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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慕名而来,定会失望而归。”

昙华林老街入口处,一幢低矮的民房墙面刻着这句意味深长的话。

初冬11月,劲烈的东北风减低速度拂过长江水面,穿越黄鹤楼,溜进司门口,落在昙华林。温煦的阳光从花园山密集的枝叶里斜出,洒向1200米的石板路,树影斑驳,遣散喧嚣。除去留存的秋意外,你还会在这里感受到什么?

大约五年前,问题答案显而易见。

沿着昙华林自东向西,路旁的银杏林和梧桐树青黄交加。经过十四中,下坡几米,迈进最有故事的巷弄,低矮精致的小楼,藏身秋叶深处的咖啡店,随意安放的金属椅,相依踱步的年轻男女。

文艺、小资、慢生活。

关于这段记忆,Dream City咖啡店老板郭静在朋友圈里有过丰富描述。

“破旧的小矮楼,树荫下惬意的和风,50米的路程,播放着电影里才会随意切换的生活场景,叔叔阿姨们的闲谈,小孩的嬉闹,孤寂老头的收音机,奶奶的拐棍,小猫咪的慵懒,以及每家每户随机播放的不同年代歌曲。”

往事如风,恍如隔世。

当我们今天再提起昙华林的时候,它已然是历经几次改造后的产物,更准确地说,最近几年才变成你熟悉或者陌生的模样。

沐浴在阳光里,耳畔聒噪,视野迷茫,已经很难再感受曾经浓到化不开的文艺范和老城烟火气,取而代之的则是店铺频繁更替的怪圈、扎推成群的小吃摊和定位迷失的遗憾。

周末的时候,它就是武昌第二条户部巷。

螃蟹岬地铁站附近的一家文创店里,身穿黑色毛衣的郭静单刀直入。

嘴角微笑,语气淡然,似乎那里早已与她无关。只是随着采访的深入,眼里的泪花却将那些难忘的往事一一铺展。

2007年武汉秋天,依然短暂而治愈。

大学刚毕业的郭静在昙华林和胭脂路交叉处找到一栋二层小楼,墙面斑驳,台阶参差,道旁的两颗梧桐树粗壮,隔壁的瑞典教区徐徐吹起秋风。

花费1000块钱,她将房子租下,刷满红漆,挂上路灯,精心改装成咖啡店,取名“Dream City”,并在墙外贴起本世纪最大的“昙华林”三个字。

/摄于2013年8月,图片来源网友@武汉旅游车 /

彼时的昙华林,还被外界少知,提及最多的便是50多处百年老建筑。

仁济医院、文华书院、圣诞堂、花园山教堂、翁守谦故居……从花园山北麓俯瞰,山下层林尽染,数栋建筑完整,风格各异的房子像穿越旧时光,矗立于密集的居民区和马路间。

游走武昌古城腹地,连空气都带着岁月尘埃,尽管每天生意清淡,但郭静并不慌促,喜欢坐在门口的长椅,悠闲融入来往人群。

2009年以后,随着大水的店、绘吧、昙华青年、李小姐的花心茶坊等小店的涌入,文艺的生活方式便逐渐成为昙华林最知名的标签,无数汉漂老板和青年们给这条老街注入青春活力,也和原住民相安共生。

“白天互相串门,带着礼物从街头走到巷尾,夜晚聚在院落喝酒咵天,分享各自见闻。水泥地面铺满姜黄的落叶,店招的灯火不约而同亮起,巷子深处传来几声狗吠。”郭静的记忆里,那是一段都市桃源生活。

但很快,随着昙华林的名字传出武昌,这种生活开始忙碌起来。

2011年国庆,外出旅游的郭静回到昙华林,刚走进路口,店门前围住的人群就让她大惊失色。

她凭直觉猜想:是不是火灾?

慌忙跑进店,才知道外面都是排队买奶茶的客人。“虽然生意渐渐好转,但以前从未见过排队的情况”。

/ 摄于2013年8月,图片来源网友@武汉旅游车 /

Dream City的火爆开启昙华林小店的春天,而后,徐刀刀的鲜花饼,布瓦昙花等店又相继出现在老街两侧。站在瑞典教区门口望远长街,年逾百年的漂亮建筑和成荫的绿树相映成趣,既有岁月的痕迹也有流动的文艺。

终于,它和上海的田子坊,厦门的鼓浪屿,重庆的磁器口,苏州的七里山塘相提并论。

80后杜辉是戈甲营原住民,房子距离昙华林不足百米,附近的一草一木,他都熟如掌纹。2012年,怀揣着文艺情怀,杜辉出资,由家里人在昙华林正街背后开起一家主营风铃和饰品的店铺,取名“昙华林的光”。

不足20平米的小店,也成为他在异地对家乡的牵挂。

人流的涌入,将昙华林的大小角落留存在相机和记忆里,也将曾经门可罗雀的店铺变得络绎不绝。武昌古城以一种新形象出现在大众视野,商业价值逐渐冒出生机。

深秋的早晨,微微清寒从瑞典教区的老巷里传出,门口的花猫探出脑袋打着哈欠觅食,绿黄相交的梧桐叶藏在电线丛回光返照。

走进巷子深处,一间红、黑、绿颜色混搭的小店撞击视野,各种陶瓷小物挂满木质陈列架,充满美好情调的文字穿插其中,天井的水泥墙壁缠满繁密的绿萝,如同瀑布倾泻而下。

这是很多年轻人都熟知的绘吧

它的主人,名叫黄小黄,2013年来到武汉后,她就在昙华林开起自己第一家小店。

“2014年左右是昙华林最好的时光,没有生存压力也能在自己装扮的世界里生活”。郭静的感受则更为强烈,彼时,Dream City已经成为昙华林最知名的小店,高峰期每天营业额曾突破过4000元。

无数个昙华林店主们也在城市最后的乌托邦,收获自己的月亮和六便士。

他们的手绘明信片通过邮箱传到世界各地,杯中的咖啡和奶茶流连着最好的武汉。

远点看,似乎这种日子还会持续很久,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昙华林日益热闹的背后,一些危机开始浮出水面。

比如,水涨船高的房租,曾经2000元就能租下的门面,最终涨到4000-5000元。比如,业态单一的趋势和跟风模仿的现象出现。比如,囤店转让抛出高价转让费,直接炒铺子的不良竞争冒出苗头。

如果说2016年之前,所有的顽疾都还有机会内部消除,那么2016年后,一次始料未及的改造,则将机会禁锢在水泥墙外。

2016年1月,昙华林局部地区开始升级改造。

征收范围以瑞典教区为核心,由直线像周围延伸。“东起昙华林社区,西至翁守谦故居对面的昙华青年,南起昙华林文化街北侧,北至螃蟹岬山脊的居民区,东西延伸大约280米,整个面积大约3.7公顷”。

整个征收范围内涵盖近十家文艺青年们熟知的小店,Dream City、贝总的奶瓶、瓷喜、绘吧、李小姐的花心茶坊……高墙一夜筑起,隔绝成两个世界。与此同时,征收范围内近500户昙华林原住民,也需要在春天到来之前全部搬离。

2016年清明节,整座城市春雨连绵,郭静收拾好箱子准备离开昙华林。

锁上Dream City大门的那一刻,她的十年青春戛然而止。

其它店主们也纷纷谋求出路,有人离开武汉去往南方开起民宿。有人转行进入职场,朝九晚五。还有人继续在昙华林寻到门面,挂上招牌重新开始。他们的离去不仅减少了昙华林的多样化,更让很多没被征收的店主们经历安全感的缺失。

“改造期间,流言四起,很多人索性退店离场”郭静说。杜辉的印象里,昙华林店面的生命周期大概只有一年半的时间,竞争加剧,租金上涨,都是致命伤。

即便如此,昙华林“摇钱树”的名声已然在外,仍不乏拥簇而至的商人。但多数是投资收益快的小店,比如鸡排店,烧烤店,甚至鱼疗馆。

它们为昙华林带来烟火和热闹,同样,也让这里失去不少原来的味道。

现在,郭静有时间还会去昙华林逛逛,每次路过Dream City,都是静静驻足。

唯一一次撬锁进店,是帮一位曾经的顾客找寻自己和前男友的留言本。但很遗憾,400多个本子以及店内灯饰全都消失。

地铁螃蟹岬下车,穿过昙华林,绕过得胜桥,穿进司门口,赶到中华路码头,这是以前很多年轻人来武汉推崇的旅游路线。如今,得胜桥一头已化为废墟,昙华林,还会是他们心里喜欢和熟悉的模样吗

/再也不会有明月,再也不会有彩云;再也不会想他们,再也不想停留过去。—赵雷《再也不会去丽江》/

文 // 二刀流

图 // 束也&摄图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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