为了双11这个生造出来的网购节日,湖南台和浙江台分别举办全明星晚会,声势浩大,万众瞩目。

这可不像一个“低欲望”社会该有的模样。

所以90后的各种降级,其实是一种无奈的被动选择。年轻人的欲望和生活热情从来炽热,就像压抑不住的岩浆,不存在真正的无欲无求。但这种被动,也造成了心理上的撕裂和痛苦的情感体验。使得幽默自嘲,寻求认同感的网络流行语,终于成为暂时避风的港湾。

三、认真你就输了

每个经历过应试教育选拔的当代年轻人,都明白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学霸的嘴,骗人的鬼。说着“哎呀这次没考好”“我回家后都在打游戏”的学霸们,很可能苦读到凌晨2点还报了3个补习班。

真相信这些鬼话,那你就完了,输得彻彻底底。

其实网络用语也一样。

绝大多数年轻人都压力很大,甚至用“社畜”来称呼自己,自嘲上班族活得像被压榨的牲畜。但当他们在网上诉苦:我太难了,我没有车厘子自由,我消费降级恋爱降级了……却还是会努力工作!奋斗在城市中心的写字楼里,为了自己,为了即将步入暮年的父母,为了孩子的学区房,争取更好的生活条件。

竞争是激烈的,欲望是清白的。

在互联网上占据主流话语权的,通常都是8090后的城镇青年。他们将生活中受到的压力和委屈,通过诙谐幽默的方式,转换成一条条网络流行语,进行自嘲或释放。所以说“车厘子自由”是撒娇也没错。我们90后就是在撒娇啊,生活这么难,比父辈的奋斗要复杂多了,在网上撒撒娇也不允许了么?但撒完娇,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毕竟还是很想自由吃到车厘子的。

不明白这个道理,将网络流行语中“丧”的倾向,作为鉴定中国当代青年甚至社会现状准绳的“专家”们,那才是某句网络流行语的忠实信徒——“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年轻人的2019年:我真的太难了,啥时候能实现车厘子自由呀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