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土山灣畫館的誕生,意味着中國最早的傳授西洋美術的學校在19世紀中期已經出現,而學校中的新老學生,也成爲第一批系統掌握西方繪畫技術的中國人,上海的第一代西畫家,如周湘、張聿光、徐詠青、張充仁等均在那裏學習過”。初創時期上海圖畫美術院,擔綱教學的師資,除了徐詠青、張聿光這兩位“土山灣畫館”的“嫡傳弟子”,自創辦人烏始光、劉海粟起,教務長丁悚、西畫教授陳抱一、汪亞塵、張眉孫、王師子等,無不出自於周湘以傳承“土山灣”繪畫教學理念爲宗旨的“背景畫傳習所”。

1960年9月,一所當時國內罕見的、培養本科生的專科學校——上海市美術專科學校(下簡稱“新上海美專”),在滬成立。此前,1912年,以劉海粟爲校長的“上海美專”曾是中國第一所現代意義上的美術專門學校。新老兩代“上海美專”共同傳承的,是發源自徐家彙“土山灣畫館”的美術教育因子。

2020年是“新上海美專”成立六十週年。梳理過往,可以讀到歷史中驚人的巧合:1965年,歷經坎坷辦學與校址搬遷的“新上海美專”,竟回到了它百年前的發源地“土山灣”,兩段歷史,在那一刻交匯。

本文分上、下兩篇,梳理“土山灣”與兩代“上海美專”的歷程,這是上海乃至中國藝術史中的一段記憶,也鐫刻着中西文化藝術的歷史交融。上篇介紹“土山灣”與“老上海美專”的歷程。

土山灣畫館:中國西洋畫之搖籃

1943年,徐悲鴻在重慶撰文回顧中國的西畫運動時,對“土山灣畫館”曾做過這樣的評價:“至天主教之入中國,上海徐家彙亦其根據地之一。中西文化之溝通,該處曾有極其珍貴之貢獻。土山灣亦有習畫之所,蓋中國西洋畫之搖籃也。”

在上海西南,黃浦江的兩條支流肇嘉浜和李漎涇在此相交,其交匯處因有明末文淵閣大學士、禮部尚書、科學家徐光啓的墓地及徐氏後人結廬居住而被稱作“徐家彙”。徐家彙南半里許,肇嘉浜又與蒲匯塘河交匯。清道光十六年(1836年),時任江蘇巡撫林則徐命上海知縣開挖疏浚肇嘉浜、蒲匯塘、李漎涇等河道,挖出的污泥在河灣處堆積成山,此地因之而得名“土山灣”。

土山灣全景

清道光二十年(1840年)鴉片戰爭以後,中國被迫“門戶開放”,原來因爲清廷明令禁止傳教的耶穌會迅速恢復公開活動。從1841年至1846年的五年間,有四批十九位耶穌會傳教士到達上海,在浦東金家巷、橫塘一帶進行傳教活動。1847年教會移至徐家彙,先後修建了天主堂、修道院、聖母院、徐匯公學、藏書樓、博物館、天文臺等,在徐家彙一線形成了方圓十幾裏的天主教社區,成爲當時亞洲最密集、最多元化和最有影響力的教會重心。

二十世紀初土山灣孤兒院俯瞰圖

1849年,江南一帶發生水災,天主教會在松江、青浦開展賑災活動。爲收容受災孤兒,教會初在青浦開設孤兒院,後又搬遷到上海西鄉的蔡家灣。爲了培養孤兒的一技之長,教會在孤兒院裏創建了成衣作、製鞋作、木工作和印刷作坊等。1860年太平軍進攻上海,蔡家灣孤兒院被付之一炬,孤兒們臨時撤退到董家渡和徐家彙。爲使孤兒們有個永久性的住所,天主教會購下了土山灣一帶土地,推平土山建立了規模宏大的孤兒院南樓,安置從董家渡和徐家彙遷來的孤兒。自此土山故跡雖不復可尋,但“土山灣”這個地名卻一直留傳了下來。

二十世紀40年代之土山灣

如今我們走進上海土山灣博物館,在大門上方名牌上可以看到其所標註的“土山灣”外文名稱,既不是威妥瑪氏譯名,也不是普通話發音的譯名,而是地地道道上海本地話發音的直譯:“TOU-SE-WE”。

土山灣博物館之名牌

1864年,教會在土山灣遺址上創設了孤兒工藝院,專收6至10歲的教外孤兒,“衣之食之,教以工藝美術”;孤兒略大、能自食其力後,“或留堂工作,或出外謀生,悉聽自便”。在孤兒工藝院下面先後設有木工部、五金部、中西鞋作、印刷所、圖畫間、照相間等部門,由中外傳教士傳授技藝。

土山灣工藝所的學員在軍訓

土山灣孤兒工藝院一角

孤兒工藝院下屬各部門中,以圖畫間最爲著名,其名稱以“土山灣畫館”爲後人所熟知。徐悲鴻所謂“中國西洋畫之搖籃”指的也即是此“畫館”。當年教區創建工藝廠的初衷是爲了解決孤兒的就業問題,但卻在不經意間造就了中國油畫史上里程碑式的一件大事,就此揭開了以科學教育方法從西方引進一種全新繪畫樣式的序幕。

土山灣圖畫間

其實,追根溯源的話,在“土山灣畫館”建立之前,上海就已經有了“畫館”的雛形。1847年西班牙傳教士範佐廷修士到上海,先後負責董家渡和徐家彙天主堂的設計和施工。範佐廷修士(Jean Ferrer 1817-1856年)的父親是著名的西班牙宮廷雕刻家,他從小就隨父學藝,父親希望他繼承自己的事業,便把他送到意大利深造。範佐廷在羅馬看到米開朗基羅等歷代雕刻名家的偉大作品,心靈受到極大的震撼,決心把終身獻給天主和藝術。到上海後,範佐廷於1851年在徐家彙設立了繪畫雕刻工作室,次年又擴大了工作室,稱作L’Ecole de Beaux-Arts(藝術學校),專門招收中國學生傳授素描、雕刻等技藝,以協助自己繪製、雕刻教堂所需的聖像等設施。他還請來了意大利傳教士馬義穀神父(Nicolas Massa 1815-1876年)幫助教授油畫藝術。

徐家彙的這所“藝術學校”,雖然規模很小,卻是上海最早系統傳授西洋美術的場所。範佐廷和馬義谷可算是中國最早的西方藝術的播種者,馬義谷更是成爲在上海向中國學生傳授西方油畫藝術的第一位外國人。

範佐廷修士畫像

1852年,剛滿16歲的浦東少年陸伯都(1836-1880年)受江南教區郎懷仁主教的派遣,從浦東張家樓修道院來到徐家彙,成爲範廷佐“藝術學校”的第一個學生。陸伯都勤奮好學,學習期滿後即成爲範廷佐的得力助手,曾經爲多個大教堂的主祭壇和穹頂畫過聖像。1856年年僅39歲的範廷佐修士英年早逝,馬義穀神父繼續負責學校的教學。1859年,法國耶穌會傳教士艾而梅神父(FaustinLaime 1825-1862年)調到徐家彙負責“藝術學校”。曾在意大利羅馬學過七年美術、以後又在法國巴黎美術學校深造過的艾而梅,非常重視學生的基本功訓練,主張所有課程都向歐洲的藝術院校靠攏,並對學校教學進行了大手筆的改革,爲學生們設置了各種油畫基礎理論的課程,從而使學校的教學水平得到了迅速的提高。1860年劉德齋進入“藝術學校”,師從馬義谷、艾而梅兩位神父及陸伯都學習西洋畫。不久馬義穀神父調往外地傳教,1862年艾而梅神父病逝,陸伯都便繼承其衣鉢,挑起了收徒傳藝的重任。

1864年,土山灣孤兒院附屬美術工場(或稱“土山灣美術工藝所)正式成立,陸伯都擔任了美術工場圖畫間(即“土山灣畫館”)的第一任主任,爲畫館的發展付出了巨大的心力,但由於他長期患病、身體虛弱,自1869年起就由他的學生兼助手劉德齋代理主持畫館的日常事務。1880年6月陸伯都因肺結核病惡化逝世,劉德齋便正式繼任畫館主任,執掌館務長達30餘年,而這數十年正是土山灣畫館發展最輝煌的時期。

土山灣工藝所成立50週年合影(1914年)

劉德齋(1843-1912年)名必振,字德齋,號竹梧書屋侍者。他是江蘇常熟古裏村人,世代皆爲天主教徒。十九世紀五十年代太平軍進軍江南,劉德齋隨逃難的天主教徒來到上海,不久即進入徐匯公學(St. Ignatius College)學習。在徐匯公學他曾學習過中國畫,特別擅長白描。1860年劉德齋從徐匯公學畢業後,就進入了“藝術學校”。在學習西洋畫的同時,劉德齋着意保存中國畫的傳統技法和意境,其所畫的水彩風景畫開創了中西繪畫藝術交融的先河。

劉德齋在上海早期美術教學和中西畫藝交流方面影響極大,但長期以來對其生平經歷和人物形象卻所知甚少。上海圖書館研究館員、土山灣研究專家張偉先生在研究中發現的一張歷史舊照,終於使我們得以目睹劉德齋真容。照片旁的簡略說明謂:“民國元年四月(1912年4月,筆者注),劉相公七十壽,賜繪圖學生及老學生同往百步橋設宴紀念攝影。劉相公後於是年依納爵佔禮日壽終。”百步橋位於龍華,當時有河道直通徐家彙,教會中人經常泛舟郊遊。那天劉德齋正是在此地舉行了七十大壽的生日宴會,照片中圍繞四周的大多是劉修士的新老學生。這張合影非常難得地爲後人保留了土山灣畫館的歷史盛景。

劉德齋70壽辰德合影 中間坐者爲劉德齋,最後一排右首第一人爲徐詠青

土山灣畫館與“海上畫派”

土山灣畫館和中國畫家之間有着廣泛的聯繫,被譽爲“海上畫派”領軍人物的任伯年(1840-1895年)就是在土山灣畫館接觸到西洋畫的。

文博專家、曾任上海博物館館長的沈之瑜先生,在《關於任伯年的新史料》一文中寫道:“任伯年平日注重寫生,細心觀察生活,深切地掌握了自然形象,所以不論花鳥人物有時信筆寫來也頗爲傳神熟練。他有一個朋友叫劉德齋,是當時天主教會在徐家彙土山灣所辦圖畫館的主任。兩人往來很密。劉的西洋畫素描基礎很厚,對任伯年的寫生素養有一定的影響,任(伯年)每當外出,必備一手摺,見有可取之景物,即以鉛筆勾錄,這種鉛筆速寫的方法、習慣,與劉的交往不無關係。”

出自土山灣畫館的畫家、雕塑家張充仁先生在《中國名畫家與名畫》中也提到:“他(任伯年)的人物畫已經受到西洋畫巨大影響。曾在上海徐家彙天主堂的‘土山灣畫館’跟修士學過素描,所以人物畫極能傳神……是中國人物畫採用西洋畫部分技法的第一人。”張偉先生在《遙望土山灣》一書中也有這樣的敘述:“十九世紀中晚期,任伯年與劉必振(德齋)過從甚密,在其影響下,任伯年學習素描,據說也畫過人體模特,任使用3B鉛筆,也得自劉必振,任伯年因此而養成了鉛筆速寫的習慣。與此同時,劉必振也帶領畫館的學生走訪任伯年,學習中國畫藝,並畫有聖像白描,以中堂形式掛於教會場所。”任伯年與劉德齋對中西畫藝的交融作出了極大的貢獻。

在任伯年稍後與劉德齋交往的還有“海上畫派”的一代宗師吳昌碩。張充仁在《中國水彩畫》一文中說:“他(劉德齋)的學生中有一位徐詠青是上海人,專攻水彩畫,他是中國第一個自己的水彩畫家……徐詠青與當時的中國畫家任伯年、吳昌碩過往甚密,因而他的畫受到中國畫的巨大影響。徐詠清一點一劃,中鋒、偏鋒用得比歐洲好。”劉德齋、任伯年、吳昌碩、徐詠青這幾位中、西畫家互相學習、切磋技藝,在上海畫壇留下了一段佳話。

1927年吳昌碩在缶龕前留影 圖片來源:吳昌碩紀念館官網

“土山灣畫館的誕生,意味着中國最早的傳授西洋美術的學校在19世紀中期已經出現,而學校中的新老學生,也成爲第一批系統掌握西方繪畫技術的中國人,上海的第一代西畫家,如周湘、張聿光、徐詠青、張充仁等均在那裏學習過”。其中,徐詠青是劉德齋最欣賞的學生。

徐詠青(1880-1953年)原籍松江,自幼失怙淪爲孤兒,由土山灣孤兒院收養。1893年十三歲的徐詠青正式進畫館師從劉德齋學畫,習藝整整五年。在學期間,徐詠青在畫館的各科考試中,幾乎每項都考第一,深得劉德齋青睞。1898年畢業後,因其繪畫成績出色,得以與他的油畫老師王安德一起,成爲畫館中有資格對外承接訂單的少數畫家之一。徐詠青的水彩畫在當時的海上畫壇獨領風騷,被譽爲“中國水彩第一人。”

商務印書館是中國出版業中歷史最悠久的出版機構,1897年創辦於上海。以張元濟、夏瑞芳爲首的出版家艱苦創業,爲出版社的發展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他們十分重視書刊的設計裝楨,特地設立了圖畫部,並延請了當時在上海畫壇享有盛名的徐詠青來圖畫部主持工作。

徐詠青在商務印書館做了兩件大事,其一是突出了工商美術這個中心;其二就是開辦“繪人友”(練習生)美術班,播灑“土山灣”西洋畫教育的種子,培養了上海工商美術界乃至上海畫壇許多舉足輕重的人才。1913年,徐詠青招收了第一批圖畫部練習生,其中學員何逸梅和凌樹人學成之後,繼徐詠青之後繼續主持“繪人友”美術班,也培養了不少工商美術骨幹。杭稚英、金梅生、金雪塵、戈湘嵐、李詠森等,都曾是“繪人友”的學員。據魯迅美術學院教授、畫家杭鳴時回憶,在他父親杭稚英的書房裏,一直襬放有一隻裝有徐詠青親筆簽名照的鏡框,父親非常珍惜這張照片。可見徐詠青與杭稚英深厚的師生之情。杭稚英、金梅生、金雪塵後來都在月份牌畫界叱奼風雲;戈湘嵐在上世紀20年代設計的“馬利牌”顏料商標一直沿用至今,1956年又被聘爲上海中國畫院首任畫師;李詠森離開“繪人友”後又就讀於蘇州美專,1924年畢業後先後應聘擔任了上海美術專科學校圖案系教授和蘇州美術專科學校滬校副校長。

周湘、張聿光也是從“土山灣”走出的西畫家和美術教育家。

周湘(1870-1933年)出生於嘉定西南黃渡鎮(今屬上海市嘉定區)的書香門第,自幼喜愛繪事,曾師從山水畫家楊伯潤、人物畫家錢慧安,以及胡震、吳大徵、王秋言等文人名士學習詩、書、畫和篆刻,後又到“土山灣畫館”習西洋畫。嗣後,周湘曾旅歐十載,考察和學習西洋美術的基本技法和創作要領。回國後,自1910年8月起,相繼創辦了中西圖畫函授學堂、上海油畫院和背景畫傳習所,以“土山灣”學藝及旅歐遊學所得,傾力傳授油畫、水彩畫、水粉畫等西洋畫技法,培育繪畫新人。見諸於近代中國美術史和美術教育史的許多大家,諸如劉季芳(海粟)、烏始光、陳抱一、丁慕琴(丁悚)、汪亞塵,以及張眉孫、王師子、楊清磐、丁健行等都出自他的門下。

第一代“上海美專”,承續 “土山灣”因子

1912年,周湘的學生烏始光、劉季芳等人一起集資創辦上海美術院(後歷經多次改名,至1930年正式定名爲上海美術專科學校,簡稱上海美專),並由劉季芳起草了辦學宣言:(圖11)

“第一,要發展東方固有藝術,研究西方藝術的薀奧;

第二,要在殘酷無情乾燥枯寂的社會里,盡宣傳藝術的責任,因爲藝術能夠救濟現代中國民衆的煩苦,能夠驚覺一般人的睡夢;

第三,我們沒有什麼學問,卻自信有這樣研究和宣傳的誠心。”

圖11早期的上海圖畫美術院外景

在創辦上海美術院時,劉季芳首次使用了自己的新名字:劉海粟。從此,劉海粟的名字與中國第一所現代意義上的美術專門學校——上海美術專科學校一起,載入了中國美術史。

青年時代的劉海粟

上海圖畫美術院(上海美專)承續了“土山灣”的美術教育因子。

有“海上新美術先驅”之譽的畫家張聿光(1885-1968年),早在1899年前後就到“土山灣畫館”學習。其間曾到徐家彙天主堂觀摩畫館學員徐詠青的鉛筆畫、油畫,是一位致力於傳播西洋畫的先行者。張光宇、謝之光等畫家早年都曾在“新舞臺”師從張聿光學習背景畫,藝術家吳大羽也曾於1918年拜他爲師。張聿光在“土山灣”練就了紮實的西畫基礎,1905年就在寧波益智堂擔任了圖畫教師;兩年後回到上海,就任上海青年會學堂的圖畫教員和美術專科主任,中國早期西洋畫開拓者之一的陳抱一就是這個時期張聿光的弟子。1914年7月張聿光又應聘到上海圖畫美術院擔任教務並教授西洋畫,不久又被聘爲該院院長。

青年時代的張聿光

及至此時,上海圖畫美術院的正規管理機制確立,即張聿光任院長,劉海粟任副院長,丁悚爲教務長。同年,又把已經離開商務印書館的徐詠青聘請來校教授西洋畫。徐詠青和張聿光這兩位西洋畫先驅,珠聯璧合,成爲上海圖畫美術院的主要教學力量,把“土山灣”的“種子”播灑到這座美術學府,使之生根、發芽、開花。

上海美專永福堂校址大門

初創時期上海圖畫美術院,擔綱教學的師資,除了徐詠青、張聿光這兩位“土山灣畫館”的“嫡傳弟子”,自創辦人烏始光、劉海粟起,教務長丁悚、西畫教授陳抱一、汪亞塵、張眉孫、王師子等,無不出自於周湘以傳承“土山灣”繪畫教學理念爲宗旨的“背景畫傳習所”。其中,汪亞塵離開“傳習所”後,1916年曾留學日本,1921年從東京美術學校西畫系畢業,回國後便被聘爲圖畫美術院(當時已改名爲“上海美術專門學校”)的教授兼教務主任。

得風氣之先的上海圖畫美術院及至改名後的上海美術專科學校,得到了不少海歸藝術家的青睞,留法畫家江小鶼(江新)、張弦、龐薰琹、周碧初,留日畫家關良、豐子愷等,都曾先後來校執掌教鞭。

1913年上海圖畫美術院首批12名考生中,不乏後來中國美術界的“大咖”級人物,如徐悲鴻、朱屺瞻、王濟遠等。除徐悲鴻在校學習半年後悄然離去以後又與劉海粟發生齟齬外,朱屺瞻畢業後兩度東渡日本學習油畫,歸國後又曾回到母校任教;王濟遠畢業後即留校,曾任校西洋畫研究所主任,還一度出任副校長。

也有不少早年在“繪人友”、背景畫傳習所及“新舞臺”師從過徐詠青、周湘、張聿光的“土山灣”“再傳弟子”,如戈湘嵐1919年被上海圖畫美術院以考試第一名成績錄取西畫系;楊清磐、謝之光等也重入學校深造,畢業後在各自的藝術領域名噪一時。“土山灣”與我國第一所現代美術學府——上海圖畫美術院(上海美專)的歷史,在此處交匯。

上海美專因其先進的教學理念,在上海畫壇聲譽日隆,吸引了衆多美術學子的目光,成爲中國西洋畫又一個“搖籃”。

“上海美專”的更迭

縱覽上海美專的辦學歷史,爲數衆多馳名中國畫壇的優秀畫家蓋出於此。

畫家鄭慕康(1901-1982年),世人皆知他曾師從在上海畫壇有“三吳一馮”(吳湖帆、吳待秋、吳子深、馮超然)之美譽的畫家馮超然,其繪畫深得明代曾鯨暈染法神髓,所作仕女,像貌古雅秀麗,儀態端莊,是上海著名的中國畫工筆人物畫家。然而,2019年5月在劉海粟美術館舉辦的《新興藝術策源地——海派美術教育文獻展》中展示的數十幅鄭慕康早年的油畫、水粉畫肖像習作,卻大大顛覆了我們的認知。原來,鄭慕康早在1918年就考入了上海圖畫美術院,他以人物肖像畫爲主攻方向,學得了一手寫真捉形的西洋繪畫能力。故而在後來的工筆繪畫中,能做到中西融合,將西洋畫的明暗法、透視法與傳統工筆人物糅合爲一,從而把中國工筆人物畫提到一個新的高度。

倪貽德(1901-1970年)於1919年考入上海圖畫美術院,1922年畢業後便留校任教。1923年參加“創造社”進行文學創作,在文壇上嶄露頭角,成爲後起之秀。1932年秋,他又和龐薰琴等組織美術團體“決瀾社”。抗日戰爭爆發後,跟隨郭沫若積極投入抗日救亡運動,一度任郭沫若領導下的第三廳美術科長,是我國著名的畫家和美術教育家。

潘玉良《自畫像》

旅法藝術家潘玉良(1895-1977年)也是1919年進入上海圖畫美術院學習的,她的人生經歷曾被拍成電影《畫魂》,演員鞏俐在電影中完美地演繹了潘玉良傳奇的一生。

畫家陳盛鐸(1904-1987年)於1922年考入上海美術專門學校,畢業後東渡日本,到日本川端畫學校讀研究生。回國後曾執教於國立杭州藝專,任法籍教授科羅多助教。又在上海美專、新華藝專擔任西畫教授,歷時十餘年。後來還在上海開辦過私人畫室——新美術研究所,1952年起任同濟大學建築系美術教研室教授,也是一位資深的美術教育家。

2015年1月,在中國美術館舉行的《百年華彩——中國水彩藝術研究展》上,畫家陽太陽(1909-2009年)是列入“大家風采”專館的七位水彩畫家之一。陽太陽1929年入上海美術專門學校西畫系,與楊秋人、蔡若虹同時受業於劉海粟、王濟遠、潘思同等名師。畢業後在上海曾與龐薰琴、倪貽德等人一起創辦“決瀾社”,提倡新繪畫。新中國成立後,歷任廣州美術學院院長、廣西藝術學院院長、中國美協理事、廣西美協副主席、廣西政協副主席等職。是一位具有綜合藝術成就的美術家和德高望重、桃李滿天下的藝術教育家。

將軍外交家、曾任新中國文化部長的黃鎮,電影表演藝術家趙丹,也都曾是上海美專的學子。

“白鵝畫會”創辦人 自右起陳秋草、潘思同、都雪鷗、方雪鴣

創辦於1925年的“白鵝畫會”(初名“白鵝繪畫補習學校”)是上海最早的業餘美術傳授機構。其創辦人陳秋草、潘思同、方雪鴣都出自上海美專。(圖15)陳秋草(1906-1988年)新中國成立後曾任上海美術展覽館首任館長。潘思同(1903-1980年)是我國早期水彩畫家,在《百年華彩——中國水彩藝術研究展》上,也是名列“大家風采”專館的七位水彩畫家之一。潘思同1929至1931年間,曾被聘爲上海美專西畫系素描、水彩畫教授。

在短短的幾年中,《白鵝畫會》的辦學規模由小到大,從開始時三個老師教四個學生,發展到七八十名學生,前後學員多達2000餘人。美術界知名人士江豐(曾任中國美術家協會主席)、費新我(現代書畫家,傑出的左筆書法家)、程及(旅美水彩畫家)、張雪父(畫家、工藝美術設計家、美術教育家)、沈之瑜等都曾是“白鵝”的學員。

沈之瑜(原名茹茄,1916-1990年)以“白鵝畫會”同等學力的資格考入上海美專新制十六屆西畫系,與王式廓、趙清閣成了同班同學,師從倪貽德教授。這段時間,他白天在上海美專讀書,晚上還在“白鵝畫會”進修並擔任助教。1935年,沈之瑜從上海美專畢業後,與錢辛稻等幾個熱愛繪畫、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組建過“線上畫會”,得到了前輩畫家陳抱一的鼓勵和支持。1937年,沈之瑜應劉海粟校長之邀重回上海美專,擔任西畫、雕塑兩系主任劉獅先生的助教,主教西畫系和高級繪畫科的基礎課程。董希文、趙延年、程十發、鄭爲、孟光、張敦仁等都曾是他的學生。

1940年,沈之瑜離開“孤島”上海,投身抗日救亡。在蘇中抗日民主根據地先後從事新聞、文教及軍隊文藝工作。1949年5月受命參加接管上海,任市軍管會文藝處美術室主任。以後又被陳毅市長親自任命爲上海市文化局社會文化事業管理處處長,1958年後擔任了上海博物館副館長、館長。

作爲中國經濟文化中心的國際大都市上海,長期以來一直是各路文化精英雲集之處和中外文化交流的窗口。思想上的自由與兼容幷包,使上海成了中國文化的中心,也成爲衆多藝術學子仰慕嚮往的聖地。

上海有培養音樂人才的高等學府——上海音樂學院;也有培養戲劇人才的高等學府——上海戲劇學院;在美術教育上,上海曾經擁有上海美專、新華藝專、蘇州美專滬校等享譽全國的著名院校。其中,新華藝專在1941年因拒絕向汪僞政府登記和申報師生名單,被迫停辦,直至1944年最後一班畢業宣告結束。而唯一倖存的上海美專在1952年全國大專院校院系調整中,被指令與蘇州美專及山東大學藝術系合併,遷往無錫組建了“華東藝術專科學校”,上海的高等美術教育一度歸零。從上海在全國所處的重要地位來看,這不能不說是一個重大的缺撼。1958年,上海市領導決定籌建一所新的高等美術院校——“上海美術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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