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他在舔我的乳头!」

2016 年 5 月的一个平凡下午,东京足立区的千住警察署接到报警电话称,一位女性患者在东京柳原医院遭到了医生的猥亵。

警察署立即派出了两名女警官前去调查,随后,警官们在病房见到了「可能的受害者」,这位女性面容姣好,即使因为刚刚做完手术后而满脸病容,身上仍旧散发着无法忽视的「少女感」。

今年 31 岁的纯子是一名「写真偶像」,。

几年前,她曾被查出胸部长有良性肿瘤,手术后恢复良好,也并未留下疤痕,但肿瘤却在之后复发了。由于担心手术会影响工作,纯子一直拖延了 2 年,才同意再次手术切除胸部的良性肿瘤。

手术最终定在 5 月 10 日,星期二。这个手术能够在当天出院,于是她上午办理完入院手续,就入住了外科的 408 号病室。

没过多久,作为这次手术的助手的关根进医生来到了她的病房进行术前准备,他先是对纯子的胸部进行了触诊和标记。并拍摄了患处的照片,似乎是用来对比手术前后的变化,纯子当时并未察觉不妥。

下午 1 点半,她被推进了手术室,见到了这次的主刀医生,以及为她进行术前准备的关根医生, 不过,令纯子感到奇怪的是,主刀医生却在这时再次拍摄了患处的照片。

5 分钟后麻醉开始,纯子带着一丝虚无缥缈的疑惑,跌落深沉的黑暗之中。

手术进行的相当顺利,30 分钟后手术便结束了,15 分钟后,她逐渐恢复意识,并被推回 408 病房。不知过了多久,她隐约感觉到有人翻开了她的睡衣。她正想看清是谁,那个人便直接凑了过来。

「天啊!关根医生!他在舔我的乳头!」

这个念头在脑海间炸开,她想挣扎,可却没有一丝力气,像被某种力量束缚住着。

终于停下了,她听到了护士的脚步声,面前的恶魔终于逃走了。她把可怕的经历告诉了陪护的母亲,母亲却并不相信医生会那样做。

或许这只是个可怕的梦吧,纯子自我安慰道。

时间流逝,在疼痛与疲倦之间挣扎的她隐约听到有人带着命令的语气对母亲说:「我需要看一下伤口,你出去一下。」

之后,可怕的一幕再次发生。

关根进重复了之前的事情,同时,他的另一只手还伸进了裤子里,做出类似自慰的动作。她终于确信自己原来并不是在做梦,可怕的事情真的发生过。时间似乎在此刻凝固,度秒如年,她终于大喊出口:

「妈妈!妈妈!救命!」

恶魔逃走了。

「以医生的尊严起誓,我是无罪的」

涉案医生关根进在东京足立区的一家乳腺外科诊所工作,每周为 200~250 人诊疗,同时,他也是柳原医院的编外医生,每月都要参加 6~7 台手术。

关根进从 2011 年开始,为受害人提供诊疗。2012 年在柳原医院参加了受害人右乳良性肿瘤的摘除手术。之后的半年的随诊医生一直由他担任。

2016 年 11 月 30 日,案件迎来了第一次公开审判。

比起其他国家,日本的法庭显得格外拥挤,不仅庭内走动必须小心翼翼,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更近得几乎可以相互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自从 8 月 25 日被逮捕以来,关根医生得不到保释,因此一直陷入被拘留的窘境中,他在陈述中表示: 「我拥有一个 5 口之家,是 3 个孩子的父亲,我需要保护我的家人。但是由于长期的拘留,家里的存款见了底,还欠下债务,不仅如此,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也对我的家庭造成重大伤害。我希望,能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去。」

在接下来的审判中,被告关根医生的辩护方提出,受害人的陈述与实际调查的结果不一致。

辩护方认为,在事发当天,医生了解到患者工作后,考虑到了美观与整形的问题,于是使用手上的相机,拍摄了患者的两侧胸部用来对比。

在手术完成之后,第一次去查看病情也仅仅是偶然:四楼的病房有一名他负责的乳腺癌晚期的患者,途径 408 病房,关根医生便顺便观察了一下手术创口的情况。第二次查看,则是因为即将下班,观察止痛药是否奏效。

关根医生表示,再次期间并未听到过患者呼喊母亲的声音,同病室的患者的证言也表示没有听到呼喊声。

进入手术室前,医生换好了洗手衣,柳原医院洗手衣的裤子是系带式的,因此不解开裤绳手是不可能伸进裤子的,但如果解开绳子裤子就会立即掉下来, 所以纯子提出的「第二次进病房时,关根把手伸进裤子里对着她自慰」并不成立。

关根进医生站在被告席上,在一片寂静中道:「我没做过。作为一名医生,我只是适当的进行了手术与术后诊察,我没有任何过错。 以乳腺外科医生的尊严起誓,我是无罪的,猥亵的行为没有发生过。 」

被猥亵与受害者职业,有直接联系吗?

经过 1 年多的证据整理,「柳原医院猥亵事件」再次开庭。检方提出了被告人有罪的主张,并叙述了事件的经过,提出了相应的证据。并且,检方首次提出了在受害者的乳头提取到被告人的 DNA。

在交叉质询中,关根进表示,拍照时将患者的脸与患处一同拍进照片是因为时间很仓促,想着之后裁剪掉。 至于在患者乳头上提取到自己的 DNA,很可能是接触患者时忘记洗手所致,他一直患有慢性鼻炎,事发当天不记得自己是否擦过鼻子或者嘴巴,但自己一贯的习惯是,有明显的东西沾在手上时,才会去洗手。

而纯子则再一次登上了证人席,在众人面前描述了当时被侵害的过程。

纯子表示,尽管在很多时候需要穿泳装进行拍摄,但自己并没有要求过希望左右胸同样的形状——因为左右胸部本身就会有差异。

在入住 408 号病室后医生要求她撩起上衣拍摄胸部的照片,但摄影的距离很远,作为写真偶像的拍摄经验让她察觉,自己的脸部也被一同拍进了照片。

纯子本以为对患处的拍摄记录已经由关根医生做完,但在手术台上,主刀医生却再次对自己的患处拍摄了 10 张以上的照片,因此,她感到十分奇怪。

再者,她提到转到单人病房之后,护士试图擦拭她的身体,但由于害怕证据被破坏,纯子拒绝了。

辩方没有针对纯子的叙述提出疑问,反而对其他问题穷追猛打:

「你还有术后呼痛的记忆吗?」、「你还留有测体温和血压的记忆吗?」、「那么,遭到猥亵之前,呼叫护士的记忆呢?」

纯子一概表示:「没有」。

辩方力图证明纯子术后意识并不清醒,继续问道:「护士听到你说『开什么玩笑!我要杀了你!』这样的记忆呢?」

「平常不会说的话,那时候也是绝对不会说的。」

辩护方不置可否,转而提出了另一个惊人的「证据」, 「关于纯子女士的职业,有必要说明一下,作为写真偶像,她曾在自己的博客中曾经发布过类似『引导男性自慰』的言论。」

检方急忙叫停,表示: 「性幻想的产生与受害者的职业无关。」

但检方的打断并未起到效果,正是因为「写真偶像」这一职业的特殊性,纯子在接下来的审判期间遭受了无数的网络暴力,许多素不相识的网友开始对她的行为进行恶意揣测。

谁在说谎?

庭审进入客观证据辩论阶段。

检方请到了一位资深的专家——曾经在警视厅工作过的大学副教授、精神学专家。经过研究分析, 他认为在事件的发生过程中,受害人并未处于「谵妄状态」,因此证言可靠。

但这位专家的发言受到了辩方的反对。

「根据记录,你曾经发表过 60 篇论文,其中 25 篇是关于精神疾病名称的改变,另有 20 篇关于犯罪分析,但并没有关于『谵妄』的论文。」

辩方质疑道:「你看过 Balasubramaniam 的报告,关于异丙酚的性行为和幻觉的综述吗?」

「没有」

「关于谵妄诊断标准的『CAN』和『CAM-ICU』之间的不同点,你知道么?」

「不清楚。」

检方被质疑得步步后退,法官于是表示:「从医学角度上,不能说患者绝对没有术后谵妄的可能性。」

在质询中,辩方还邀请到了国立癌症研究中心精神肿瘤学的负责人作证,他提出 在腹部和乳腺手术时使用异丙酚会在很大几率上出现性幻觉,而恰巧受害人的麻醉药中就含有异丙酚。

眼见一个个本以为板上钉钉的证据被驳倒,检方只得甩出「王牌」。

检方提出, 警方曾在受害人的乳头上提取了唾液样本,经过分析,可以证实是被告人的 DNA,根据 DNA 测定和唾液淀粉酶反应,可以说明受害者曾经遭到猥亵——如果不使用「舔舐」的方式,是不可能达到测定的剂量的。

没想到,检方甩出的「王牌」证据却正中辩方的下怀。

辩方提出,警方提供的实验记录存在明显问题。记录数据时,使用了铅笔,并且在记录上发现了至少 9 处橡皮涂抹的痕迹。再者,警方的 DNA 定量为 1.1612 ng/ul,但用 PCR 方法测定时,推荐使用 DNA 1ng,警方却分别使用了0.6ul 测定了两次。

在一般情况下,测定时往往会含有受害者的 DNA,而在警方的检测中并未出现纯子的 DNA。另外,警方在测定后,还将原本的采样废弃了,因此无法重复结果——辩方认为,这一实验丝毫不具备科学性,因此应当被判定为「无效」。

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辩方邀请到的一位证人是法医学教授,他多次模拟了事件发生时的状况: 不仅模拟了可能发生的「乳头舔舐」情况,还对触诊、飞沫、指尖 DNA 含量做出了测定。结果多次重复了实验,但 DNA 含量的波动极大,在波动的范围中就包括了检方定量的 1.1612 ng/ul。

据此,辩方提出,DNA 并不是由关根医生舔舐纯子乳头所造成的。

没有胜利者的诉讼

《犹大之窗》中写道:「一旦站上被告席,每个人都看起来有罪。如果他们表现的很平静,这就不太妙;如果他们有些失控,那就更糟。这可能源自我们这个国家根深蒂固的偏见,那就是——如果他们是清白的,那就几乎不可能站在被告席上。」

而在这个年代,发达的信息与隐蔽的网络环境降低了发言的「成本」,这也大大助长了舆论「无形的审判」。

在审判的最后阶段,受害者和被告人分别做了陈述。 纯子痛陈自己作为「受害者」的心情;而 被告人关根医生的陈述则非常简短,只是表示「相信科学会证明自己的清白」。

在审判之前,舆论几乎呈现「两边倒」的趋势。

一派认为,由于纯子是靠「贩卖软色情」为生的写真偶像,还曾经在自己的博客里「有过诱导男性自慰」的发言,因此,证言的可信度要打个折扣。

另一派则认为,关根医生的行为确实存在疑点,医生对病人的猥亵是如此令人震惊,而关根异乎寻常的镇静与冷漠,则十分「像」一个犯罪者。

2019 年 2 月 20 日,审判迎来了终点。

合议庭表示,依据控辩双方提供的证据,不能排除受害人麻醉觉醒时的谵妄状态的可能性,可信性存疑。另外,警方关于淀粉酶和 DNA 的测定的可信性存疑,其证明力不够充分,无法补足受害人证言,因此不能推定被告人存在猥亵行为。

因此,在本案中所记述的事实中存在合理性怀疑,判定关根进医生无罪,当庭释放。

日经医学版块对该案件的报道

直到这时,一直冷静的关根进医生终于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松了一口气,感觉肩膀上的担子卸下来了。」

在审判结束后的辩方记者会上,辩护方律师称,「这几乎是没有疑问的无罪判决。我们用强烈的语言指出了警方鉴定的问题,希望会给鉴定的方法带来强烈的冲击吧。」

但纯子则表示, 「我不会选择忍气吞声。即使是为了下一代,我也要为遭受性侵害的受害者发声。」

2019 年 3 月 5 日,检方及纯子对一审判决不服,向东京高等法院提出上诉。

二审至今还未正式落幕,但这,注定是一场没有胜者的诉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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