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又过几日,满街都是红黄箍头的义和团,我知道将有大事,于是去找哪位管带朋友,架子上的炮已经撤走了,他说洋兵已经从天津过了杨村(武清),老帅和炮兵都走了,我们也要走了,这里守不住的,消息没往外传,大多数义和团根本不知道,快些逃命吧,洋兵一到鸡犬不宁,现在不要顾及别人了,自求多福了。那几个车夫说是给东交民巷送去,我问不怕义和团么。

齐东山,光绪年间京城一学子,亲历庚子拳乱,事后将其写成笔记,他说:光绪庚子年(1900)五月间,听闻义和团已在天津成势,尚未进京,已是人心惶惶,夫子对我说,若拳匪进京,势必大乱。
洋人使馆请求派兵保护,九门提督遂给每个使馆派遣兵丁十余,全部便衣,也无枪械,只在各国使馆门前用桌子排成大席,兵丁就睡在桌子上。大家都知道这些兵丁是没有用的,不过是摆设罢了。义和团是西太后提倡的,不用说这样的兵丁也打不了他们,而且也不敢打。
我随家人迁往高阳老家避难,谁知家乡更乱,满地是义和团师兄,抓人头设坛口,若不从便是一通好打。无奈之下,又逃避易州,然而此地亦如高阳,不得已只好又回京。
回程为六月间,天气炎热,我一行四人,夹带被卷,浑身臭汗,一路皆有义和团把守,见我们是老实人,并非二毛子,更非奸细,于是给了黄裱纸一张,以此为凭证,步行三百多里,终于回到京城。
回京之后,方知义和团已经早先进来,尽管买卖还未关张,但已经门可罗雀,听闻义和团在街头斩人头,没人敢上街,街头巷尾毫无生气。不久,闻听德国公使克林德、日本汉文参赞杉山杉都被杀死,知乱子已大,洋兵势必要讨还公道。
洋兵未动之前,前门大街以西,一直到观音寺,全被义和团烧光。某水会会长率百余会员各持洋枪,跟义和团打了一仗,才将前门东保住,要不然也被义和团烧了。
洋人在街头被打死数人,其余人等聚集于东交民巷及西什库两处。义和团三番五次攻打,死了不少人,但仍旧攻不下。闻听端王上奏西太后,八旗炮营随即在皇城西北角及西华门两处,高搭木枷,架上两尊大炮,朝着西什库发炮。董福祥则率队攻打东交民巷,义和团也帮着攻打,两军足有四五万人,打了足足两个月,还是攻打不下。白天他们打,晚上就有穿着便衣的清兵往里面丢米丢菜,据说是荣禄派人这么做的。
彼时我搬入北城宝钞胡同琉璃寺,离着皇城东北角很近,整天听到大炮响,越是到了阴雨天,越是密集。整天这么打,区区一个东交民巷都打不下来,我与一些人大为惊叹,若洋兵大军一到,势必如摧枯拉朽,那些清兵和义和团根本挡不住。
我没事的时候,就去看热闹,说来真好笑,上面开炮,下面人来人往,跟赶大集一样。义和团和清兵在炮架子下面或坐或躺,相互聊天,有些还买来酒肉,划拳行令大块朵硕,令人忍俊不已。酒醉者,躺在秽物之中呼呼大睡,有些见了妇女,还挑逗一番。
一次,我又去看热闹,遇到个在军中行伍的熟人,他是个管带的衔儿,要在我面前耍弄威风,抬头对架子上的炮兵说:“某炮,凉哩罢,给我再来几响,让我朋友听听咱的炮响不响。”那人说“凉哩”,接着胡乱开了几炮。这种炮开几炮就发热了,需要凉了才能响。这时候一个醉醺醺的炮兵爬上去,替换那人,那人下来之后,跑到桌上大吃大喝,那醉醺醺的酒鬼便胡乱开炮。真是乱作一团,让人一声叹息。
我问他:“东交民巷打了两月,尚且攻陷不得,何故?”他说:“漫说一个,就是十个也不扛打,可打下来怎么办呢?”我闻言,方知这些行伍之人并不糊涂,于是说:“我会明了,不必多说,我们彼此心照就是了。”
我又问:“兄弟伤亡可多?”他说:“‘勇’(练勇,指清兵)不多,‘拳’(指义和团,当时称义和拳)比较多,如今他们不打了,把活都推给我们了。东交民巷不过二百多洋毛子,其余多是教民充数,也没有火炮,多说不过两百条洋枪,弹药也不济,可枪法尤为准,不少‘拳’是被击中面部而死。”
我再问:“若洋兵援兵打来,凭借董大人(董福祥)的武卫军和十余万‘拳’能否拦住。”他苦笑,摇头不语,我没再问。他要我从东安门绕御河桥走一圈,我便去了,这才发现到处是死尸,根本无人掩埋。有些无头、有些无腿、臭气熏天。问了才知,这些人都是二毛子和洋人,还有跟水队交火后死了的义和团,都丢在了这里。另外义和团跟清兵也经常起摩擦,动不动就干一架,死了的人,若是没人收尸,也都丢在这里。
我见此景甚残,又见其中有“洋妇”和“洋孩”尸体,自知洋兵若见到这一幕,势必要杀人报复,到时候便会血流成河。
隔天,在街上遇到几个推车的,车上满是“水菜”,我问谁家坐筵?那几个车夫说是给东交民巷送去,我问不怕义和团么?他们说这是上面差遣的,打仗归打仗,但不能断了洋人的吃喝。以往是晚上朝里丢菜丢米,现如今白天直接送,义和团知道也不会拦。运到民巷,只需用竹竿儿挑着白布一晃,洋人就开门。
我将此事对老师说,老师大怒:“又打又送吃喝,这不是自相矛盾么?自古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杀了人家的使者又买好,这是什么道理?既然要打,总得把他打下来啊,如此别扭,这不成了里应外合了么?”
又过几日,满街都是红黄箍头的义和团,我知道将有大事,于是去找哪位管带朋友,架子上的炮已经撤走了,他说洋兵已经从天津过了杨村(武清),老帅和炮兵都走了,我们也要走了,这里守不住的,消息没往外传,大多数义和团根本不知道,快些逃命吧,洋兵一到鸡犬不宁,现在不要顾及别人了,自求多福了。
我迅速回家,通知师友和邻居,让他们快跑。结果多数人不信,我也顾不得别人了,带家人往西城跑,结果到了西门被义和团拦住。我看到前面在修筑工事,义和团和清兵用土筐往城墙上搬运砖头、石灰、草灰等物。石灰、草灰,为眯敌人双眼之用,石头砖块作为武器,明明有洋枪洋炮不用,偏偏用这些几百年前的法子,不败等什么?
隔日,炮声隆隆,洋兵进城,我已经不怜惜生命,出门观看,方知天地已变。
陋文一篇,就此打住。本文内容参考自清末文人齐东山所撰《庚子见闻录》,上述为“拳乱”一节,联军进城后的情景留作改日写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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