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夜行记】是魔宙的半虚构写作故事

由老金讲述民国「夜行者」的都市传说

大多基于真实历史而进行虚构的日记式写作

从而达到娱乐和长见识的目的

跟朋友喝酒,他问我什么时候写写自己以前调查的故事。

我说迟早会写,但别太期待。其实那些事没那么惊心动魄——这十几年治安还不错。

我肯定写不过我太爷爷——他笔记里那些事,都太疯狂了。

多疯狂呢?有一种纯粹的坏、狠、俗,善恶都很直接,黑暗。

这种感觉,有点像我十几岁时看的一些国产犯罪片。

比如《疯狂的代价》、《最后的疯狂》、《银蛇谋杀案》、《罪恶惊魂录》什么的。全是1980年代末拍的。

比如,绑架女孩,囚禁在家里,用毒蛇吓唬,毒死——也不知道为了啥。

无因的罪恶,让我头皮发麻。

1988年上映的犯罪电影《银蛇谋杀案》,导演李少红,主演贾宏声。

1924年春天,北京西城有个女孩被人骚扰,找到金木帮忙。

骚扰案还没查清,却又发生更多女性侵害案。金木身边的朋友也被盯上了,而且有性命危险。

下面是案子的记录,由助手桃十三整理。

这回还是提个醒,故事有点长,可能引起鸡皮疙瘩,要是害怕就闭闭眼睛。

《北洋夜行记》是我太爷爷金木留下的笔记,记录了1911年到1928年期间他做夜行者时调查的故事。我在金家老宅,将这些故事整理成白话,讲给大家听。

案件名称:胡同割发案

案发地点:苇坑胡同

案发时间:1924年4月5日

记录时间:1924年6月1日

故事整理:桃十三

民国十三年(1924年)四月的一个傍晚,我从海甸回来,走德胜门进城。

那晚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留意了夜晚的降临。

刚进城门,门洞边岗亭里走出个巡警,手里拎着小锤,走到一个木架子前,敲了敲上头挂的云板。

这是“打点”了,要关城门。

进城的人急了,纷纷往里挤。车夫嘟嘟摁着气喇叭。

云板,用铜铸成,桃形,扁平,边穿两孔,悬而击之,敲起来声音很响。北京城门关城前,要敲三遍“点”,第一遍“点”,关上一扇城门,第二遍“点”,另一扇关一半,第三遍“点”,只留一点儿缝。赶城的人很远处就能听到打点,跑慢点就关在城外,或出不了城。

夜色爬上来,低洼的积水潭里最先黑起来,然后是大街上开始模糊,两边的店铺提前上了灯火。

夕阳余光爬上箭楼,金光闪烁。箭楼上的箭孔,吸纳晚归的燕群。乌鸦升上天空,哇哇地叫。

我顺着德胜门大街慢慢走。空气很舒服,春天真的到了。

走到西四牌楼,牌楼边上的木质报栏前,三个光头凑在一起读报。

报栏。甘博拍摄。

一个光头说,“菜花黄,疯犬狂……”。

另一个说,“好了,打狗队要来了……”。

我凑过去看,是一则警察厅的新闻通告:

京师警察厅示:

为京城内新有一只猛兽,咬伤人畜,传染疾病,城内猘犬泛滥,现今设立卫生处防疫队,城内行捕该野兽、疯狗,夜间行走客人,勤谨提防,恐被伤害。各宜知悉。

中华民国十三年三月廿日

这是在说前几天疯狗的事。那只“猛兽”见狗就咬,被咬的狗又去咬别的狗。疯狗一多,很多人也被伤了。

一个光头看看我,“这位先生,走夜路可小心着吧,提防疯狗。”

我正想问疯狗都怕啥,另一个光头抢着说——

“听说疯狗只能走直线,不会拐弯。”

疯狗。

回到西四,夏妈告诉我,戴戴下午打过电话,说有急事。

我推出自行车,蹬着车往北去了。

没骑一会儿,蓝色的天就黑透了。

扭头向东看,鼓楼只剩一个剪影,静静地立着。那里早就荒芜了,城头有人在吹箫,呜呜咽咽。

北京鼓楼,甘博拍摄。鼓楼建于明永乐十八年,北京的钟楼和鼓楼,位于京城中轴线北部。原定钟楼昼夜报时,乾隆后,改为只报夜里两个更时,由两个更夫分别登钟、鼓楼,先击鼓后敲钟。钟鼓楼每到定更先击鼓,后敲钟,二更到五更只撞钟不击鼓,到了亮更先击鼓后敲钟,鼓的方法是快18,慢18,击6遍,共108响。撞钟与击鼓相同。1924年后停止。

戴戴住在百花深处胡同,胡同里停电,漆黑一片。

我把车子倚在墙上,上前拍门。戴戴在院子里问是谁,我答应了一声,这才把门打开。

黑暗中看不见人,只能跟着声音走,推开房门,进屋。

戴戴划了火柴,点燃一盏油灯,灯芯比较干,火苗微弱,呼吸重了就能吹灭,我俩不做声,盯着灯芯看,火苗渐渐大了,这才开口说话。

灯下,看见戴戴穿着白布单褂,下面穿黑裤子,黑黑的头发在后面绾了个结。

戴戴说,有人骚扰她。

昨天半夜醒来,感到有人扯她头发,睁眼一看,一个人影站在床头。

还没来得及反应,这人割下戴戴一缕头发,跑出房门,没入黑夜中。

“看身形,是胡同里的刘三儿,这死老头子!”

刘三儿是胡同里的孤老头子,家里就他一个人。

老头有个癖好,夜里站在胡同里的暗处,见到走夜路的女子,就对面走过去,擦身而过,故意打女子的手。

又或者,直接迎面拦住,对女子说,“叫我看你的X!”

因为这癖好,刘三儿没少挨揍。没想到这次变本加厉,直接闯进人家来了。

戴戴白天打上门去,刘三儿一天没回来,不知道躲哪去了。

我叫戴戴把她那把“掌心雷”拿出来,说刘三儿再来,就开枪。

戴戴的手枪型号,勃朗宁M1906。

戴戴眼睛发亮,不会把人打死吧?

我说,深夜无故入人家,非奸即盗,登时打死不论。

我跟戴戴又聊了一会天,深夜才骑车回家。

路上遇到一只黄土狗,低着头,啪嗒啪嗒跟在自行车后面跑。

直到我在西四牌楼转弯,黄狗没有跟着,夹着尾巴一直往南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还在睡觉,戴戴打电话来,说春霞出事了。

春霞是戴戴的朋友,我也认识,前几天还一起去看过电影。

春霞今年二十,父亲是开绸缎庄的商人,家境殷实,上过洋学堂。

她平日里参加各种酒会、沙龙,跟一些在北京的洋人二代混在一起。

按照戴戴给的地址,我骑车去了平则门外的滕公栅栏。

那里有家英国人开的诊所,西式建筑,砖墙厚的很,玻璃窗又狭窄,室内十分阴暗,大白天还亮着电灯,灯光昏黄。

戴戴和侦缉队的白队长正站在病房门口小声说话,旁边跟着两个便衣。

一个头束白巾的洋人女护士端着白瓷盘子,从病房里出来。

戴戴见我来了,把我拉过去,手指紧紧捏着我的手。

戴戴说,春霞就躺在病房里,她的两个乳头昨晚被人割去了。

昨天,春霞在北海玩,回家时已经很晚,路上人几乎没人,偶尔遇见个也是急匆匆地跑过。

春霞隐约知道最近疯狗的事,心里有点慌。

走到苇坑胡同,一个男人突然跳了出来。

苇坑胡同。

确切地说,是跳出一团悬浮的火苗,一个裸体的男人,右手举起在脸的一侧,食指指着天,指尖一团火苗在燃烧。

男人走近了,春霞才看清,并不是食指在烧,食指上缠绕着细密的棉绳,浸润着油脂,顶端的火芯里,是一个奇怪的肉疙瘩,发出奇怪的焦香。

男人的脸瘦削,两只三角眼不大,阴鸷而稍显分开。

他的身体瘦极了,肋骨可以一根根数得清,腿间的阳具翘着,尺寸惊人,在他的腹部投下巨大的阴影。

(金木笔记原注:春霞讲述到此,并没有年轻女子的羞赧,反而面露惊恐,像是在描述一件可怕的怪物。)

男人嘴里念念有词,手指上的火苗跳动。

春霞吓得呆住了,一动也不敢动。

男人开口命令,“叫我看你的奶。”

恍惚间,春霞脱下了褂子和小衣服,赤裸上身。春天的夜风有点凉。

男人一把推倒春霞,骑在她的身上,火光在眼前,耀得她什么也看不清,只看到一把柳叶刀闪着光。

胸前一凉,又一凉,巨大的疼痛吞噬了意识。

昏过去前,春霞心里却想,那人指尖套的肉疙瘩,原来是这个。

柳叶刀,手术刀。(图片来源:7788收藏网。)

醒来时,那男人已经不知所踪。巡警发现她,把她就近送到这家诊所。

临走时,春霞还有意识,四处寻找乳头不见,肯定是被那男人带走了。

春霞讲述完以后,大家沉默了一会儿,这个案子邪得很。

我问春霞,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异常没有。

春霞说还有一件,她刚刚苏醒,四下无人,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只有一只狗经过,那只狗特别瘦,毛很乱。

“狗的眼仁像针尖,刺得人疼,狗没有理我,直接跑过去了——感觉像做梦一样。”

回去的路上,我问戴戴,那刘老头晚上又去了没有?

戴戴坐在自行车后座,拍拍手里的皮包,里面有那把小手枪,“没来,来了叫死老头吃好果子。”

当晚,我让小宝搬到戴戴院子里,住进了门房,暂时充当了护院,这也是小宝多年前的老本行。

第二天一大早,我赶去内右三区的警署,在一间偏僻的小屋里,跟白队长他们会合。

这间屋子是他们平时签到前聚集的地方,有时候商量案情也在这儿。

屋里横七竖八摆着几个条凳,两张破桌子,地面是青砖铺就,时间久了,砖地形成一种波浪似的起伏。

地上有些来历不明的黑色泼洒斑点,我怀疑这是他们逼供的地方。

白队长见我到了,一挥手,叫上便衣出发。

我问去哪。

他拢了拢头顶稀疏的头发,又抹了一下嘴上的“卫生胡”,捻了一下手指,弹了弹,慢慢开口,并没直接回答,“你知道’燃指供佛’吗?”

卫生胡,流行于一战的战壕,战前西方男子习惯留大胡子、八字胡,战场中,浓密胡子很麻烦。很多人把胡须都剃干净,只留下人中的一小撮,既保留了胡子,又提高了卫生,所以就叫 “卫生胡 ”。

据白队长的说法,这次割乳的凶手,燃烧食指,很像佛教的燃指供佛。

警署认为,什么燃指,刺血都是邪术,邪术就得用法术破。

所以,我们要去的是一位有名的道婆家,让她请神扶乩,找出凶手。

我向来不信这些,但是那么大的北京城,要找人,不靠警察会很难办。

燃指供佛,佛教一种自残身体的修行手段。往往被官方所禁止,例如明嘉靖年间,普陀山流传“舍身能成佛,燃指表诚心”,善男信女纷纷到潮音洞边跳洞舍身,或在不肯去观音院前燃指,以示诚心。为规劝这种行为,总镇都督李分、宁绍参将陈九思,在不肯去观音院和潮音洞之间立了一块大石碑,镌有“禁止舍身燃指”六个大字。

到了德胜门内的葫芦胡同,远远看见一家院子外面站着一堆人。

白队长推开人群挤了进去。

院子里站满了小媳妇、老大娘,红的是衣裳,白的是头发。

道婆是个驼子,坐在屋里的密室,垂着帘子,看不清面貌。帘子外面摆着长案,上面是香炉、香火。

香炉前面,有一张大桌,两个长得好看的小女孩,站在桌两侧。

俩小女孩共同抬着一个桃木叉,木叉地下是一只毛笔,毛笔下的桌面上,摊着一大张白纸。

扶乩,道教的一种占卜方法,又称扶箕、扶鸾、挥鸾、降笔、请仙、卜紫姑、架乩等等。扶乩时,有人被神明附身,称为鸾生或乩身。神明会附身在鸾生身上,写出一些字迹,以传达神明的想法,做出神谕。

正在请香的,是一群特殊的人。

他们半穿着警察制服,有的只戴着一个警帽,有的只穿着一件警褂,更多的是穿着警裤而已,所有人都穿着草鞋。

他们都带着武器,刀枪棍棒应有尽有,也有几个背着盒子炮的。

白队长小声告诉我,这伙人就是刚成立的防疫队,俗称打狗队。

为了抓那头野兽,他们先是在关口附近挖了许多深坑,盖上干草,旁边栓了一只咩咩叫唤的羊。

结果野兽没抓到,一个走夜路的小贩,掉进去摔断了腿。

还有一次,有个屠夫喝醉了酒,躺在路边睡觉,打着呼噜,深夜里巡逻的打狗队员,以为是暗中潜伏的疯狗,直接开了枪,屠夫梦中就归了西。

虽然惹事不断,但警察厅长鼎力支持,把所有事情扛了下来。打狗队为了报答知遇之恩,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发誓要抓住那只罪魁祸首的野兽。

我对白队长说,为啥不打个招呼?你们也算是同僚了。

白队长呸了一声,什么同僚,杂牌军!

打狗队请了香,施了香火钱,道婆在屋里念着经,谁也听不懂。所有人都不说话了,站的直直的听着。

道婆这边念咒,那边俩小女孩手里的桃木叉开始运行,在白纸上画出一些图案来,画完,一个小女孩叠起白纸,递给打狗队。

扶乩用的桃木叉。

打狗队如获至宝,簇拥着拿画的那人出院子去了,要到没人的地方看画,否则就泄了仙气,不灵了。

白队长加了个塞儿,跟在打狗队后面,请香,将燃指怪人的事情默念,施钱,驼背的道婆念咒,俩女孩扶乩作画,跟前面一样。

白队长拿了画,郑重地捧着,二话不说往外走,到了门口墙根大槐树下。

树下槐花清香弥漫,阳光透过树荫,斑点撒在白纸上,我不禁也跟着郑重起来。

展开白纸,几个头凑过去。

一条锯齿般的线条,曲曲连连,弯了一个直角向右。角落里一个方方的台子,台子上矗立着一个塔楼。

直角内部,画了一个不规则的椭圆形,椭圆形一头,牵出一条细线,穿过直角向下去了。

我见他们久久不说话,迟疑地说,“这道锯齿的线,画的是城墙吧?”

一个便衣眼睛一亮,“是西南角楼!庚子年楼顶给打塌了,后来加了个平顶。这个圈儿可不是太平湖吗?”

白队长一巴掌拍在便衣后心,“照哇,道婆果然厉害,赶紧走。”

1922年,内城西南角楼内侧和太平湖 [(瑞典)奧斯伍尔德·喜仁龙 Osvald Siren ]

太平湖并不太平。

湖边是草场,但是没有马,遍布着低矮的平房,那都是一些高丽人(朝鲜人)的白面房子。每天夜里,都有一群群的男女瘾君子在附近徘徊。

白面房子,白面就是海洛因,白面房子就是吸食鸦片、海洛因的场所,开办者多为高丽人,旧时北京比较贫困的胡同里,几乎都有一家白面房子。

我和白队长几个,在城墙角转悠了几圈。啥也没找到,除了打听到一个说法,西南城角,又叫“金角”,至于为啥,谁也不知道。

白队长和便衣要去白面房子里“坐一坐”,我不耐烦,就到附近的胡同走一走。

此时天有点黑了,胡同里景物朦胧,离我二三十步的前方,一个高挑女子走着,绿褂黑裙,穿着高跟鞋。

那女子走了几步,别过头来,梳着荷叶边的发式,脸却非常熟悉,只是一时记不起来了,我忍不住紧跟了两步。

荷叶边发型。

女子又回头望了望,转身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我加快脚步,刚转过去,看见女子站在那里,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女子说,“金木,我就看你会不会跟上来。”

这女子叫郑岫云,我们是在上海认识的,已经两年没见了(参见北洋夜行记 022),没想到来了北京。

郑岫云表面看起来与中国人没有任何区别,其实她是流亡朝鲜人,她的人生主题,就是跟日本人死磕到底。

我俩进了一间小酒楼,在二楼找了个干净座位,上了几个简单的小菜,炒肚块儿、高汤甩果、几个花卷,我在灯下看着郑岫云说话。

高汤甩果,就是用高汤做汤底的鸡蛋汤,“甩果 ”、“卧果 ”是老北京对 “水泼鸡蛋 ”的称呼。(图片来源:下厨房网友清水无香_yl)

郑岫云偷偷潜入北京城,目的是探查日本人在北京的贩毒网络,她能听懂日本话和朝鲜话,十分便利。

但是缺少一个能在黑白两道吃得开、关系深厚的人,所以她找上了我。

“最近我们中间出了叛徒,我不能在外面亮相。想了个拐弯的法子引你过来,那个道婆欠我人情,就帮了我这个忙。”

我哭笑不得,说这两天没工夫,我正忙别的事,过两天我找你。

郑岫云说好,两天后在西南角楼上等我。我答应了。

跟她告别之后,我回白面房子。

白队长跟几个便衣轻飘飘地走了出来,找凶手的事情已经全忘了。

三天后的夜里,戴戴家出了事。

凌晨一点钟,小宝听见院子里有动静,跑出来,遇见一个人影,看不清面目,只见这人拿了一缕头发,咻咻地在鼻子下吸。

两人二话不说,交上了手,这人在夜里行动自如,似乎有夜间视物的能力。

小宝就很吃亏,衣服被锋利的小刀划开几道,见了血。

小宝喊了一声,“你是哪来的?”这是为了提醒戴戴。

那人转身跳出了院墙,小宝看见戴戴的屋里灯亮了,这才放心追出去。

那人一边跑一边举着一只手,咻咻有声。转过一个胡同就不见了。

小宝追过去,胡同尽头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在黑夜中很显眼。

小宝一步跨上去,哗啦一声,掉进了水里。

原来是一个水坑,水面被水藻覆盖,黑夜里看不清,像一片草地一样。

小宝担心戴戴的安危,赶紧爬出水坑,顶着一头水藻湿淋淋地回去了。

小宝说了头发的事儿,认为刘三儿不可能有这样的身手。

两人又仔细在院里查了一遍,在水缸里发现了刘老头——

浑身的关节被反折,姿势怪异的蜷曲在缸底,已经死透了。

小宝推测是刘老头看风声过去,又想偷偷闯进戴戴家,结果碰见了此人,被杀死后抛入水缸,还拿走了戴戴的头发。

第二天,法医推测刘三儿的死亡时间,就是昨天夜间到凌晨时分,证实了小宝的推测。

又看了小宝的伤口,很像春霞描述的柳叶刀,此人八成就是燃指怪人。

四合院里的水缸。

我向白队长借了几个便衣,带枪住在院子里,加上小宝,这两天都平静无事。

只有抓住燃指怪人,戴戴才能真正安全。

我和侦缉队的人四处去各处旅店,查看登记,但是两天过去了,一时没有结果。

我想起与郑岫云的约定,决定抽时间去赴约。

一个人回到太平湖附近,先上了西城墙,沿着城头没膝的野草向角楼走去。

这时天气阴沉,站在高处,乌云几乎压在头顶。

远远看着前方的角楼,一大群乌鸦在楼的半腰盘旋,呱呱叫着。

角楼年久失修,里面的木架构大半朽败,我艰难地上到第三层,上面完全塌坏,不能再上了。

我看见了郑岫云。

她倚在在墙边,一群漆黑的乌鸦围绕着她,赤裸的身体白得像一张纸。

尸体的血都被放干了,凶手用她的血在四周的墙上写满了经文,密密麻麻,看得我头皮都炸开了。

我走近尸体,驱赶乌鸦,乌鸦叫着飞出箭洞,有一只不怕人,蹲在不远处的木地板上。

郑岫云身上有多处利刃割开的伤口,这些伤口流尽了鲜血。

两只乳头被齐刷刷地割掉,肚子上被乱划了几十刀,血肉模糊。

一旁扔着一把手枪,应该是郑岫云的,我拾起来检查一下,里面的子弹都打空了。

我发现她肚子上的刀痕有点奇怪,伸出手,但是不敢碰她的尸体。

愣了一会,一狠心,捧了附近地上积的雨水,泼在上面,用手一抹,露出藏在血污下的两个字。

天赐。

我脱下外套,包住郑岫云的尸体,出了角楼,来到附近的槐抱椿胡同,叫巡警通知白队长。

白队长带人来到,得知是流亡的朝鲜人,力主不要声张,尤其是不能惊动日本人。于是找了附近的义地,草草埋葬了。

我怕野狗把尸体刨了,搬了一些大石块,把坟封严实。

又在坟前立了木牌,写着郑岫云之墓,打算以后找到她的同伴,再移葬到更好的地方。

我一个人回家,走到一个巷口,一个小贩拎着麻袋走过去,他拿起小拨浪鼓,梆梆梆敲了几下,喊着“收头发、辫子嘞……”

听到这声喊,我瞬间觉得胸闷,蹲在了地上。

我想起了很久以前见过的一个人。

民国元年,我在家无所事事,经一个长辈推荐,去了北方的包头城,在驻包头总司令部谋了个差使,当了一名军务书记员,前后大概半年之久。

当时上官不管事,很多治安事务都由我来代办,办公地就在前清的县衙里。

有一天,几个人扭来一个年轻人,罪名是抵赖嫖资,殴打妓女。

那妓女跪在地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走过去查看了一下,只是轻伤。

打人的年轻人,刚刚剪了辫子,头发披散在后面,瘦长脸,两只三角眼分得比较开,眼白多眼黑少,就是俗称的“三白眼”。

三白眼指的是瞳仁很靠上或者很靠下,看上去三面眼白很多,所以称为“三白眼”。民间面相学认为三白眼的人比较冷漠无情。

按理说,这样的小案子,打一顿马鞭、罚点钱就放了。

但不知为什么,我看见这人的眼神,就觉得厌恶,我当时年轻气盛,只想给他找点麻烦。

于是叫我的马弁把他推倒,先结结实实地抽了二十鞭,再带到他的住处搜查。

拖到他住宿的旅店,一翻登记簿,名叫周天赐,张家口人士。

又在旅店里搜出几条妇女的发辫,周天赐先是说不清发辫的来历,后来又说自己是收头发的。

江湖上凡有发、须、爪,道不清来历,必有古怪。

我见他前言不搭后语,从重处理,判了三个月监禁,送进了包头监狱。

后来离开包头时,我打听了一下,他在监狱里打死同室的犯人,判了无期,关进了地下黑牢。

离开包头以后,我渐渐忘了这件事,更是忘了周天赐这个人名,现在猛然想起,那双阴鸷的眼睛在脑中睁开。

过了好一会,我缓过神来,一口气跑到内右三区警署。

我告诉白队长我的推测,白队长很重视,马上回警署,给包头发去了电报。

包头那边很快回了电报,包头镇监狱一个月前发生了暴乱。

几个犯人趁看守疏忽,闯进了看守室,抢走几十支快枪,打死两名看守兵,占领了监狱。

军队赶来重重围住监狱,两边开始交火。

监狱变成了犯人的堡垒,他们从窗口居高临下射击.

许多爬上房顶进攻的士兵被打下去,当时就伤了六七人。流弹还打死了两个看热闹的百姓。

后来动用了大炮、机枪,打了四五个小时,犯人还在坚守。

马司令大怒,下了紧急命令,命令手下官兵,限一小时献俘。

于是官兵拿着刀枪,冒死进攻监狱,攻到监狱大门附近,一名姓侯的连长被当场打死。

后来,军队将监狱后墙拆开一个深深的洞口,用消防水枪将煤油滋进去,然后点燃。

民国时期警用人力消防水枪,射程可达十多米。

大火很快烧起来,囚犯开门往外跑,全部被当场打死。其他囚犯都在监狱内,烧得面目全非。

大火烧到下午三点,军队进入,清点尸体,许多罪犯不是死刑,也被烧死。

只有一个活口,是一名叫袁世廉的执法官,躲在对面的执法处里,未被囚犯发现。

大火烧起来的时候,从执法室里挖洞逃出来,面色苍白,惊魂不定。

包头那边说,周天赐不是被枪打死,就是被大火烧死。

但现在看来,他根本没死,而是怀着报仇的心思,来北京找我了。

为了得到确证,我第二天就去西直门站买票去了包头。

京绥铁路西直门站。京绥铁路,分北京到张家口、张家口到归绥(今呼和浩特)、归绥到包头三期建成,1923年全面通车。现在去八达岭、张家口及包头的乘客还是要从西直门车站上车。(图片来源:新浪网友王嵬的博客。)

几天颠簸之后,车窗外看见久违的大青山,高低起伏。

我在包头站下了车。

远眺黄河渡口,帆樯稀疏,看来去年蒙古独立,使得皮毛货运大减。

河口只有几架羊皮筏子,方形的木格子,架在一个个鼓囊囊的羊皮气球上,渡一些客人过河。

羊皮筏子,俗称排子,黄河沿岸的民间保留下来的一种古老的摆渡工具。

我在大南街的西阁找到了老马——是我以前的跟班马弁,来之前互通过电报。

老马的胡子都花白了,还管我叫老大,旧日的称呼一时改不了,说他已经做爷爷了,要我去他家坐坐,看看小孙子。

我说不了,今晚就得回。

到了监狱的废墟外,一个看守在那里专等,老马提前买通了。

这个看守上个月暴动那天,正好休班,这才逃过一劫。

我和老马跟着看守进了废墟,里面烧塌的砖瓦已经有人整理过了,在空地上码成一堆一堆。

据看守讲述,周天赐进监狱后,有天将同室犯人活活打死,被转入地下黑牢。

黑牢里关押的都是重刑犯,周天赐跟一个驼背老和尚关在一起。

那老和尚在牢里蓄了头发,乱蓬蓬的一头白发,看不清脸。无论春夏秋冬,都穿着一件毛快掉光的羊皮袄。

据说,他是因为奸杀妇女关进来的,那还是前清。

周天赐进来以后,不知怎么就成了老和尚的徒弟,每天在黑牢里练功,打熬筋骨,“那身体看得人怕。”

看守边说边摇头,“他们还在牢里供奉着一个祖师,据驼背僧说,祖师叫善无畏。我家也是吃斋念佛的,他们修的都不是正经佛法,邪得很!”

善无畏,出生于东印度乌荼国,是汉传密宗的祖师,和金刚智、不空,一起并成为“开元三大士”。相传,善无畏炼成金刚之身,故圆寂后,全身不坏。

说话间,三人到了地牢里,找到周天赐和驼背僧的那间牢洞。

进了栅栏门,还有几级台阶,到了洞底。

里面到处被火烧过,几乎看不出原貌。四周土墙上,有用血写画的图案,已经干涸发黑了。

右边是一个罗汉的画,罗汉头顶凸凹不平,面目凶狠,一边袒露,胸膛胳膊几乎都是根根骨头,但是又充满刚猛的力量,不知道是不是看守说的善无畏。

剩下三面墙上,都用血写着经文,笔划尖刻,我一眼看出,与角楼上用郑岫云的血写字的,是同一个人。

夜里十一点,我登上了回北京的火车,身上揣着一份周天赐的监狱档案,上面有张他近期的照片。

周天赐就是燃指怪人。所有的事情,都是冲着我来的。

回到北京以后,我先去了照相馆,将周天赐的照片放大,周天赐的相貌和当年差别很大,但是那种令人不适的气质依旧没变。

白队长将画像分发下去,侦缉队一力寻找。

我也没闲着,当年从妓院里抓到他,如今十多年没碰过女人,以周天赐的个性,肯定要去妓院。

我拿着照片跑遍了京城大小妓院,半个月过去了,一无所获。

去了妓院,不免也到鸦片馆、白面房子走一遭。

我已经六年没有碰鸦片了,但是自从郑岫云死后,每一次经过烟馆的大门,手心就攥出一团汗水。

在第八次过烟馆而不入之后,我终于掀开了“北来香”烟馆的门帘子。

进来后,是明堂大厅,右手边一排大通铺,上面两人公用一个小桌,对面卧着抽烟,身体弯曲,俗称“大虾米炒鸡爪”。

通铺上面悬着一根长竹竿,烟客的衣服都挂在上面。

鸦片馆里抽鸦片的景象。(图片来源:《点石斋画报》)

伙计迎着我,到了一个雅座。烟馆跟澡堂类似,有普通座,也有雅座。

雅座就是用木板打出的隔断,门上挂着半截白布帘子。

隔间里,床上有枕头、垫子,小桌上摆着烟盘,烟盘里摆着铜烟灯、挑灯捻儿的小镊子、烟扦子、铜烟铲、铜烟盒、还有烟枪一杆,带着黑陶的烟斗。

抽烟片的一套工具。

我点上烟,抽了几口,身上松下来,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一个寺院的废墟里,乱石碎瓦中矗立着一尊木佛,又像是一株扭曲的怪树,树上长着几个木瘤。

再仔细看,木瘤是一个个女子的头颅,最显眼的一个,是郑岫云的头,所有的头颅张着嘴,不停地哀嚎。

木佛的两只树杈般的手向前伸,十个手指尖熊熊燃烧。

佛手突然伸向我眼前,十根手指上,各挑着一个女人的乳头。

我醒来,出了一身汗。

这时,隔间外面来了个人,白色布帘遮住了上半身,只能看见绣花鞋和红裤子。

是一个小妓女,看样子十六七岁,怯生生的。

小妓女说,她有一个恩客,长得很像照片上的人,她指了指我随手丢在床上的放大照片。

我没接话,先问了她的来历。小妓女叫张小芬,是银宝堂的妓女,今年十六岁,是河北深县人,入行已经三年了。

我也没多问,叫了辆洋车,让她带路。

出了安定门关厢,又步行,越走越荒,这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我跟在张小芬后面,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

烟劲儿上来,我感觉天空就像巨大漆黑的黑板,越来越低,一只大手在黑板上抓挠着。

进了一个小院,张小芬转过头,说到了。

这时我的后脑遭到重重一击,昏了过去了。

浓烈的血腥气把我呛醒。

我倒在一间屋子的地上,一抬头,不远处的墙上,展开一张黄黄白白的皮革,不规则的四角,用铁钉定住。

一个裸体的男人,正背对着我,手拿毛笔在皮革上写字,男子的后背极瘦,随着动作,肋骨也在皮肤下时隐时现。

男子回过头,一对三白眼,瘦削的长脸,两撇小胡子,是周天赐。

周天赐嘴角黑黑的,是舔毛笔留下的墨汁,咧嘴一笑,“你醒了,看看我弄的。”

随着他的手一指,我看见屋子另一角,挂着一条剥了皮的人体,两个肉钩挂在背后的肩胛骨上,暗红的是肌肉,白白的是筋膜。

人体的上端,张小芬的头颅完好无损,表情像睡着了一样,嘴巴微微张开。

墙上贴的那张黄黄白白的皮革,是张小芬的整张人皮。

周天赐举起一把小小的柳叶刀,“没想到洋人做的刀子,这样俊俏,好用的很,我逃出监狱的时候,从医务室里顺的。”

我的耳朵里鸣叫起来,周天赐转过身来,有点瘸,肩上有伤,包扎着绷带。

他的腿间的阳具挺着,尺寸巨大,尿口外还露出一截灰色的金属小棍儿。

周天赐的话一会远一会近。

“我在地牢里修了采战术,能用尿口御铅剑,小婊子死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快活呢!”

“本来想直接杀了你,但是师父给我托梦了,叫我供佛,供佛有四法:燃指,刺血,剥皮,砍头。你来做第四个吧。”

我暗中积聚力气,大吼一声,猛地起来撞了过去,感觉撞在一块生铁上,骨头几乎要散了。周天赐只一拳,就把我打倒。

周天赐刚要朝我走来,院子里传来嘈杂声,听脚步声不止一个人,周天赐朝门外冲出去,只听到一阵呼喊、叫骂,砰地一声枪响。

然后我眼前渐渐黑了下去。

我醒来的时候,人在医院的病床上,白队长在旁边,汪亮也在,我应该是在安定门内的道济医院里。

打狗队的人救了我,他们巡夜的时候,路过一个废弃的院子,但是里面传来打斗声,就进来查看,跟周天赐撞了个正着。周天赐打伤一个队员跑了。

然后他们进了屋,发现张小芬的尸体和昏迷的我。

白队长一边抠胡子,一边赞叹,“没想到打狗队的那帮人,胆色还挺大,面不改色,不像我的手下,都他妈吐了。”说着白队长的脸色的微微发白。

白队长见我醒了,就匆匆离开,说有事情要忙。

汪亮抱怨,“发生这么大的事,你他妈竟然不通知我。”

我将事情原原本本讲给汪亮听。

昨晚在废弃的民居里遇见周天赐,他的肩膀有伤,应该是郑岫云临死前用枪打的。

包扎手法却十分专业,现在警察满世界找他,枪伤肯定不敢去医院,只能去黑诊所。

我请汪亮去各处黑诊所打听,郑岫云死的那天,去诊所看枪伤的怪人。

汪亮说,黑诊所他都知道一些,包在他身上。

我除了肚子有点痛,身上已经没大碍。汪亮走后,也回了西四。

我拿上郑岫云的那把手枪,给手枪装满了子弹。

又去了一个认识的老清兵那里,跟他讨了一件土法自制的胸甲。

清兵。

当年跟洋人打仗,清兵因为太穷,备不起棉甲,就请铁匠打了弧形的铁片,缀上棉绳子,护住前胸,防洋枪的子弹。

胸甲已经发黑,但是依旧沉甸甸,分量还在。

晚上回到医院,汪亮拉住我上下看,“你没去抽烟土吧?”

我说你放心,我去搞了个护身的东西,用指弯敲了敲胸口,当当响。

汪亮打听到同仁医院附近的一家私人小诊所,在郑岫云死的那天,帮一个人处理肩头的枪伤,这人的相貌“叫人瘆得慌”。

郑岫云打伤周天赐,在内城西边,周天赐却在东边的诊所治疗,中间路途遥远,也许诊所在他藏身地附近。

后来我们在船板胡同里发现了端倪。

船板胡同附近一带,如果你找到一张外国人画的风俗地图,上面肯定标注“贼市”两个字,中国人一般叫黑市。

黑市,又叫鬼市,专指日落之后、日出之前,交易来路不明、见不得光的赃物的市集。黑市商品丰富,价格便宜,交易得用暗语。老北京黑市有南北两市,南市在崇文门外,北市先在德胜门外,后改在什刹海后海西北角一带。老北京人到鬼市,不说 “去 ”、“上 ”、“逛 ”,叫 “趟鬼市 ”。(图片作者:Frank Dorn 1936)

当年洋人联军打进北京城,在前门和崇文门之间的内城里设立军营。

附近区域就成了清政府和洋人两不管的地带,一些下等的妓院、赌馆、烟馆纷纷来此地安营扎寨。

胡同里的房子,大多是用碎砖搭建,给钱就租,不问来历。

一个破败大杂院的房东认出了周天赐的照片。

屋子里很破烂,只有一张木板床、一个小桌子、一把瘸了腿的椅子。地上有一把夜壶、一些沾血的纱布。

破桌子上有几张钞票、半张吃剩的大饼、一个小布包,打开,是一堆女人的乳头,几十个,全部用油脂浸泡过,所以没有腐败。

我看看外头,天快黑了,就告诉汪亮,这家伙能夜间视物,我俩肯定白饶(白送)。你赶快去通知白队长,叫他带人过来。我盯着这里。

汪亮走后,我躲进大杂院的角落里,等周天赐回来。

天渐渐黑了,一个人也没有,头顶的几根电线穿过,在夜空里发出嗡嗡的响声。

一个黑瘦的身影走进院子,腿有点瘸,是周天赐无疑。

我心中一股劲儿腾起来,再也忍不住,拿出郑岫云的手枪,照他的后心就是一枪。

火光一闪,打中了,但是也暴露了我的位置。

周天赐晃了一下,没有倒,反而向我冲过来,我又开了一枪,被他躲开了。

我趁机跑出院子,沿着胡同向北拼命跑。

跑到苏州胡同的时候,周天赐的呼吸声越来越近。

这时候我遥遥听见西方传来敲钟的声音,那是月坛的钟楼。每到月亮升起来,到了天顶最亮的时候,就有人敲钟,也不知道是谁。

月坛原名夕月坛,建于明代嘉靖九年(1530年)。月坛钟楼原有一口直径一米、高两米的明代古钟,但在文革时期遗失了,后经抢救,现存于大钟寺博物馆内。

我攀住墙根的一棵槐树,借助蹬在墙上的力量,翻上了房顶。

月亮不知何时已经高高升起在天顶,银辉洒在我的身上,眼前的一切清清楚楚,连绵不尽的屋顶,好像青色的海浪。

周天赐也上来了,踩着瓦片窜过来,疯子一样。

我们俩在房顶高高低低地追逐。

突然,我觉得是时候了,停下来转身,周天赐也停下来,我们两个对峙着,单对单,眼对眼。

我大吼一声冲过去,用胸口接了他两拳,用枪抵在他的后腰开了一枪。

周天赐晃了晃,翻身向后倒下去,坠入了黑暗的胡同里。

我摸了摸胸前的铁甲,凹下去两个坑。

我跳下房顶,周天赐躺在地上,短促地叫着,类似一种捏着脖子的咽音。

我掏出打火机点亮,周天赐的眼神直直的,似乎不认得我了,嘴里留着涎水。

这不像是中枪要死的反应,而且他的下体高高支起了帐篷,裤子上湿了一片。

突然,周天赐弹跳起来,向远处跑去,速度很快。我赶紧跟了上去。

追了不知多久,再也看不见周天赐的身影。这时候天已经渐渐黎明,路上升起了白雾。

雾气中,我看见一只野兽,似狗非狗,低着脑袋,口中流着涎水,夹着尾巴跑过去了。

接着跑来几个半穿着警服的人,是打狗队的,问我野兽的方向,我指给他们,不觉也跟着他们追了过去。

追到磁器口附近的地藏庵里,找到了野兽,也找到了周天赐,一人一兽都奄奄一息。

打狗队的先撇下野兽,跑来看人,发现他的腿上有一排咬伤的牙印,已经红肿起来。

一个队员说,看这样子,被咬了得有十几天了吧,狂犬病发作,神仙也救不了。

我搜了搜周天赐身上,从他的衣兜里,找到了戴戴的头发和那把柳叶刀,还有几张诊所里的病历。

打狗队的人说,他应该及时打了防狂犬病的针,但好像没起作用——

“这针得到医院打洋人的,黑诊所的针肯定是假的。”

周天赐躺着,喉咙里抽搐着,声音有点像狗叫,下身勃起,直立不倒,一直不停的射精,屁股下面的地上湿了一片。

这时候汪亮和白队长带着几个人也找来了。汪亮看着我,说知道你冲动,要不是他打了假针,你就死了。

我没接他话,转身对白队长说,后面就交给你了,毕竟功劳是你的。

天大亮的时候,周天赐停止了动弹,死了。

几天后,我和戴戴、小宝、汪亮一块去了西便门外的义地。

郑岫云死时,匆匆下葬,现在事情告一段落,我准备把她移葬到灵福寺附近的墓地。

她的坟却被人挖开了。

坟头从一侧掘了口,底下的棺材没了,我压在上面的大石头被搬到一边,写着郑岫云名字的木牌也不知去向。

找来看坟人一问,说是来了两个亲戚把坟迁走了。

我猜测,所谓亲戚,就是郑岫云说的同伴吧。

又过了几天,我看见晨报上刊登消息,打狗队终于击毙狂犬病风潮的罪魁祸首,乃是从蒙古方向窜来的一头疯狼,并配发打狗队员与狼尸的合影。

狂犬风潮终于结束了。

经此一役,京师警察厅卫生处在泡子河兴建一所野犬豢养厂,转门收容无主的流浪狗,这是后话了。

狼天生就恶吗?

可以说是,但善恶是人的标准。对狼来说,那是再合理不过的生存之道,或遇到危险后的应激反应。

因此,善恶是人性范围内的讨论——至于什么狼性,都是扯犊子。

无因的罪恶,是根源埋藏的太深。

年轻时的金木觉得,有人犯罪就要惩治,进监狱就等于改造。这就是简单逻辑。

多年后周天赐成了邪恶的化身,是金木无意种下的恶果。他本想惩治罪恶,却没想到监狱不是件好工具。

周天赐常年只面对一个邪僧,只接受一种邪念,普通的恶变得更邪。

换个角度讲,只受一种环境熏陶,只用一种逻辑思考,就会对世界缺少更多元化的认知。

越多去了解不同的经历、观念,你越能了解世界和人有多复杂,就越不会盲目和偏执。

这些天,发生这么多事儿,众说纷纭。

我觉得,不要只看自己愿意看的观点和事实,也别上来就站队,和意见不同的人干仗,不妨多听听别的声音——至少我们没被关在黑牢里。

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你不喜欢的人,也不是非蠢极坏。你不认同的观点,也不一定恶意满满。

你当下认定的观念,也可能很狭隘。你从早到晚被灌输的道理,不一定正确。

世界从未如此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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