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清河顾氏拥立公主继位,顾氏嫡子受封为后,入宫主政

姜婉来地府的时候,很是引起了一番轰动。

作为古来今往的第一位女帝,她的一生不可不谓精彩。开运河、筑长城、修栈道、开番市……所有的历史功绩都不足以说明她是一个明君,反而按照功德簿上的升贬,她该下地狱。

姜婉在位的时候,政绩虽然突出,百姓也安居乐业,但是她本人却奢侈无度、暴虐无道。

主政第一年,姜婉就将清河顾氏一族上下几千口全数处死,腰斩、炮烙、人彘、五马分尸……手段之残忍,心肠之狠毒,令人叹为观止。

姜婉背负着几千人命的血债,却活得很是坦荡,至少在面对地府判官问责时,毫不心虚。

对于她这样一个暴君而言,清河顾氏一族,都是该死的,且死得其所。谁让他们养出了顾沉珂这么一个嫡子,又让顾沉珂进宫当了男后。

又谁让顾沉珂把控朝政,架空姜婉的权力,将姜家天下变成他顾沉珂一人的天下,最终还毒死了姜婉最喜欢的人杜十七。

“朕没有错!错的都是顾沉珂,若不是他,朕怎么会犯下杀孽!”姜婉一拍桌子,朝判官喊道。

判官气得胡子一抖一抖的,拿着功德簿的手不停颤抖,指着姜婉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鬼差见状连忙献计,谄媚道:“不如大人与她赌上一局,便赌这几千人命的杀孽到底是不是因为顾沉珂。”

判官眉头一挑,眼珠向左转了三圈,捻须问道:“也无不可,但她拿什么与本官赌?”

鬼差正要说话,姜婉便站直了身体,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态,说道:“朕与你赌命!”

实则姜婉已死,她说这话实在没有道理可言,哪里还有命与判官赌。

面对不讲理的鬼魂,判官向来都是直接把他丢进油锅里炸一遍再拿出来审问的。不过姜婉却没有进油锅,反而去了幻境。

献计的鬼差领着姜婉经过三生石桥,来到往生花海,一面巨大的镜子缓缓从花海中升起。

“姜婉,这便是幻境入口。切记,幻境乃是平行之地,你不可妄造杀孽。否则,即使赢了赌局,你依旧要进阿鼻地狱千千万万年。”鬼差苦口婆心地告诫着姜婉。

姜婉伸手摸了摸幻境入口,头也不回地一脚踏了进去,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鬼差的告诫。

2

春风和暖,万物复苏,这是姜婉继位的第三年,也是顾沉珂入宫的第三个年头。

先皇子息单薄,唯有一子一女。太子在三年前突然暴毙,先皇悲痛欲绝,不久也撒手人寰。

清河顾氏一族拥立公主姜婉继位,同时顾氏嫡子受封为后,入宫主政。顾氏对皇权的觊觎之心,昭然若揭。

最初,姜婉对于顾沉珂主政没有半点异议,反而乐意如此。姜婉在当公主的时候天天吃喝玩乐,当了皇帝之后也只会吃喝玩乐。从民生上说,把朝政托付给她,还不如给顾沉珂。

后来,姜婉遇见了杜十七。杜十七是个游侠,以匡扶正义为己任。杜十七告诉姜婉,顾沉珂的狼子野心,以及太子皇兄的真正死因。

顾沉珂曾是太子的伴读,两人关系亲近。太子暴毙若有隐情,顾沉珂绝对是头号嫌疑犯。

再加上后来,顾氏一族不肯拥立其他王爷继位,反而把姜婉推上帝位。顾沉珂一个相貌堂堂学富五车的大男人,甘愿入宫为后。实在很难让人不生疑,这是不是用的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戏码。

姜婉这才茅塞顿开,她与顾沉珂,那是隔着国仇家恨、血海深仇的。

姜婉进入幻境的时间不早不晚,刚好就是继位第三年,杜十七入宫的第一个月。

此时,杜十七应当还没有被顾沉珂毒死,而是住在长春宫,帮姜婉筹措如何扳倒顾沉珂,拿回皇权。

“来人!更衣!”

姜婉回到了二十年前,没有半点不适应,反而得心应手。因为一切的摆设,这二十年里没有半点不同。

宫女或许有些疑惑,大晚上的,姜婉不睡觉又要做什么。不过,她们还是迅速地做好准备,抬来了一套绣着龙纹的明黄色蜀锦衣裙。

姜婉已经好多年不曾穿过颜色这样鲜亮的衣裙了,自从前世顾沉珂被她处死后,为了压制住满朝文武,她不得不选择颜色暗沉的龙袍。

“陛下,御辇已经准备好了。”姜婉穿好衣服后,有太监进来禀报。

姜婉抬腿朝宫外走去,坐上御辇,吩咐道:“去勤政殿。”

抬轿的太监、随行的宫女显然都有些惊讶,自从杜十七进宫后,姜婉就没有去勤政殿见过顾沉珂了。这大晚上的,姜婉睡了一觉起来,就突然要去勤政殿,难免让人想入非非。

御辇缓缓抬起,姜婉回头看了看在大红灯笼映照下,“凤仪宫”三个大字,微微有些出神。

若不是她从地府回来,怕也不会料想到,这座宫殿将在不远的将来,废置二十年。

御辇的红灯笼亮过几堵宫墙,几道落锁的宫门依次被打开,姜婉才到了勤政殿的宫门口。

由着宫人扶下御辇,姜婉在门口竟有些踌躇。时隔二十年,将再次见到仇人,除了恨意以外,竟然还有些怀念。

姜婉进去的时候,勤政殿的烛火已歇,守夜的太监看到她,有些畏惧的压低声音行礼。

“陛,陛下,殿下已经歇了。”守夜太监抖着声音,躬着身子,如同小白兔面对猛虎。

姜婉闻言在黑暗中失笑,“殿下”这个称呼,她可是好久没听到了。

顾沉珂明明入宫当了皇后,却不许别人叫他娘娘,只让人称呼他为殿下。算是维持住了,他仅有的一点尊严。

3

勤政殿距离前朝最近,是历代皇帝处理政事、召见大臣的地方。有时政务繁忙,皇帝便直接在后面的侧间休息。

到了顾沉珂手里,则直接把勤政殿当成了自己的寝宫,终日待在这里。反倒是名义上的皇帝,姜婉住进了皇后的居所。姜婉主政后,也搬到了勤政殿,对这里的构造,倒是得心应手。

顾沉珂躺在床上,呼吸平稳,衾被整整齐齐地盖在身上。他连睡觉都是这般规规矩矩的,若不是杜十七就死在他手上,姜婉都不敢相信他会是谋朝篡位的人。

姜婉站在床前,仔细地打量着顾沉珂,从眉眼到嘴唇,从下巴到锁骨,无一不精致,无一不漂亮。

依稀记得顾沉珂进宫当伴读时,姜婉到东宫找皇兄,第一眼见他,便惊为天人。那时候的顾沉珂,倒不像现在这般心狠手辣。

权力,果然是会让人变得邪恶的东西。

其实按照顾沉珂的家世,若是太子没有暴毙,按照常理,他也是会被招为驸马的。这样说来,姜婉与他也是有夫妻缘分。

只是可惜,无论前世今生,姜婉与他都隔着血海深仇。从顾沉珂手上沾着太子的血开始,到顾沉珂毒死杜十七结束。姜婉都不可能,真的与他结为夫妇。

看着床榻上沉睡的顾沉珂,姜婉有一种自己一伸手就能掐死他,再不济,一剑就能刺死他的冲动。

一旁的太监见姜婉看的久了,便压低声音问道:“今日河东报来水患,殿下才睡下不久,要叫醒吗?”

姜婉白了那个太监一眼,故意先告诉她顾沉珂忙的很久,要休息,不就是不希望她吵醒他。

其实主政之后的姜婉一直不懂,为什么顾沉珂为了这一点子累死人的事,要谋杀多年的好友,还忍辱负重进宫当了她的男后。

姜婉看了一会儿,便转身走了出去,起驾去了长春宫。她想念了,亏欠了二十多年的人,就在那里。

4

长春宫是前朝宠妃的宫殿,姜婉让杜十七住在这里,实在是别有深意。

杜十七身上有着在深宫长大、死去的姜婉所没有见过的气息,那是江湖、是自由、是正气。

姜婉遇见杜十七,就像话本小说里的女鬼遇见书生。只是初见,便火树银花一瞬开,定了终身。

杜十七就像是天上的雄鹰,一举一动都潇洒恣意。姜婉就像笼子里的雀鸟,渴望飞出金笼与他一起翱翔天际。

与顾沉珂黑漆漆的勤政殿不同,杜十七的长春宫永远是灯火通明。姜婉每一次来这里都会想起他们的相遇,在长安的街道上,杜十七从最高的楼上飞下来,送给她一个兔子形状的灯笼。

“陛下驾到!”随行太监一等落驾,就马不停蹄地伸长脖子唱礼。

随即长春宫里就好像醒了过来一样热闹起来,端水的端水,上茶的上茶。

杜十七打着哈欠,披散着头发,随意披了一件外袍,便从内殿走出来接驾。

隔着二十年的光阴看杜十七,姜婉想过会有的情绪,喜悦、悲伤、愧疚……却不曾想过会是这般的平静。平静得好像是看一个不懂事的后辈,看一个不懂规矩的臣子。

“阿婉,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杜十七见姜婉迟迟没有叫他平身,索性就自己站了起来,倒了一杯冷茶灌进嘴里问道。

姜婉回答他:“没什么,睡不着,来看看你。”

“都这么晚了,还闹这么大的动静,回头我会睡不着的。”杜十七十分坦率地责怪着姜婉打扰他休息。

前世,姜婉就喜欢他这样,完全没有尊卑观念,对她如同对寻常人一般亲近。可亲政了二十年的姜婉看到他这样,却只是轻皱眉头,默不吭声地转身走了出去。

杜十七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他把这些归结为姜婉心血来潮,挠挠头又爬到床上睡去了。

姜婉坐在回程的御辇上,觉得自己还是要习惯习惯杜十七的做派。毕竟是她犯下几千人命杀孽的导火索,曾经的自己应当是很喜欢他才对。

5

第二天一早,姜婉又去了勤政殿,她要在顾沉珂毒死杜十七之前,夺回政权。只有这样,她才可以保护杜十七。

阳光微暖,顾沉珂穿了一身玄衣,坐在案头前批改奏折,几个大臣坐在旁边,时刻准备应对顾沉珂的问题。

“周大人,这河东大水乃是三日前的事,为何昨日才传来消息?”顾沉珂从奏折中抬起头来问道。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官员闻言起身行礼答道:“禀殿下,这河东到京城的路途遥远,消息传达不便,有所延误是常事。”

“可三个月前,钦天监已经预测出了河东今年的水患,我也下达了命令,若发生水患,则八百里加急,消息一天时间足够到达京城。”顾沉珂敛眉,神情严肃,似乎有些愠怒。

周大人额头的冷汗冒了出来,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时,姜婉走了进来。

“臣等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姜婉走到顾沉珂的位置,伸手让几个大臣起身。

顾沉珂拧眉看着她,问道:“你怎么来了?”

“这河东水患乃是大事,朕乃一国之主,自然是要亲力亲为了。”姜婉见顾沉珂不肯让位,干脆一屁股坐了下去。好在这椅子够大,两人一起倒也不挤。

大臣们见帝后两人当众亲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是去哪里好。

“怎么了?怎么朕来了,反而一句话也不说了?”姜婉见全场陷入死寂,开口问道。

顾沉珂见状,抽出案头上的一本奏折,说道:“周大人,前几日有御史弹劾你贪赃枉法,收受贿赂,不知你可还记得。”

“臣,臣冤枉啊!”周大人闻言跪倒在地上,涕泗横流地喊冤。

顾沉珂却是不疾不徐地继续说道:“八百里加急的马匹,本该是汗血宝马,食上等槽食。可你为了给家中小妾买首饰,将宝马变青马,槽食也降了三等。这才贻误了时机,让河东百姓多受苦两日。”

周大人已经在地上抖如筛糠,不住地喊饶命。顾沉珂招招手,便有侍卫进来将周大人拖了出去。

姜婉就这样坐在顾沉珂身旁看他处理了一天的政事,期间连吃饭都是一边听臣子报告一边吃的。

到了亥时,顾沉珂这才停下,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陛下今日怎么会来臣这里?”顾沉珂有些疑惑地问姜婉。

姜婉自然不能直接回答她是来夺权的,只好打着哈哈,说道:“平时朕整日在宫中享乐,还不知皇后如此辛苦,特地来慰问慰问。”

听到“皇后”二字,顾沉珂原本温润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他说道:“多谢陛下体谅!”

姜婉察觉自己失言了,游离着眼神不敢再说话。

半晌,顾沉珂这才开口问道:“陛下可要留在勤政殿用膳?”

“嗯,我也懒的动了,就在这里吃吧。”姜婉见顾沉珂递了台阶过来,连忙走了下去。

“来宝,吩咐下去,今晚陛下在这里用膳。让御膳房送八宝鸭、清蒸鱼、香辣肉丝、香菇炖鸡、莲子百花羹……”顾沉珂朝着一旁侍立的太监吩咐道。

姜婉听他不停地报菜名,连忙问道:“要吃这么多吗?”

“陛下用膳,自然是要丰盛一些。”顾沉珂回答道。

不知为何,姜婉觉得他说这话时,语气中似乎有着一闪而逝的欣喜。

6

晚膳时候,御膳房的菜陆续端来,姜婉正要吃,就有宫人来报。

“禀陛下,长春宫的杜大侠有事找您。”

姜婉看着满桌的菜,有些舍不得离开,这可都是她爱吃的菜。可杜十七那边,也是很重要的,昨天她还下定决心要好好习惯喜欢杜十七的。

“那,那朕就去杜十七那里了。”姜婉最终还是离席说道。

顾沉珂的脸闻言黑成一块炭,浑身冒着冷气,看起来生人勿近,他语气冷淡,说道:“陛下,这一桌子菜不吃可就浪费了。”

“陛下,杜大侠让您尽快赶过去,他说他肚子疼。”那宫人低垂着头,催促着姜婉。

顾沉珂便冷喝道:“肚子疼就去找太医,要陛下过去做什么?”

“那快去请太医,朕这也不懂医理。”姜婉连忙附和道。

“阿婉,我就是想叫你过来,怎么你还不肯吗?”杜十七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也无人通报。

杜十七一袭白衣,站在门口,有些哀怨地看着姜婉。顾沉珂一身玄衣,坐在桌旁,面沉如水。

姜婉夹在两人中间,进退两难,不知该如何下场。

“阿婉!”“陛下!”

杜十七与顾沉珂同时出声,看着姜婉,三人形成一个微妙的三角关系。顾沉珂与杜十七对视一眼,仿佛有金戈铁马之声。

“那个,我先去十七那里。”姜婉拉着杜十七,如芒在背地急忙走出勤政殿。

杜十七虽然成功将姜婉拉走了,心情却颇为不快,抱怨道:“阿婉,你今天为什么和顾沉珂在一起?”

“朕就是熟悉一下朝政,十七不是也很希望朕早日拿回大权吗?”姜婉回答道。

“可你熟悉完朝政,不是就可以走了吗?为什么还留在那里吃饭?吃完饭是不是还要留在那里睡觉?”杜十七突然生气,提高声音质问道。

姜婉一时间愣住了,从她前世亲政之后,二十多年的时间,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跟她说话。纵然记忆里,杜十七一直是这样与她相处,可真正回到过去,她竟然觉得有些无礼。

杜十七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常,很快调整过来解释道:“阿婉,我不是故意这么和你说话的,我只是担心你被顾沉珂迷惑了,忘记了太子的死,忘记了顾沉珂做过的事。”

“我不会忘的。”姜婉回答道。这血海深仇,即使报了,她也痛苦了二十年,怎么能忘?

7

晚风徐徐吹来,空气中带着一点花香,长长的宫道上,姜婉与杜十七并肩而行。几十个太监宫女跟在他们身后,中间隔了十尺远。

杜十七从怀里隐秘地掏出一张信纸,上面涂写着一些奇怪的字符。姜婉只随意看了一眼,便认出那是番国的文字。

“阿婉,这是番国大汗给我寄来的书信,他愿意与我们合作,里应外合打败顾沉珂。”杜十七将那信纸交给姜婉,低声说道。

“这是通敌叛国!”姜婉有些惊讶,没想到杜十七竟然还是选择了这条路。

“阿婉,现在顾氏在朝中势力很大,我们不借助番国力量是难以与顾沉珂抗衡的。”杜十七极力说服姜婉。

番国与姜国相邻,两国是世仇。如果说顾沉珂的存在是姜国的内部矛盾,那么番国就是外部矛盾。

姜婉依稀记得,前世杜十七也曾提过这件事,但被她一口否决了。那时,姜婉对顾沉珂以至整个清河顾氏都还有信任,不肯做引狼入室的事。

结果就是,杜十七被顾沉珂毒死,姜婉赐死顾沉珂,然后悔恨了二十年。

晚风吹来的时候,姜婉听到自己说:“好。”

前世,姜婉选错过一次,这一世,她不想再错了。就让她借番国的力,彻底结束这一场乱局吧。

杜十七得到了姜婉的支持,很快开始与番国的信使频繁接触起来。姜婉从勤政殿偷来军防图,交给杜十七重新拓印了一份。

一旦军防图落入番国之手,这姜国便危如累卵,轻易可破。纵然顾沉珂手段通天,怕也难揽狂澜。

番国很快对姜国发起了突袭,勤政殿每天都有八百里急报,顾沉珂整日守在里面,看着姜国疆域图排兵布阵。

香阳城破的那一天,姜婉正在凤仪宫里数星星,她觉得这一次似乎错的更离谱了。

香阳城,是姜国国都的最后一道屏障,一旦城破,迎来的便是番国军队的长驱直入,再无可以阻挡的力量。

姜婉提着一把长剑,来到了勤政殿。纵然姜国因她而灭,那她也要顾沉珂死在姜国之前。

勤政殿里的烛火明明暗暗,顾沉珂坐在案桌前的身影忽明忽暗。顾沉珂面前的桌上摊着两张图,一张是军防图,一张是疆域图。

看到姜婉来,他笑了,问道:“是陛下将军防图交给番国奸细的?”

姜婉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她该觉得羞愧,可她又不觉得羞愧。姜国虽亡于她手,百姓虽因她受战火荼毒,可她却不觉有愧。就如地府判官所言,她生来便薄情寡义。

8

顾沉珂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姜婉面前,问她:“陛下,是为了什么?”

姜婉依旧不回答,拿剑的手却已经开始颤抖。不管前世当了多少年的女帝,面对顾沉珂的责问,她永远都是这样的没底气。

少年时,姜婉在东宫启蒙学文,顾沉珂便常常代太傅管教她的课业。姜婉贪玩,常常不背书不练字,一需要检查时,便让宫人替她写。

那时,顾沉珂便也这样问她,“婉婉,是为了什么?”

姜婉忽然举起剑,刺入了顾沉珂的肩头,她杀过他一次,却远没有今天这么惊心动魄。

前世,姜婉因杜十七的死而彻底与顾沉珂决裂,并下旨赐死他。那天下着大雪,顾沉珂问她,可还记得东宫桃花树下的那瓶酒。姜婉回答说,不记得了。顾沉珂一笑,说不记得也好。他转身,就自缢在勤政殿。

这一次,顾沉珂没有问她记不记得东宫桃花树下的那瓶酒,而是看着那柄剑,滴着血,徐徐地说:“陛下想让我死,何必这么麻烦?”

姜婉一愣,看着顾沉珂,手上的剑便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顾沉珂捂着伤口,靠在案桌旁,说道:“臣的命,还不足以让陛下以整个姜国来陪葬。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何必如此麻烦。”

姜婉怔在原地。

乌云渐渐散开,月光穿过树荫,落在台阶上碎成玉玦。

9

姜婉躺在东宫的大床上,等着番国的军队进来烧杀抢掠,将她五马分尸。

第二天早上的太阳升起时,兵戈铁甲之声并没有响起,一如往常般平静。

姜婉浑浑噩噩从东宫走出来,过往的宫人纷纷向她恭敬的行礼。她一时恍然,几乎以为自己又从地府回了一次幻境。

远处跑来一群太监宫女,看到姜婉,如同看到救星一般。

“陛下,陛下不好了,殿下他要自贬冷宫,您快去劝劝吧。”太监急促地让姜婉去拦着顾沉珂。

可姜婉却一头雾水,姜国不是灭了吗?就是重来一次,顾沉珂也没有哪一次闹着要去冷宫呀?

当姜婉看到顾沉珂包扎着肩膀,躺在冷宫的床上冷眼看她的时候,她就知道,她又掉进了顾沉珂的陷阱里。

哪里有什么香阳城破,哪里有什么姜国国灭,不过都是顾沉珂将计就计的一场戏罢了。

冷宫的桌上摆了一套茶具,茶壶里的水已经冷透了,茶壶旁边放了一块玉印,玉印旁边还有一张写好的圣旨。

“玉玺就在那里,你把它拿走吧,这朝政我也全部还给你。”顾沉珂冷冷地说。

姜婉见他如此捉弄自己,现在又这样冷淡,一时火起,便说道:“皇后好大的胆子!见朕不行礼,还敢在朕面前称你我,清河顾氏的礼仪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了吗?”

阳光将顾沉珂的脸一半隐在黑暗中,只见他极浅的笑了一下,然后嘲讽道:“我已经将自己的皇后之位褫夺了。”

“你以为你是谁?想当皇后就当皇后,不想当就不当。你以为皇家是什么?随便你捉弄的玩偶吗?我告诉你顾沉珂,只要我不承认,你就永远是皇后!”

姜婉突然崩溃,将玉玺和那道废后圣旨砸在地上,跑出了冷宫。

顾沉珂不知为何,从那天以后,便不再走出冷宫,也不管政事。

姜婉看着眼前满桌的奏折,以及那个缺了一角补上一块金的玉玺,感觉有点不真实。

就这么轻易的,顾沉珂将权力全数还给了她,甚至就连顾氏一族,也因为顾沉珂从朝堂辞官回乡。

几乎是一夜之间,曾经在姜国一手遮天的顾家,退回了清河,收回了所有势力。姜婉理政,从此畅通无阻。

似乎前世,也是这样顺利,姜婉恍惚地想。

她这一生,最大的波折,恐怕就是杜十七的死了。可现在杜十七没死,姜婉也手握皇权。

“陛下,殿下没了。”太监在姜婉耳边轻声禀报道。

姜婉浑身一震,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她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不断重复,“他,他……”

太监十分善解人意,低声解释道:“是服毒没的。”

姜婉哐当一声摔在地上,太监们急急忙忙将她扶起。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冷宫的,她只知道眼前是红的,红色的天空,红色的宫墙,红色的树,以及顾沉珂红色的嘴角。

顾沉珂又死了,死在姜婉继位的第三年,如同前世一样。但这次他死早了,他还没有等来那一场大雪,没有问她记不记得东宫桃花树下的那瓶酒。

姜婉站在冷宫宫门处,神色复杂,像是嘲笑,像是快意,却更像是悲伤。

“笨蛋,那瓶酒我早就挖出来偷偷喝了。”

10

鬼差又来了。

因为姜婉自尽了。

再次回到幻境入口前面,姜婉看着鲜红的彼岸花海,摸了摸自己的脸,湿湿的凉凉的。

“唉,给你看个东西。”

判官不知何时来到了姜婉身边,看着姜婉叹了口气,伸手一挥,幻境入口便变了模样。

镜面上显示出顾沉珂的一生,以及他的死。既有前世,也有幻境。

最后一幕,是杜十七与顾沉珂在冷宫的对话。杜十七不再伪装坦荡善良,他承认自己是番国派到姜国的奸细,他承认他故意在姜婉面前诬陷顾沉珂谋害太子。

前世,顾沉珂查出杜十七奸细的身份,毒死了他。幻境,杜十七往顾沉珂的嘴里灌下了毒药。

姜婉早已泪流满面,捂着嘴痛哭流涕。

判官说道:“顾沉珂是个好人,他勤政三年,为你后来的挥霍奠定了基础,又提拔了大量贤能。这就是你执政二十年,姜国没有灭亡的原因。”

“我输了。”

跋扈一世的姜婉,最终还是说出了这句话,“你让我去阿鼻地狱吧。”

谁知判官却摇摇头,摆摆手,说道:“不用了。”

“为什么?”姜婉问道。

判官没有回答,乘云飞走了。鬼差领着姜婉经过三生石桥,渡过忘川河,来到奈何桥上,只要喝了孟婆汤,姜婉就可以去投胎了。

姜婉端起孟婆汤,却没有喝,反而问道:“他也去投胎了吗?”

鬼差闻言愣了一下,摸了摸鼻子答道:“早该去了,他比你早死那么多年,现在应该已经娶妻生子了。”

“是吗?”姜婉有些失神说道:“这一世没有遇见我,他一定过得很好吧。”

姜婉闻言将碗里的孟婆汤一饮而尽,在踏进轮回台时忽然停住脚步,回头大声喊了一句。

“顾沉珂,你一定要好好的!”

鬼差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脸,冰冰凉凉的,好像下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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