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夜行记】是魔宙的半虚构写作故事

由老金讲述民国「夜行者」的都市传说

大多基于真实历史而进行虚构的日记式写作

从而达到娱乐和长见识的目的

十几岁时看过一部片子,一直到现在都记得几个画面:在长城上,男主拿两根钢管打一日本武士;日本武士暴揍男主,肋骨打折,脑袋把长城砖都磕掉了。

男主叫华志强,长得像李小龙,动作也学得有模有样。

李小龙特型演员吕小龙导演并主演的电影《长城大决战》剧照。

片子名叫《长城大决战》,故事背景是1937年,剧情基本上是从1972年李小龙的《精武门》演化而来——英雄打鬼佬,以雪家仇国恨,最后被鬼佬暗算,悲壮而激愤。

我和很多小伙伴——几乎是当时全中国的少年,都为此热泪盈眶。我还特意从废品站偷了两截钢管,COS英雄的动作。

这样的英雄有很多,霍元甲,陈真,黄飞鸿,马永贞,以及后来的咏春叶问。有真实存在的,有演绎编排的。

这都是观众需要,就像元朝末年,老百姓都爱听说书人讲水浒英雄。

故事背后都有真事儿。我愿意花时间整理太爷爷金木的笔记,就是因为他讲了很多不起眼的真事。

这种打鬼佬的事,金木就遇见过——跟传说的不太一样。为了整理这回的故事,我研究过好多资料,发现各种版本。

但你知道,我肯定比较相信金木——他是我太爷啊。

另外,当时报纸杂志刚起来,记者特别好混,也比较容易瞎写,让很多事真相不明就进入史册了。

但金木不一样,他调查的案子一般不全文刊登在报上。

我估计金木没找到合适的传人。要不,《北洋夜行记》怎么一直没公布呢,连我爷爷我爸都不了解。

好在有我,姑且算作太爷爷的传人吧——真正领我上道的是谁,是个秘密。

金木撞上打鬼佬,是在1918年。地点在北京中山公园,当时还叫中央公园。这件事的结局,在当时也是个秘密,真相至今没正式公开过。

《北洋夜行记》是我太爷爷金木留下的笔记,记录了1911年到1928年期间他做夜行者时调查的故事。我在金家老宅,将这些故事整理成白话,讲给大家听。

案件名称:暗街杀人案

案发地点:樱桃斜街

案发时间:1918年9月14日

记录时间:1918年底(1919年末补记)

民国七年秋天一个夜晚,我坐一辆马车,连夜回家。

走到北新桥附近,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

路边的街灯不是很亮,跟点点萤火虫的屁股一样,一亮又一灭。

北京城的路灯,年年增加,但是发电机没有增加,于是路灯越来越黑,电压也很不稳定。

鼓楼内大街的路灯。1918年,北京电灯公司在报纸上登公告,谢绝新用户申请,原因是电路超负荷运转,引起经常停电和灯光昏暗。1921年统计,北京路灯共有2471个。

也许是不赶巧,马车每走到灯下,灯就灭,一驶过,灯就亮,连过四五盏,都是如此。

车把式先忍不住,缩着脖子嚎起京戏来:孤王啊酒醉桃花宫,韩素梅呐生来好貌容!

这是走夜路唱歌,给自己壮胆。我在一旁给他打拍子。

二人一路走一路嚎,远远望见前面猛地一片光明,我一看,是海军部的大院。政府部门,用的是自己的发电所,难怪这么亮。

海军部,原为九贝子府,康熙九子胤禟府邸,后改为和亲王府,雍正五子弘昼之府邸。民国后,改为北洋政府海军部所在地。1924年直奉战争后,改为段祺瑞执政府。

车把式看见光亮,先是嘿嘿笑两声,马上又听到他说,糟了!是抓官车的!

前边百步开外,路边站着几个军人,还有的骑着马。

车把式麻利的把车辕两边的插销一拔,马就脱离了车厢。

车把式爬上马背,喊了声,对不住了!一拍马屁股,往反方向跑了。留下我在车上目瞪口呆。

那几个兵注意到这边的情况,赶了过来,看见我正从倾倒的车厢里钻出来。

一个骑马的兵问我:哎,坐车的,车把式往哪边跑了?我跟他打马虎眼,说天黑没看清。

正说着,从来路上传来一阵马蹄响,该不是车把式又回来了吧?黑暗中也看不清。

几个兵也等着看。马蹄声近了,从黑暗里钻出一匹马,不是车把式那匹。马上驮着两个人。

这两个人身上穿着皮袍子,脚蹬皮靴,头戴毡帽,一副俄国人的打扮。而且都脏破的不成样子。

两人随着马左右晃着,近了,才看清原来是中国人长相。

前面那个,长着一张马脸,眼睛又尖又细。后面的是个胖子,眼睛都陷进脸上的肥肉里去了。

几个兵围了上去,要征用两人的马。撕扯的时候,胖子不愿意,推了一把,一个兵滚出去很远。

马脸的汉子拦住胖子,牵着缰绳递给士兵。士兵得了马,也就不计较,牵着马离开。

几个兵刚走到灯火照不到的地方,突然传来一阵马的嘶鸣,有人喊,马惊了!

又有人喊,什么人!两声枪响,几个兵越跑越远。

灯下,就剩下马脸汉子、胖子和我,马脸汉子扯着胖子,瞅了我一眼,然后转身走掉。

这是我第一次遇见这两个人。

几天以后,我在《顺天时报》上看见一条新闻,说俄国的“环球大力士”来中国举办“万国赛武大会”,擂台设在中央公园的五色土台,日期是本月的14日到19日。

社稷坛是明清皇帝祭祀土地神、五谷神之处。1914年,在北洋政府内务总长朱启钤的主持下,将社稷坛辟为公园向社会开放,初称中央公园,是北京城内第一座公共园林。1928年,为纪念孙中山先生改称为中山公园。

新闻还说,大力士叫康泰尔,乃是“武功盖世,名震环球,自古未有的大力士”,夹杂了一些贬低中国人体能的话。

还有一条宣传的条幅,上面写着:打中一拳者奖50元,踢中一脚者奖100元。

这下有热闹瞧了,反正中央公园也不远,午饭后,我骑着自行车往东,朝社稷坛方向骑去。

到了五色土台子,已经用脚手架和苇子席围了起来,从入口进去,台下站满了人,前排摆着茶座,茶水钱一块,已经没有座位了。

我只好站着看,台上没有洋力士,只有一个中国人在耍双刀,舞出两片白光。

看了一会,我又往台子左右看,台子西边坐着一群人,其中一个年轻人,青头皮,宽肩膀,是好久不见的杨小宝。

前些天小宝说要去天津,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跟他在一起的,是几个拳师打扮的人。

我挤过去打招呼,小宝看见我很高兴。跟他一起的,是天津武士会的人,专门从天津赶来,要和洋力士比武。

拳师中有个叫韩慕侠的,穿着考究的长衫,四十多岁,长了个娃娃脸,是领头的。

韩慕侠(1877-1947),天津津南区大韩庄人,擅长形意拳、八卦掌,曾先后随张占魁、应文天等九位师傅习武,江湖绰号“玉面虎”。1916年,天津南开学校开设国术课,聘请韩慕侠为教练。1947年,韩慕侠在穷困中去世。

正说着话,主持人跑上来,宣布大力士康泰尔要表演神力。

十几个乞丐一起,抱着一截铁轨、几个哑铃、一个沙袋上台,非常吃力,主持人说,沙袋里面装的都是铁砂。

接着康泰尔上场,光着上身,白花花的肉,上面全是毛,不仅是胸膛、肚子,连手臂、后背都铺着毛茸茸的一层。

上场后,康泰尔开始展示身上各处的肌肉,我想起在日本医学校上的人体解剖课。

主持人举着话筒访问康泰尔。康泰尔不仅长相原始,话也说不利索,嘟噜嘟噜一通,我怀疑翻译帮他圆了不少。

小宝说,这货该不是人跟猴子的串儿吧?

采访完,表演开始。毛人康泰尔先伸出大手一抓,一挺身,把铁轨举了起来。又提着砂锅大的哑铃,甩来甩去。

我看得提心吊胆,生怕他手一滑,哑铃飞进观众席,把人脑花子砸出来。

最后,康泰尔戴上拳击手套,迈着拳击步伐,左蹦右跳,对着铁砂袋砰砰砰打起来。

我看着康泰尔嗷嗷的打拳,问小宝,天津来的师父们有把握吗?

小宝摇摇头,说不知道,但是韩大哥的功夫是很好的。

康泰尔表演完,韩慕侠上台。主持人和翻译在一边帮忙,与康泰尔交换生死文书。定下日期,明天在这里比武,一决胜负。

生死状,相当于免责切结书。但在现代法律下,生死状一般是无效的。(图片来源:电影《霍元甲》剧照。)

散场的时候,我突然看见人群里,有前几天夜里遇见的马脸汉子和胖子,虽然只看见背影,但是两人穿的不合季节的皮袍子很显眼。

马脸汉子手里还提着一根马鞭,但他们已经没有马了。

稍后,我和小宝、韩慕侠他们一起离开中央公园。

我们传看了一遍生死文书,最后一个老拳师看完,要还给韩慕侠。

韩慕侠的娃娃脸上,带着一丝嫌弃,老何,一股洋鬼子的膻味儿,别给我了。

老何嘿嘿一笑,叠一叠,收在怀里。

拳师们住在樱桃斜街的华兴旅馆,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在大路上还有些昏黄的路灯,走到观音寺街附近,路灯彻底不亮了。

我掏出打火机点燃,火光也只能照亮身边一小圈,面前几步之外,黑乎乎的一片。

摸黑走了一会儿,突然眼前一个黑影闪过,然后脚步声就乱起来了,黑暗中传来几声惨叫。

在附近的人家借了煤油灯,几个人都不同程度受伤,一清点,少了那个叫老何的拳师。

最后在一个转弯的墙角发现了老何,已经快不行了,肚子上被人用凶器豁开一个大口子,青色的肠子冒出来,看见这个景象,我后脑勺的皮猛地一紧。

从他怀里掏出那叠生死文书,已经染成红色。将人抬到旅馆的半路,老何死了。

据不同的伤者描述,偷袭者有着不同的特征。

有人直接指认,袭击者正是那个洋力士康泰尔,说他戴着拳击手套,还嘟噜了一句俄国话。

还有人说,恐怕是鬼怪,因为是一块长了手脚的大石头。他一拳打上去,指骨断了好几个。

我和小宝都觉得,应该停止比武,先查出凶手要紧。

但韩慕侠还是决定先比武,追查凶手的事可以放一放。其他的拳师也是这个想法。

我只觉得这帮人把比赛看得太重,不近人情,但我毕竟是局外人,也不好说什么。晚上在旅馆的床上翻了好久才睡着。

第二天一早,留下一个人料理老何后事,所有人前往中央公园。

进了社稷坛,就看见一大群穿着灰布衣服的军人,门口贴了告示,比武变成表演了:

“俄大力士康泰尔,于某日在中央公园社稷坛上表演,愿与比赛者,并可先期到警察厅办事处挂号,以便依次与赛。”

下面还有警察厅的红色印信。

恰好警察厅长吴镜潭也在场,韩慕侠进了社稷坛的坛门,去拜见这位厅长。

吴炳湘,字镜潭。先后追随袁世凯、段祺瑞,1913年-1920年任京师警察厅厅长,统领两万多名警察,是北洋时期北京最有实权的人物之一。在其任内,发生了洪宪帝制,张勋复辟,府院相争、五四运动等一系列事件。

吴镜潭的意思,康泰尔是个外国人,只能待之以地主之谊,不准比武,但是可以表演。

康泰尔出场,在士兵的隔离下,别说和康泰尔比武,就连擂台都无法靠近,拳师们无所事事的在台下站了半天,回去的时候,谁都不说话。

走到昨天遇袭的胡同里,天已经黑了,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韩慕侠和小宝走在前面,先拐进樱桃斜街,我和其他人还在观音寺街。

前面突然传来小宝的喊声,好像在跟人打斗。

一个拳师点着准备好的煤油灯,我们一起冲过去。

刚转过弯,看见小宝拳头带着手刺,正打在一块大石头上,一个胖子抱着大石头,表情很轻松。

手刺,一种近战武器,一般是金属质地,顶端为尖刺,中段为指套,套入四指,底端为掌托,握于掌心。以挥拳击打为攻击方式。

胖子穿着皮袍,这是我第三次见到他了。

旁边韩慕侠和马脸汉子倒在地上,扳手拉腿,正在扭打。

见我们赶来,韩慕侠低吼一声,终于摆脱马脸汉子,站了起来,两拳一脚,将马脸汉子打倒。

胖子将手中巨石往人群中一扔,大家纷纷躲开。胖子直接头也不回,往胡同外面跑去。

马脸汉子解了围,也一咕噜爬起来,往另一个方向跑。

夜里怕中圈套,拳师们就没有追。

回到旅馆,我问韩慕侠,老何是不是他们害死的?

韩慕侠回忆了一下,说,应该不是,当时我离老何不远,凶手身上有一股膻味儿。这两个人身上没那种味道。

接着又说,我看只是两个毛贼,与康泰尔比武才是正事儿。

就把马脸二人略过不再提。

另一个拳师也说,就是洋力士干的,个子比我高,我还被他打了一拳,没错。

大家意见一致,明天想办法绕过军警的封锁,先探探康泰尔的底细。

第二天,我们赶到中央公园,买了门票进去。

康泰尔正在台上表演举铁轨,台子周围站了一圈士兵。我看了一圈,发现一个熟人,中央公园警察署长刘盖臣,他是我的中学同学,前段时间还在一起吃过饭。

刘盖臣穿着一身警服,正在第一排茶座,津津有味地看表演。

我过去与刘盖臣见面,说我想凑近点看。刘盖臣二话不说,领着我和韩慕侠从侧面上了台,站在后台看康泰尔表演。

我们站在一个背枪的小兵后面,看见康泰尔举起一个大号的哑铃,抛了几下,往地上一扔,发出砰的一声。

韩慕侠一皱眉,说,这个哑铃好像有问题,我们练功也抛过石锁,声音不是这样。

石锁,中国古代的锻炼器具,相传源于唐代军营,主要用法为抛举。后来演变为花色动作的竞技项目。

我看那个哑铃离我们挺近,拍拍小兵,说你动动那个哑铃。小兵左右看看,小声说我不敢。

我悄悄站在小兵一边,用长衫下摆遮住哑铃,叫小兵悄悄从后面拿哑铃。

小兵年纪不大,好奇心盛,微微蹲下身子,伸出双手去拔那个哑铃。一使劲,拔了个空,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还没站起来,小兵单手举起哑铃,大喊,假的,假的!

小兵跳起来,怕别人不信,又抓起一个铁砂袋,抛在半空中。现场所有人都呆住了。

康泰尔突然转身,跑到一旁的柱子前,扯下展示的金牌,跳下台子就跑,一会就没了影。

刘盖臣命令士兵,马上抓住还没来得及跑的翻译和乞丐,检查康泰尔遗留的铁轨等东西。

铁轨是木头心,外面包了一层铁皮。哑铃中间是空的。铁砂袋里面装的其实是木屑。

审问翻译,才知道康泰尔根本是假大力士,手段和街上杂耍卖艺的差不多。那些乞丐也是临时雇来假装的。

至于康泰尔的来历,就不知道了。

现场的观众听说了,都是买票的,哪里肯罢休,都开始起哄,所有人冲到台上来,抓起那些假的铁轨、哑铃、沙包,扔的满天都是。

我看一些士兵也加入进来,整件事情到这里,开始变得荒诞无比。

我检查了一下康泰尔留下的箱笼,发现一只小皮箱上面印着Hagenbeck-Wallace Circus的字样,翻译成中文,就是海京伯马戏团。

海京伯马戏团,由德国人海京伯创立,二十世纪早期,活跃于美洲,巅峰时期,位列美洲第二大。本部位于秘鲁的印第安纳。曾到中国演出。图为连环画家赵宏本所绘海京伯马戏团演出场景。

海京伯马戏团驻扎在北京西郊,我们一路找过去。

到了地方,我们发现驻扎地竟然是过去的万牲园。万牲园现在已经废弃,马戏团的帐篷就设在院子里。

京师万牲园是清朝农工商部农事试验场附设的动物园,1907年对外开放。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近代公共动物园。1955年更名为北京动物园。

马戏团的笼子里有各种稀奇的动物,狮、虎、大象,我还看见一个临时搭建的木栅栏里,跑着两匹虎纹马(斑马)。

海京伯马戏团的经理是个德国人,留着大鬓角,穿着笔挺的西装,不会说中文,但是会说口音极重的英语。

我的英语也马虎,两个人连说带比划,才弄明白前因后果。

康泰尔曾经是马戏团的员工,经理说,现在俄国已经天下大乱了,大批俄国人往中国跑,这个康泰尔就是个流浪汉,经理看他块头挺大,就收留他,叫他来当驯兽员。

经理说的天下大乱,大概指的是去年俄国变天的事情。

经理很警觉地问,我们为啥要找康泰尔?我跟他讲了我们夜里遇袭的事情,康泰尔有嫌疑。

经理听了,脸绷的紧紧的,看了一下受伤拳师的伤痕。

然后低着头想了一会,连连摇头,这个康泰尔看似块头很大,其实不会功夫,胆子也小,绝对不敢去杀人,他就是想骗些钱罢了。

我问他,康泰尔后来怎么不在马戏团了。

经理含糊了几句,说康泰尔手脚不干净,被开除了。

临走的时候,经理向我们要了旅馆的地址,说有了康泰尔的消息,就派人通知我们。

离开马戏团,小宝说这个经理鬼鬼祟祟的,有事情瞒着我们。

我说,他不想多说,可能是怕惹上麻烦。

过了几天,翻译提供了一条重要的线索,康泰尔曾经在六国饭店租了一个房间,现在租期还没到,康泰尔可能会回去拿东西。

六国饭店,由英国人于1900年建造,四层楼。为当时各国公使、官员及上层人士住宿、餐饮、娱乐的聚会场所。当时下台的一些军政要人也常到这里避难。(图片拍摄:山本讃七郎。)

几个拳师轮流去六国饭店盯着,就等康泰尔回去。

我问小宝,你们这么费心抓康泰尔,我看他就是一个骗子罢了,德国人都说了,他不敢杀人。杀老何的人未必是他。

小宝问我,武士会来北京是为了啥?

我说自然是比武,可惜大力士是假的,没比成。

小宝嘿了一声,大力士是假的,但是金牌是真的。

我问他是怎么回事。

小宝叹了口气,武士会里,有个功夫顶尖的人物,叫郝恩光,论辈分,是我的师叔。民国三年的时候,代表武士会去了日本,与日本的武士较量,屡次得胜,为武士会挣了极大的名头。

我说我怎么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小宝说,后来郝恩光败给一个日本剑客,回国后就去了东北,再也没回来,有人说他死了。郝恩光败给日本人的事,武士会栽了面儿。

这次比武,是为了给武士会挽回颜面,不管是不是真的大力士,都要打下去,拿到金牌为证。回天津以后,都安排好了,会有报纸报道。

过了一会,小宝补了一句,韩大哥也是不得已。

三天后的晚上,终于发现康泰尔偷偷的从后门溜进六国饭店。

等通知我们赶到的时候,康泰尔还在里面没出来。使馆区的马路上灯火通明,我们就在路边等着。

没多久,康泰尔出来了,穿着西装革履,抱着个小皮箱。叫了辆洋车,出了使馆区。

走到前门附近,康泰尔下了车。一个拳师跟得紧了,康泰尔察觉到,拔腿就跑。

一行人追着进了附近的胡同里,越跑越偏,渐渐地远离了大街上的灯火。

突然前面一个高大的黑影一跃,将康泰尔撞倒,接着就听见康泰尔的惨叫声。

这次我带着手电筒,连忙打开一照,我从来没见过如此怪异的景象。

一个浑身灰毛,长着一条巨大尾巴的怪物,压着康泰尔。它长着牛头,却没有角,瞪着眼睛,嘴巴死死咬着康泰尔的脖子。

更为怪异的,是它粗壮的前臂上,带着两个拳击手套。

康泰尔的皮箱摔开了,里面的钱撒了一地。

我们几个都被这东西镇住了,一时间没人动。

这时一个人急匆匆跑过来,手里拿着一条长鞭,是海京伯马戏团的经理。

经理一抖鞭子,鞭梢啪的一响,那怪物受惊一跳,人立起来,竟然比人还要高。它举起前臂,两只带着拳套的拳头,作出招架的姿势。

经理一鞭子挥过去,那怪物往后猛一倾,然后转身慌忙夺路而逃,不是跑,而是并着腿跳。

韩慕侠趁机截住,一拳打在怪物头上,怪物倒在地上,砸得尘土乱飞。

再看康泰尔,喉管被扯破,已经没气了,不知为何有点可怜。

韩慕侠翻了翻尸体的衣服,找出一块方形的金牌,装进口袋里。

据经理讲,这个怪物是他从澳洲买来的动物,澳洲的猎人在荒原上抓到这种动物,运到了德国,马戏团买下来,训练它们模仿人类打拳击,表演来挣钱

前些日子不小心叫它逃走了。

我问这种动物的名字,经理说英文名字是kangaroo,是澳洲土人的叫法。

19世纪末的袋鼠拳击表演海报。

我们去万牲园找经理打听的时候,经理听了描述,猜想害人的十有八九,是前段时间逃走的这只动物。

本来怕赔钱,就不敢说,偷偷跟着我们,想不动声色抓回去。没想到它再次伤人,顾不了太多,就冲出来了。

经理又说,这个康泰尔,也是自作自受。

我问他为什么。

经理说,康泰尔当驯兽师,失手把它同伴的母兽打死了,这才被我开除了。

它第一次袭击人,可能是闻到了康泰尔的气味。攻击时,用大尾巴撑地,前爪搂住人,两条后腿猛蹬出去,爪子可以将人开膛破肚。

我想起老何塞在怀里的生死状。

这时,地上的动物猛地跳起来,我只看见灰影一闪,一股大力撞在胸口,一下坐倒在地上。

那动物三跳两条,向远处逃跑。

所有人在后面追赶而去。

第二天,韩慕侠等人在前门火车站,上了回天津的火车。小宝没有跟他们一起走,留在了北京。

9月29日,天津《益世报》登了韩慕侠比武获胜的消息,人人拍手叫好。

新闻中提到,康泰尔比武失败之后,将10块小金牌,1块大金牌赠与韩慕侠,并在服输的字据上签了名:

兹有俄国大力士康泰尔,周游世界46国举行武术表演大会。未遇劲敌,凯旋而归。路过中国,在北京中央公园五色土进行武技表演。今与中国武术名家韩慕侠先生角技,甘拜下风。瑾将金牌11枚赠与韩先生慕侠惠存。口说无凭,立此为证。

下面还有康泰尔的俄文签名和韩慕侠的中文签名。

韩慕侠拳击康泰尔奖章照片。

10月3日,《益世报》又刊登了康有为与别人合写的新闻,嘲讽康泰尔,并在报上写明不受稿酬。

看了这些新闻,我只觉得好笑,中国人是不是东亚病夫,我看不在身体上,而是在脑子里。

十几天后,我路过宣武门附近,见到有人撂地杂耍,过去一看,是马脸汉子跟胖子两人。

表演的内容很简单,就是举大石头,大大小小的石头一字排开,轮流举起来,扔得地上砰砰的闷响。

两人只顾举石头,也不说话,不粘圈(招揽观众),只有寥寥几个人站着看。

扔完石头,一要钱,几个人也散了。

我掏出一块大洋,扔过去。马脸汉子低头看见钱,抬起头看见我,笑了,脸瞬间一短。

我说,别扔石头了,也没人看,我请你们吃饭。

到了宣内大街的四海居,点了几份卢家饺子。

饺子。馅:夜行犬小魔。

一说话,两个人都是关外的口音。马脸汉子说,他们来的地方比关外更远,过了黑龙江,还得走二百里。这两人是俄国的华人。马脸是哥哥,胖子是弟弟。

只因为俄国现在天下大乱,红毛子、白毛子、东洋鬼子打来打去。打来打去,最后一起杀中国人。

兄弟俩回国的路上,树林里、大路上、河里,都是中国人的尸体。

两人靠着有些功夫,活了下来。骑着马一路南下,来到京城。刚到京城的头一天晚上,马就被当兵的抢走了。

哥哥提议撂地杂耍,可惜二人没名气,也不会说话招揽观众,根本没人看。这时候,他们看到了康泰尔的表演。

只要打败康泰尔,钱就有了,更重要的是,名气就响亮了。

但他们来晚了,康泰尔与一群天津人先约定了比武。哥哥的想法很简单,叫天津人比不了武就行了。没想弄死人,想叫他们第二天走不了路。

于是就有了黑夜偷袭的一幕,但是他们也没料到,还有一只动物出来搅局,还出了人命。

我见他们俩生活没着落,就问,不知道军粮二位吃不吃得惯,如今政府对俄国用兵,敢不敢回去?

胖子一甩帽子,怎么不敢,北京看不起人,早就想回去了。

前几天给一个军队的朋友送行,席间听说海军最后一批开拔海参崴,据说还有名额。

10月20日,“海容”舰搭载着东北江防所需的军械和40名官兵,从上海出发,再次前往海参崴,而那边凛冬已至。

1918年,俄国内战,8月,日、英、美发布出兵宣言,派军到俄国施行武装干涉。8月22日,北洋政府正式发表出兵宣言,陆军第九师抽调两个团的兵力,共4000人,陆续开往西伯利亚,团长指挥为宋焕章。1918年到1919年间,中国军从俄国内战前线,抢救三万多名被困华工回国。

年前,我叫上小宝,又去了一趟西郊,到万牲园看看。发现马戏团已经不在了,只剩下一个老汉在看门。

据老汉说,德国人在老家要吃败仗,咱们中国是战胜国,德国的马戏团就溜啦。

小宝问,前段时间跑出去杀人的动物咋样了?

老汉说,你说那只袋鼠呀,不能表演,马戏团觉得浪费口粮,就活活饿死了。

原来它叫袋鼠。

看到故事最后,我有点想笑,但又没笑出来。

因为这事儿虽然很扯,但又有点能理解这些人想“赢一场”的心理。

兄弟俩为在北京站住脚,得打赢一场;武士会全仗面子活,想赢一场;俄国大力士搞表演,也是想捞钱;就连袋鼠揍人,也是生存本能。

要真打起来,谁输谁赢,不知道。根据一些学者研究,霍元甲当年大败洋人大力士,并没真打起来——大力士退赛了。

那大力士就是个卖艺的杂耍,霍元甲非要打,他就吓跑了。

用中国功夫打败洋工夫,是国难当头之时,要排外振奋人心,是强心剂。

这支强心剂配方一用一百年,到现在还没过期。

我很好奇的是,这种兴奋剂药物用多了,就会成瘾。以前用药,可能因为虚。但后来一直虚,可能是药用多了。

我不爱过各种节,也不爱发节日祝福。不过,昨天有人群发我消息,教育我别过圣诞节,那是洋玩意儿。

我一看,乐了。外国人看到咱们过春节张灯结彩的,不也跟着乐呵吗?

所以,麦瑞克瑞斯莫斯。又能吃饺子了。

世界从未如此神秘

▬▬▬▬▬ ▬▬▬▬▬

We Promise

This is Original

本文属于虚构,文中未注明来源的图片视频均来自网络,仅用作说明,与内容无关。

未经授权  禁止转载

欢迎转发给你的朋友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