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为君,卿为臣,故名石卿。

幼嗜金石,尤喜雕刻,

求艺志坚,节衣缩食以成焉。

雕,画,书,印皆备。

人、山、花、兽俱精。

文/徐袖海

编辑/丁琳馨

前些天,一位东南拍卖的策展人员给笔者发来消息,说本周末即将举办一次聚集将近一百件石卿作品的艺术展,展览的名字已经起好,叫做“卿其一生”。

石卿故去已有数年,而今时今日,能出现这种规模的回顾展,真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善缘。

石卿生前所用的刀具

2018年《卿其一生——郭懋介大师回顾展》

“石卿体系”,从上世纪八十年代起就是圈内极有“人气”的关键词,大家提起“石卿体”,都公认是“好”。但赞美石卿的文章,每年总有好几篇,却鲜有人愿意多费笔墨,向不熟悉其作者,说明作品好在哪里。

笔者对石卿之作,固然是心迷神醉,但也并不认为应当人云亦云地评价。而是希望以具体的例子,和大家分享,使大家能感受到石卿宗师级的创作力,故有此文诞生。

石卿在世时的工作留影

2018年《卿其一生——郭懋介大师回顾展》

文章颇长,暂且分作上、下两篇,希望能借一借这次展览的“东风”,在今、明两天,与各位“石卿迷”们好好做一次交流、分享……

石卿的作品,有个很大的特色,即是“多变”。题材多变,表现多变,技法多变。当面对各种石头上的问题,他处理的手法总是相当多样,并不局限于“东门”或“薄意”等固有的手法。

他所见识过的技法全面、丰富,远超于大部分同一时代的雕刻者,使得他能够更灵活的应对很多特殊的石性、石形。

荔枝洞石 云游图人物摆件

2018年《卿其一生——郭懋介大师回顾展》

比方他处理石皮的时候,石皮如果不够,就会稍微多刻一些,把色彩的余韵“圈”进范围内,造成石皮“越刻越多”的视觉效果。石卿的这种手法,后来被他自己归纳为“借色法”,意思是依靠拉大雕刻范围,把周围的色彩“借”为我用。

田黃石 松下問童子薄意擺件

H:8.6cm,119g

2018年《卿其一生——郭懋介大师回顾展》

而当田黄有上下错开的石体面(同时这个面的中间还有一条贯穿全石的红筋),他的做法就是刻成古树,一来提升立体感,而来让山石的形态和数目的轮廓,上下共同的去分这条筋。

这种手法,充分地消解了红筋的贯通感,一方面使人的视觉焦点转移,一方面也增加了空间的纵深感,使人感到画面因此呼之欲出:

田黄石 山居即景薄意摆件

H:7.2cm,390g

2018年《卿其一生——郭懋介大师回顾展》

同样的特征,也是红筋,也是田黄,他处理成圆雕的时候手法就完全不同。好比处理红筋的部分——雕刻师把需要整理的部分,处理成衣辙或阴刻线这种“遮蔽法”很常见,有些人为了处理成衣辙,甚至需要做很多的细工来让这条线显得自然一点。

田黃石 布袋和尚摆件

H:7.3cm,116g

2018年《卿其一生——郭懋介大师回顾展》

但是我们看石卿的弥勒,从左肩到右足,化掉了一根蜿蜒的红筋。但这条红筋即便上手也几乎看不出来。

首先是因为“化”筋的衣褶随形非常自然,其次在“化”的筋周围,一点多余的装饰也没有,块面非常干净。第三,则是因为衣褶稍起了坡面,阴影部分“罩”住了红筋,同时在光照下,红筋反而成为衣褶的“勾边”。

这样极致的化解手法,当然就不需要周围其他的东西来扰乱观赏人的视线,来弥补那种刺眼的感觉,也间接说明了石卿在相石阶段就有非常精准的判断。

田黃石 皆大欢喜摆件

H:7.3cm,116g

2018年《卿其一生——郭懋介大师回顾展》

再看这个弥勒,他的脚底有一道折痕,其实这里亦有一条红筋,很短,这种利落又干脆的筋是田黄质地凝结不松散的一种象征。但是因为直线拉出来,本身突兀,又很是不好处理——毕竟人的身体上是很少有不带弧度的东西的。

但有一个地方会出现绝不奇怪,这就是掌纹。手掌,脚掌,都有这类的折痕。但想必大家都知道,这种处理是没有观察人观察到非常细致的地步,不会注意到的细节。

田黃石  皆大欢喜摆件(局部)

H:7.3cm,116g

2018年《卿其一生——郭懋介大师回顾展》

石卿历来有给弥勒刻这种脚掌折痕的习惯,主要是为了表现出一种细致生动的感觉(有时他也会给发怒的钟馗的手臂上刻“青筋暴起”),但是在这里用上,竟尔一举两得,实在使人佩服不已。

相同的题材,完全不同的造型和布局

这是为流畅化解石体特征做出的选择和变化

这类将“折痕”精准定位在抬起的脚掌上的做法,同时意味着塑形里整个局面要跟着来动。原石上、下都有红筋,红筋的长度、形态各不相同,最后被融入在同一个形体当中,各安其位,并且根本没法一眼发现。这就是高手的所为,是石卿的“水平”。

再比如他遇到非常花的石头——花坑:

花坑石 携琴访友隐画摆件

2018年《卿其一生——郭懋介大师回顾展》

这一体石头今天市面上怎么处理,大家应该都很有印象了。结晶线刻水,然后在上面起浮雕。有些人遇到黄色的花坑,那就刻成豹子,结晶线索性就变成豹子的斑纹。这种要么是“改造式”的手法,要么是“躲避式”的手法,实话实说,只有工艺的粗细之分,立意的高下是差不多的。

但我们感受一下石卿怎么处理——

花坑石 携琴访友隐画摆件(局部)

2018年《卿其一生——郭懋介大师回顾展》

笔者曾请教过郭家子弟,得知这种手法与石卿的阴刻落款,同样是以三角尖刀刻成,需用手腕力量完成。花坑坚硬,雕刻大为不易,但石卿显然并不是一个非要“硬碰硬”的人。

从这件花坑的全貌能够看出,作品大部分的形态压根没有变化。石卿面对这“硬骨头”,并不去“镇压”,而是轻描淡写用了几刀,就把千刀万刀都未必达成的效果给达到了。

我们有一句话叫做“和自然商量着来”,但石卿的这种作法不是“和自然商量着来”,是“我说怎么样,你就是什么样”。

画境的营造单刀直入,只用寥寥数刀阴刻

立刻把整个石材中的花纹重新定位、解读

当我们在他设定好的情境下,去看这个花纹的时候,对书画的那些印象就在起作用:这里是山,那里是水,远处是云,近处是雾,一种清雅的,高古的情调就在石头天然的纹理出现了。但是我们仔细回味一下,如果没有这几刀的“导引”,这种对山形水色的想象是很难自己发生的。

再看一个例子,对巧色的处理。石卿在巧色的理解上是非常深刻的。他对巧色有自己的说法,认为有“主色”“次色”。

芙蓉石 斗酒百篇章

2018年《卿其一生——郭懋介大师回顾展》

这里面包含这么一层意思:即他在色彩上,首先不把巧色当做一个“唯一色”,而是“重要色”。我们现在很多雕刻艺人在做石头的时候,看巧色,觉得巧色就是一定要刻的,其他部分就是没关系。

实际上不是这样,我们看石卿的作品:

結晶杜陵 攜琴訪友篆刻扁章

2018年《卿其一生——郭懋介大师回顾展》

这个橘红的巧色非常的艳,但是他不刻,他的工做在面积更大的黄、白色上,或者说是“次色”上。所有的这些人、这些景,我们都会慢点来看。为什么呢?因为第一眼就看到了背后的橘红的俏色上了。

实际上这个色彩上几乎一刀也没有,最顶端的红色部分没有云,没有山,没有太阳或者月亮,都没有。

然而谁看到这种色彩,都会不由自主想起早上或者下午,六七点钟的那种天色。橘红的是夕阳余晖,或者是朝阳刚刚升起来的时候。

結晶杜陵 攜琴訪友篆刻扁章(局部)

2018年《卿其一生——郭懋介大师回顾展》

赶路的人就在这种场景下面,看到的人就感同身受——次色这么大的面积,雕刻得那么富有诗情画意,但都不磨得亮晶晶,而是用所有这些把“主色”烘托出来。这种天才式的意识,没有才情,没有天赋,没有缜密的思维,是做不到的。

而在石卿的创作中,另一个令笔者非常热衷去关注的,是他对“异形石材”的一种运用。简单来说,他不怕这种异形料。

要知道雕刻的人都喜欢刻容易发挥自己特色料子,比如山水大图景,就是随形的料子比较好办,四方的料子,大家就觉得可以做钮头,或是浮雕花鸟、人物。至于饱满,弧面多,但是又切不出章的料,大家喜欢刻圆雕。尤其是弥勒或者比较胖的形象,保材的同时,也好发挥。

善伯洞石 劉海戲蟾方章(局部)

2018年《卿其一生——郭懋介大师回顾展》

这些都是“固定思维”下的常态,日常雕刻,很少人会“自找麻烦”。但石卿的作品里,这类“反常态”的东西反而不少。

我们能够见到四方形的满工薄意、三角形料的圆雕,或者极扁的人物件。这其实都是比较反常态的东西。

譬如四角料刻“满工”的薄意,就很少有人去做,因为过边角,本身就要改变走刀的位置。但石卿刻石头时,一般“石随刀转”,因此每每能够把线条很稳定的“转过来”。尤其是凸角的部分,他还会刻意安排点东西——毕竟在这个特殊位置上出现的东西,就天然有“拉特写”的效果,安排得当,会有独得之妙。

善伯洞石 香山九老浮雕摆件

2018年《卿其一生——郭懋介大师回顾展》

这种对“人心”的理解,年轻的创作者就很难企及,因为经验上就没有那么丰厚的资料给你去调阅。这是他晚年入刻所独有的优势,是没有办法去效仿的。

又如“文君听琴”一作,从田石本身的大轮廓看,就属少见的形态,虽然显得很婀娜多姿,但不易处理——切割则损一大材,横向则底面不平,纵向刻山石又未免缺乏雄壮的气概。

田黄石 文君听琴薄意

H:9.7cm,203g

2018年《卿其一生——郭懋介大师回顾展》

唯独刻上卓文君这样的袅娜佳人,不但更为加重了这种印象,反使弯曲的石形反而成为一种优势,石形即文君的身形,扭转的弧度,和卓文君妩媚的身段、柳枝的走向都互相呼应,动态感上就大大加强:

田黄石 文君聽琴薄意 (局部)

H:9.7cm,203g

2018年《卿其一生——郭懋介大师回顾展》

这种对石形精彩运用的例子当然不止一个,除了“反常态”的石形外,石卿对扁料的使用也颇使笔者由衷地感到钦佩。

众所周知,遇到非常扁的料子,还有俏色,一般大家考虑刻的是瓜果,昆虫、或者螭虎,这种形态扁平,稍微变形也没关系的题材。

倘若过扁的料去刻裸女,刻小孩,那躯体饱满、丰腴的感觉就出不来,不美。所以一般很扁的料子,大家刻手件也好,文房也好,比较少去考虑圆雕。

但石卿敢拿这样的非常扁料子刻圆雕——刻的是纳凉的中年人,这就非常巧妙。为什么呢?小孩子、少女的躯体,是聚而不散的。即便是躺下,他们的肌肉也很鼓胀、饱满,对料子的高度还是有要求。

都成坑石 纳凉人物摆件

2018年《卿其一生——郭懋介大师回顾展》

但是中年人,尤其是躺在蕉叶上纳凉的中年人,躯体是放松的,肌肉松弛了,就向一侧倾斜、铺开。这种肢体稍有形变是有说服力,也是真实的。

此外蕉叶和身体的质面感不同,可以尽情地用巧色,而且还能通过不同的材质,把人物的肉感“托”出来,让整个作品不乏味。

但是不是扁的料子就一定刻躺着的人呢?不是,石卿处理起类似的料子,手法也很多样,有时候在很狭窄的空间里,他也能为人物“开相”,并刻出非常舒缓、开张的五官,绝不会让眉眼“糊”在一起。

田黄石 长寿仙翁套件

H:5.2cm,26g/H:5.8cm,27g

2018年《卿其一生——郭懋介大师回顾展》

眼下坊间的很多作品,侧面看时美好,但正面看时却比例失调。而另一些雕刻,正面看很端正,侧面的轮廓线条却显得瘫软、拖沓。但是我们看看他在很扁的田黄上怎么刻五官:

2018东南春拍时笔者的手拍留影

注意这个五官的舒展

完全没有“糊”在一起,或者给人非常局促的感觉。人物五官是舒展的,石卿的做法是把额头、颧骨、下巴,置于偏高的位置,并拉伸面孔的长度,我们在看的时候,因为有高有低,就不觉得挤迫。

以面部的强烈起伏来拉开五官的距离,强调立体感,这是东门派常用的手法。晚清以来都是如此,但到了石卿手里,走得更远,如额头、下巴、眉骨、鼻梁,都更夸张。也正是这种夸张,提升了这种扁料的可用空间。

扁料,却雕刻出了饱满的感觉

石肉非但不觉得“减少”反而显得“越刻越多”

这是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的例子,由这种例子也能看得出石卿是个主动性很强、个性也很强的人。

在今天我们总是强调“和自然商量”,但在石卿的时代,他已经不是“顺从”石性,而是在既有的条件下,“驯服”石性,不断给自己创造空间、条件。这种不被石形困顿,“人定胜天”的气势,真是令人赞叹不已!

写到此处,篇幅已经不少。明天就是能够“再见石卿”的日子,笔者就偷偷懒,暂时搁笔。而这篇“笔记”的下篇,也将会在笔者仔细看展之后,一起为大家奉上。

期待这场展览,能为我们这些“石卿迷”,留下更多美好的回忆……

卿其一生

郭懋介大师回顾展

时间

7/28 - 8/5

展期内每日 9:30-17:30入场

地址

福州市杨桥东路19号 寿山石文化城二楼

主办

福建省艺术品行业协会

福建东南拍卖有限公司

入场券

◎扫描下方二维码获取入场券

▼点击【阅读原文】进入东南官网了解更多展览详情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