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期间,收到后浪赠读的书若干本。其中,最让我惊喜的是——

郑问《刺客列传》简体中文版!

第一次知道郑问,是高中的时候——对,就是通过《郑问之三国志》。作为80后,我对三国的印象几乎全来自KOEI。《三国志英杰传》、《曹操传》、《三国志》……当然也不会错过《太阁立志传》、《大航海时代》;而暗荣自成一派的画风,看久了总会审美疲劳,包括我们总是吐槽曹操和信长其实是同一人……于是,那一年,某天放学回家的路上,途径(盗版)游戏光盘店时,一下子被这个完全不同于暗荣风的三国游戏封面吸引住了。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郑问,这个巨人般的漫画家。

现在回想起来,《郑问之三国志》像是一个穿越的游戏:找了一个大IP式的漫画家,把人物立绘放重中之重——这比tap tap的五图,大家在拼看板娘的照骗要不知强到哪儿去了。只可惜,当时是2001年,大家还不会爱上纸片人,而《郑问之三国志》的系统创新方面,包括非主流的人物数值设定、为了突出攻心为上而弱化的战争部分——在SLG的世界里,像《郑问之三国志》这样做战斗系统,只能说是制作组开发力不足的锅。

对三国游戏这么有爱的我,也是反反复复地把它装了又卸、卸了又装,最终还是弃疗。但郑问这个名字,从此进入了我的世界。

在中文互联网的青铜时代,在网上能找到郑问的讯息极度有限。哪怕直到今天,郑问在内地属于小众,你要找到他的在线漫画、PDF都得费一番功夫,你更无法想象我当年是怎么排除万难读到《东周英雄传》的。郑问的名气和作品传播度无法和尾田、老贼、创哥等当红日本漫画家相比,我甚至觉得被他启发的井上雄彦之《浪客行》读者也要多于郑问。2018年,郑问逝世,台北故宫举办《千年一问》大展,和我所知的台北友人怀着热烈且憧憬的心去看展相比,身边的朋友对此也大都反应冷淡(朋友,你们不知道阿信为什么会为郑问癫狂吗?)。

没关系,和郑问的相遇,永远都不会晚。就从这次的《刺客列传》开始吧。

作为郑问作品首次简体中文版的发行,后浪选择从《刺客列传》开始,非常合理。这是郑问实现飞跃式质变、一举奠定郑问式美学风格的里程碑作品。

先是彩墨技法。

1985年,台湾《欢乐漫画半月刊》创刊,向郑问约稿。郑问在确定《史记·刺客列传》为题材后,发现他过往的任何表现技法都不灵光:用蘸水笔嫌太硬,用水彩又更加不伦不类。临近交稿期限,郑问想:既然是2000年前的中国人的故事,那为什么不用中国最传统的技巧呢?

于是,郑问拿起了毛笔、宣纸。郑问宇宙,从此开启。

郑问曾说:“说来有趣,以往在国画课第一个打瞌睡的我竟然会从头拿起毛笔来作画;直到执笔作画,我才体会到水墨独特的味道实在难以用其它画材取代;也让我确定了一点,就是中国水墨画的可塑性。”

和女儿一起看《刺客列传》的时候,她拿到这本“漫画”的第一句反应是:诶,爸爸,这个漫画,好像是画家画的。怎么这个漫画,有这种墨水啊?是国画吗?

在她的认知里,“漫画家”和美术馆里的那些“画家”是有区别的。而她认为,郑问应该是可以在美术展里被展出的“画家”。

《刺客列传》对于郑问的意义,还在于,郑问终于收获了自己讲故事的方式。

对读者而言,漫画除了画工,更在于的是画家构建世界观、人物、故事线。像手冢治虫,他的故事到了今天依然具有超凡的吸引力。而富坚义博、谏山创都是当今一等一的说故事的好手。包括One老师,他看似信手涂鸦、画面丑到爆、但故事又好到爆的《一拳超人》、《灵能百分百》的原作版,尤其是在《一击男》里,这种反英雄的强烈嘲讽意味,我一直觉得才是其精华。

而最初的郑问,其实是不善于讲故事的。

本次后浪引进《刺客列传》里,在后面收录郑问其他的早期作品。如《剑仙传奇》,你读下来,你会发现这里头的人物是缺了灵魂的,像是其他的“国漫”,无法感受到日本漫画家那种要燃尽自己的生命的那种叙述的迫切感。

一直到《刺客列传》,郑问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不仅在绘画的技法上得到了质的飞跃,在故事的讲述上,也焕然一新。郑问终于找到了自己讲故事的节奏和方法。

比如第一章曹沫。漫画最开始,郑问先安排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力士在鲁庄公面前争夺武魁,一个是魔鬼筋肉人,一个则像是怪力版的鼓上蚤时迁。正当读者的注意力被他们所吸引时,忽然间山泥倾泻,正在山上伐木的曹沫如神兵天降,倒拔大树,为鲁庄公挡下大石。在这16页的故事里,曹沫直到第5页才出场,前面一共用了28格分镜去铺陈。女儿问说,为什么曹沫要这么久才出来啊。我说,你看,前面要铺垫嘛,你以后讲故事也可以这样,会让读者感到非常惊喜。

和女儿一起看的时候,我还特意中途听下来问:你觉得争夺武状元的这两个人,哪个是曹沫?她想了一会儿,说:两个都不是。我问为什么,她说,因为这两个人都不像主角。是的,郑问在《刺客列传》里的技法,非常重要的一点,是他在这五个短篇里,在国人熟悉的这五个故事当中,他通过塑造了鲜明的人物形象,并通过场景的渲染,作为并不复杂的故事支撑。比如曹沫那个力拔山河的国字脸;专诸士为知己者死的中性脸孔(我一直觉得井上《浪客行》中佐佐木小次郎在海边练剑的那一段有受到郑问画的专诸的影子);豫让的美男子形象、和他吞碳、自毁容貌形成反差;以及荆轲的士大夫式的文官气质,虽然你也许会认为这是脸谱化的做派,但你不会否认郑问从此在人物塑造上完全上了一个档次。

因为技法的改变,对郑问讲故事的节奏有着全方位的影响。包括郑问得以在每个篇章里面,他可以去通过某一个或数个名场面作为核心,让其他的小格分镜去承担不同的形态,不仅优化了叙事节奏和分镜语言,更重要的,是让郑问的作品拥有了一种东西:气。

如豫让,封面里,郑问用红布、背影、缝隙里的敌军,把以一当千的英雄气概展现出来了。在这抹红色面前,张艺谋就是个弟弟。

如聂政,当他孤身出现在韩相侠累府上,那个仰视视角,顶天立地的男儿,入阵去吧!

如压轴的荆轲,刺秦王我们再熟悉不过了,而当荆轲从悬梁上直扑地面时——这是整个《刺客列传》里最震慑人心的位置,也是华人漫画史上最强的跨页之一。

我们都知道,跨页是大招,是整本漫画中最扛鼎的时刻。当我们想到那些经典的跨页时,有《灌篮高手》里流川枫和樱木花道最后的击掌,有《猎人》里九连黑后小麦和王的大结局。

我们现在大都在手机上看漫画了,我们对跨页的感知越来越弱了,但郑问的这一个名场面,你必须要在纸质漫画上看的时候,荆轲在最后的关头仍不放弃,那种视觉冲击力和情绪干人力,这样的场面,除了震慑人心,我找不到其他形容词。

以上所说的部分,都有着极强的“气”。所谓刺客,虽千万人吾往矣。和郑问的笔触一起,包括在他后来的作品,《东周英雄传》中,你也能够感受到他笔下人物的生命力。

本次后浪的引进,非常遵从于原版,包括竖排文字、从右到左的阅读顺序,装帧方面,无可挑剔。这是郑问第一次和内地读者正式见面,后面的《阿鼻剑》、《东周》,以及我入坑的《三国演艺画集》,据说已经在安排。

所以,别问,问就是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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