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人很难融入新环境

照顾孙子是很多老年人的主要工作

据国家卫健委统计,我国现有随迁老人近1800万,占全国2.47亿流动人口的7.2%,他们被称为“老漂族”。

面对陌生的都市生活,“老漂族”们有着种种的不适和牵挂,他们中的大多数表示很想家,希望能够早一点卸下担子。可是,现实让这个担子不是说丢就能丢的。有的老人甚至下了狠心要撒手不管,但事到临头,还是回头帮孩子,回家的期限又变得遥遥无期。

漂来漂去的父母

7月17日这天,65岁的吴玉珍忙得“像打仗”。

其实从早一天的傍晚起,她就在家里家外忙个不停:嘱托邻居下地时,顺便看一眼自家的庄稼。野猪糟蹋自然避免不了,遇到了就帮忙吆喝一声。小菜园的西红柿熟了,就让村民摘回去吃,可别烂在地里。看门狗注定是带不走的,寄养在堂弟家,把剩饭给一口就好。腊肉绝对要带上两大块,儿女从小就稀罕这一口。仅有的四只鸡全杀了,才想起可能上不了飞机,顺路带给儿子一家吃。

吴玉珍一个晚上都没睡踏实,一会起来瞅一瞅手机是不是正常充电。刚迷糊着,又连忙惊醒爬起来,把屋里屋外的下水道清理一遍,避免在这个多雨的季节阻塞,形成水患。最后索性靠在床上,盯着就要离开的家,心里五味杂陈。

送她到火车站的侄子笑着说,“你这是要逃难呀。”吴玉珍叹息着解释,之所以带着棉衣,考虑到返回家园时,怕是要等到腊月过年的寒冬时节了。

一个多小时从汉中到西安,一个多小时的市区到西安咸阳国际机场的大巴颠簸,再一个多小时的西安到榆林的空中飞行。最后,还有近一个小时的汽车在车流中的走走停停。

黎明时分到正午,吴玉珍被最快的运输工具,从陕西最南边的汉中,隔空挪移到了最北边的榆林。女婿提出她“先回家歇息”。吴玉珍执意“要去医院看一眼刚生完孩子的闺女”。

“妈,这次是顺产。”女儿笑着安慰吴玉珍:“你来了,我可就轻松多了。”吴玉珍掀开被子,“确认肚子是没有伤口的”,再看看旁边婴儿床上的外孙睡得踏实,长出了一口气,“忽然心里一松劲,脑子里什么也不知道了”,晕倒在女儿的病床边。

被医生救醒的吴玉珍,摇着手向周边一圈人解释:“就是身体有些虚。心里有事,从昨天上午起就不想吃饭,饿着了。我是来帮忙的,可不是来添乱的。”然后她就要下床,动手做女儿最爱吃的笋子炒腊肉。

女儿大学毕业后,嫁到了榆林。四年前剖腹产生下一个小姑娘。二胎政策放开后,这位35岁的高龄产妇冒着再次开刀的风险,又分娩了一个男孩。

儿子高中没毕业就参了军,退役后在西安和战友合开了一家餐馆,然后娶妻生子,购房买车,不打算回汉中去了。

“女儿、儿媳妇生孩子,我都要去伺候月子。”在吴玉珍看来,这些年之所以漂来漂去,“都是当妈的不能推卸的责任”。老伴一直在儿子的餐馆担任采买工作,“替年轻人把好第一关”,只有耕种、收获季节,才回家一趟。

都市里的陌生人

70岁的陈秀梅在咸阳和西安两地已经生活了5年。在街边公园与老姐妹们拉家常时,她还是强调自己的家在蓝田农村。

和所有做父母的一样,陈秀梅在年轻的时候,和丈夫一心想把家里的日子过好,把三个孩子全部抚养成人。

大女儿上了一所中专。陈秀梅夫妇托了很多关系,也没能给孩子找一个固定的工作。大女儿和同学结了婚,先是在县城开了一家电器修理部,最后发展到经销电器,生意一直不错,早就在县城安了家。

陈秀梅还是心存愧疚,“毕竟大女儿受的苦最多,在家里什么活都干,帮我们拉扯大两个弟弟妹妹,连大学都没上成,没端上铁饭碗。”

陈秀梅另外一双儿女“替父母很争气的”,都考上了大学,一个在咸阳的医院做医生,一个是西安一家工厂的车间主任。三个儿女的“出人头地”,让陈秀梅夫妇耗尽了前半生的所有心血。

“供二姑娘上大学,再把她嫁出去;然后给大学毕业的儿子买房子凑首付,娶媳妇。那些年只感觉整天需要钱,在亲戚和村里的乡亲那里,借了不少的债。”

儿女结婚后,陈秀梅还想着能松口气了,没想到还要照顾他们的孩子。三个孩子有了子女,她就要去伺候月子,为给儿女分担家务而漂泊异乡。

据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统计,我国现有像陈秀梅一样的随迁老人近1800万,占全国2.47亿流动人口的7.2%,他们被称为“老漂族”。

照顾大女儿时,陈秀梅还没感觉到不适应,虽在县城,但没有明显的城里人的讲究。帮二女儿带孩子,她没少受数落:菜不要买太多,要吃新鲜的;发黄的菜叶子一定剔除掉,吃了容易得癌症;要注意饮食搭配,不能太咸太腻,容易导致“三高”;洗碗筷要用洗洁精,清水冲干净后,还要记住放到消毒柜里,细菌是看不见的。

帮儿媳妇带孩子,让陈秀梅感觉“不自在”。“人家总是笑着说,妈,这是在城里,你就别省着。可是一转身,就对着我儿子说,家里什么都要花钱,吓得我买什么菜都要提前请示。”

为了帮扶一儿两女,陈秀梅辗转奔波在另外三个家庭之间,成了“救火队员”,到儿女最需要的地方去,成了她后半生的力量源泉。但是她无法真正融入任何一个家。

三个儿女没有时间听陈秀梅说村子里的陈年旧事。她感觉住在没有庭院的屋子里憋得慌,闲暇时带着孙子出来,能找到的聊友,也只有一两个如同自己的“老漂族”,这个时候,陈秀梅就思忖着回老家的日子。

父母们的困惑

潘喜爱夫妇对两个女儿是出了名的“舍得”,大女儿刚进城,英语跟不上趟,他们请来“一对一”家教,每年仅借读费就要让夫妇两人白忙活两个月。

大女儿大学毕业后,在杭州做老师,结婚后不久,就把潘喜爱接过去,说是享福,其实就是做饭、洗衣服,当全职保姆。潘喜爱嘴上骂着大女儿剥削自己,心里却满是高兴,因为女儿、女婿都是学霸,在她的照顾、督促之下,5年内全部拿到了博士毕业证。

小女儿大学毕业后和男朋友在西安搞创业。先是搞销售,接着开创意工作室,期间鼓动准岳父资助他们全款买房。

潘喜爱的老伴告诉记者,自己虽然不清楚女儿女婿所干的事业,但自己坚信他们起码比自己当年还要有头脑和魄力。

潘喜爱的老伴一直独自生活在乡村,除了守家,还要耕种家里的责任田。他经常随农民工上街揽活,或在雨天将家里的面粉、蔬菜送到在城里打拼的二女儿夫妇。而他已经习惯抽最劣质的烟卷,一日三餐就是在电磁炉上煮挂面。最得意的事,就是逢年过节两个孩子开车停在门前,他把孝敬自己的好烟好酒,让村里的乡邻“打劫”一空。

潘喜爱和老伴秉持着“老漂族”们最常见的“女主外男主内”原则。女人们用自己的勤劳和隐忍、细腻,默默地辅助儿女,抚养孩子、操持家务;而男人则坚守老家,做好坚实的经济后盾。

“这年头当老辈的真不易:奶奶姥姥头发每天乱得跟打仗似的;上个厕所耳朵竖得跟雷达似的;带娃出门就跟搬家似的;头发掉得跟案发现场似的;睡个懒觉就跟过年似的;孩子出点问题自己就跟罪犯似的;天天劳碌无休止就跟判了无期徒刑似的;卖力、贴钱像欠了谁似的;这年月咋过成了童养媳似的。”

虽是段子搞笑,但也是“老漂族”们日常生活的真实写照。

社会要关注老漂族

“一群老人坐在花坛边聊天,听他们的口音就知道,很多都是从外地来的。”张女士所住小区的花园中,总能看到上了岁数的老人推着婴儿车,或者带着小孩玩。

“听不懂周围人说话,出门分不清东南西北。”“老漂族”张女士告诉记者说,现在她每天不到6点就起床做饭,然后送外孙女去幼儿园,回来收拾屋子、买菜,下午要接孩子回家,接着做晚饭。“平时我和小区里的人基本没什么交流,我一个人在家干活时喜欢开着电视,有点声音,就不觉得那么闷了。”这个时候,张女士就想起老伴,虽说两个人吵吵闹闹一辈子,可都是为了孩子和这个家。6年前老伴突发脑出血,瘫痪在床一年。儿女都因工作繁忙,主要是她伺候在床边。

一年后老伴去世,张女士决心留在老家守住老房子,在她看来,有老家这棵大树在,就能维系住所有儿女,家就是一个完整的圆。

据了解,74%的 “老漂族”坦言 “没有朋友”,“育儿有代沟”和“想家”,被认为是老漂父母们最大的烦恼。

华东师范大学社会发展学院院长、教授文军认为,改善“老漂族”的生活,首先要完善制度保障,“要建立包容性的社会政策,在不同省之间实现针对老年人社会保障政策的对接”。第二,社会组织、社会支持系统对“老漂族”的关怀也十分必要,政府要引导社会组织、培育专业的社会工作力量,支持服务于“老漂族”群体。第三,社会的宣传和舆论引导也十分重要,“一方面可以让更多人关注‘老漂族’,另一方面有助于促进城市的‘原住民’特别是本地老年人,积极主动接纳‘老漂族’群体,形成融洽的交往氛围。最后,年轻人在上班、照顾孩子的同时,要多关心父母。”周末、节假日多花一点时间陪老人,如果其他子女不在同一个城市,平时要多问候沟通,这些对老人来说是很重要的精神安慰。

文/图 本报记者 孙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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