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对疫情已然疲惫、生活在某种意义上已恢复“正常”时，经过几个月折腾，我们大洋彼岸的邻居也要复工了。

对其他行业的复工，我们可能没太大感觉，毕竟远在天边；但当美国电影业开始复工，新片陆续定档，上映日期近在眼前了时，开心和期待之余，内心多少有些异样。

毕竟，银幕上是拯天救地的超级英雄，现实世界却是美国确诊病例数一骑绝尘，死亡人数逼近10万。

英雄大片从来都是好莱坞的拿手好戏。但忙于拯救地球的美国队长们这次并没能帮助人类控制疫情，那些能力近乎于神的英雄们终究只闪耀在银幕上。

如果观察美国这次抗疫，就会发现银幕上有多震撼，现实世界就有多不堪。

当然我们可以宽容的一笑置之：电影毕竟只是娱乐。

但确定那只是娱乐吗？

最近在看完同样是救世题材的戏剧《被缚的普罗米修斯》时，原本可以一笑而过的娱乐，便化作内心恍然。然后发现，后疫情时代，也许我们可以重新审视那些超级英雄，并找到他们从未暴露过的缺处了。

01

普罗米修斯为人类盗火的故事，大家耳熟能详。这种主角为救世英雄的作品，自然是现代西方英雄大片的滥觞之一。但《被缚的普罗米修斯》并非只有盗火那么简单。

故事是这样的：

上古时代，众神内讧，天神们分为两派。

在普罗米修斯的帮助下，宙斯成功上位成为第三代神王，统治宇宙万物。

宙斯称王后，为众神重新分配了权利。

对于人类，宙斯并不满意，他打算毁掉人类再创一个新物种。这一决定其他天神没有异议，唯有普罗米修斯挺身而出，坚决站在人类这边。

普罗米修斯盗火 图源：网络

这种维护人类的程度有多深呢？可不止为人类盗火。作者埃斯库罗斯笔下的普罗米修斯大包大揽，基本上凭一己之力将人类从野蛮蒙昧状态推向文明时代：

他教人类观察星象升沉；他为人类发明数学文字；他教人类驱驾野兽、设计帆船；他教人类配制解药；他教人类解梦；他教人类讨好天神；他清除人类眼中翳障，让人类重见光明；他教人类发现金银铜铁的价值；他将“希望”根植于人类心中……

以上种种丰功伟业，在华夏需要黄帝、神农氏、燧人氏、仓颉、周公等众多先祖努力钻研、实践和教化万民的事儿，在作家笔下，变成“人类的一切技艺都是普罗米修斯传授的。”

如果真有神仙相助，人类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迈入文明世界，那可真是太好了。

普罗米修斯为人类所做的这些壮举激怒了宙斯。神王将这位不听话的天神囚缚在高加索悬崖上遭受日晒雨淋风吹雨打以示惩罚。

普罗米修斯被囚缚在高加索悬崖上 图源：网络

普罗米修斯很愤怒，他认为宙斯是忘恩负义。毕竟，他帮助神王上位，这位神王不仅没有感谢他，反而对他施以重罚。

有意思的是剧中的众神，不管是站队宙斯的，还是同情普罗米修斯的，都不同程度或威逼恫吓或苦口婆心劝他向老板低头。因为如果服个软，也许就被赦免了，而为人类与老板作对，不值。

朋友，如果你是普罗米修斯，此刻你会怎么做？向老板低头换取脱罪呢？还是杠上老板，坚持自己的选择？亦或干脆换个老板开辟新人生？

身为普通人的我们，会考虑诸多现实因素。

但普罗米修斯不是普通人。

老板换不了，他选择直接刚上宙斯也绝不服软。于是被更加恼怒的神王打入地下深渊，从此日日忍受内脏被鹫鹰啄食之苦。

普罗米修斯被打入深渊 图源：网络

以一己之力，将人类推向文明时代，换来的却是上万年的囚缚和身体日日被啄食。

这是一个不可不扣的英雄悲剧。

有人就称赞普罗米修斯为“最高尚的圣者和殉道者”。

这位天神为人类做出的牺牲，感动后世无数人，是我们仰慕的众多神话英雄之一。

然而，在这一壮举中，被拯救的人类自身，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02

在西方的救世大片里，芸芸众生总能在物质世界或精神层面一次又一次被各路英雄拯救。

然而细想，在这些英雄们上天入海的救世过程中，普罗大众又在干什么？

好像就是面目模糊的背景。

偶尔给出的个人镜头，也是一张张或惊慌或呆滞的面孔，亟待英雄们去解救。

英雄普罗米修斯眼里的人类也是虚弱、愚昧至此。

西方的英雄大片，一贯聚焦英雄个体并给予充分肯定，关键时刻总是超级英雄逆转乾坤。

然而这些大片向来忽视大众群体，对群体力量始终抱持怀疑。在英雄个体和群体之间，总有一道深刻的鸿沟。

聚焦个人的戏剧张力固然能给观影人带来无限满足，但这种只强调个人力量的价值观，是否能展示生活的真实？

这次疫情，让我们看到了与银幕完全不一样的西方世界：

没有有效药，也找不到救世主，于是干脆躺平随便疫情肆虐；且冠以“群体免疫”之名任生命自生自灭；

投书的舰长及其他认真抗疫、拒绝掩盖疫情的人被一一封口和解雇。作为mini版的普罗米修斯，他们理应在美国队长的老家受敬仰，然而现实却是如此无情；

天天普世价值在口，实际却是直接放弃对老年患者的治疗；

热炒神药，不是为抗疫，而是要企稳摇摇欲坠的美股；

……

银幕上光鲜的超级英雄们这次并未降世，反而现实群魔乱舞的失智举动，将个人主义的光辉神话一一打碎，多讽刺。

03

强调个体价值并没有错。因为人类有权在更高层次实现自我价值。

但个人主义如果不加节制的极端化发展，就很容易让人错觉个体价值无比崇高神圣，以至于被奉为最高圭臬，不容任何侵犯不接受任何妥协。

可极端的个人主义所追求的世界真能安稳如磐石么？我们真的可以追求绝对的个人价值么？

如果仔细思考，无论从“人类是群居动物，同样是自然生物的一种”，还是“他人就是地狱”的反向倒推，在个人价值积极发展的底层，其实是数万年来人类进化经验打底建构的群体主义。

火山喷发、飓风、海啸、洪水、瘟疫……在这些最基本的生存灾难面前，个人主义的局限早已无所遁形，依靠群体力量是早已验证的成功解决方案。

图源：网络

今天是高度分工协作、经济样态日益复杂的时代。人类的生产创造越来越难以脱离他人。我们重视的个人价值，实质是科技提升带来物质极大丰富后，由物质社会给予的发展空间。

如果无视这点一味强调个体绝对价值，就将如无本之木容易在个人层面迷失。当找不到英雄/科技来弥补在现实世界受的伤，就极有可能或随波逐流或承认人的有限性，于是转向神学领域寻求慰藉。

于是，当巨大灾难降临时，个人主义惯性忽视群体力量，而将目光无限聚焦于英雄个体身上。

无所不能的天神英雄/科技成为个人主义的最高憧憬；没有价值的普罗大众就继续充当合格的背景板。

可如果科学一时无法解决困境呢？如果期待中的英雄没有出现呢？

在个人主义者看来，这时人类就只能束手待毙自生自灭了。反正形而上层面，还有神护佑或审判世人。

于是这种极端化的个人主义，其实是在弱化群体力量，将人类整个打入地底深渊，将人类的价值和尊严彻底抹杀。

04

灾难带给人类的苦难是真实的。以这次疫情来说，抗疫需要大众团结一致，实行严格的科学防疫措施；需要工厂提供充足的医疗设备和物资；需要众多医护人员顶上前线；需要科技人员尽快研发出有效药……

所有这些，都必须依靠大众集体的力量，而非单个英雄。

如果罔顾这个事实，而执着于形而上的祈祷及唯心的个人价值，那么不管多么虔诚的向神祇靠拢，终究会发现，神早已不在，而念兹在兹的个人价值也将流于虚无。

最后真实存在的，只有冰冷的数字在确确实实的持续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