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是皇商之女,原文说她“品格端方,容貌丰美,行为豁达,随分从时,稳重和平”,简单来说,这个只有15岁上下的女孩子,已经非常成熟稳重和懂事理智了。从书中种种与描写宝钗有关的情节都可看出,宝钗虽然年轻,但待人接物已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比起书中贾府那些成年男子,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说起宝钗和黛玉,一个很大的差别就在于两人对情绪的把控。宝钗的成熟,与她戒除了情绪不无关系;黛玉的小性儿和多愁善感,则在于她时不时会闹点小情绪,或者经常容易触景生情,引发感慨

在书里,黛玉是个经常爱哭泣的女孩,而宝钗则不然,她虽是个娇憨女孩儿,却脱离了女孩子应有的天真烂漫,显得十分老成世故,处事稳重而周到。

对于她的哭泣,全书只描写过一次,那还是因为哥哥薛蟠闹事惹祸,说话过了头,将她惹哭的。

在薛家,更多时候,宝钗常常是以老成持重的形象出现,处理事情或帮助家人解决纷争。

得知王夫人的丫头金钏儿跳井而死,宝钗忙去王夫人那里安慰她。听王夫人主动提起此事,宝钗也只是说:“姨娘是慈善人,固然是这么想。据我看来,他并不是赌气投井,多半他下去住着,或是在井跟前憨顽,失了脚掉下去的。他在上头拘束惯了,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处去顽顽逛逛。岂有这样大气的理。纵然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

宝钗对金钏儿的死,轻描淡写的说是失了脚掉下去的。她还安慰王夫人,金钏儿常年呆在王夫人上房伺候她,拘束惯了,一出去就到处玩玩,所以,即使是因生气而投井,也只是个糊涂人,不足为可惜。正是这番言论,让很多人觉得宝钗无情,觉得她无视奴才的生命。其实未必如此。

生活中,很多人对人对己,都是双重标准。对别人严格要求,对自己则宽容大度。宝钗谈到金钏的死,看上去确实比较冷漠,而且她劝告王夫人,如果对金钏的死感到“十分过不去,不过多赏他几两银子发送他,也就尽主仆情了”。

但是细想想,宝钗自己,也为金钏送出了两套衣服。衣服事小,但对于宝钗这样的大家小姐而言,能不忌讳这样的事,愿意把自己的衣服给死了的丫头,才显得尤为可贵。可见,她待人虽然有冷漠的时候,也并非对自己的事就斤斤计较,她愿意为金钏拿出自己的衣服,可见她并非对人冷漠,却珍视自己的名声、利益的人

宝钗不双标,金钏的死无法让她伤感,同时将自己的衣服给金钏做装裹也不会让她感到不吉利。正是因为她丝毫不忌讳这些,所以她自己屋子里也是朴素的衾褥、简单的陈设。她对别人冷漠的同时,对自己也是冷淡的。

换言之,如果宝钗在对金钏之死表现冷漠的同时,还不肯将自己的衣服拿给她做装裹,或是私下里将曾经送给金钏穿过的衣服扔掉或烧毁,这样的宝钗,才让人感到冷漠和可怕。

薛蟠从南边回来,因为尤三姐和柳湘莲二人的事而伤感哭泣。薛姨妈原本也打算为柳湘莲买房屋置办妆奁,听说此事后,正好宝钗从园里过来。薛姨妈对宝钗说了此事,宝钗听了之后,“并不在意”,只是说:

“俗语说得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也是他们前生命定。前儿妈妈为他救了哥哥,商量着替他料理,如今已经死的死了,走的走了,依我说,也只好由他罢了。妈妈也不必为他们伤感了。倒是自从哥哥打江南回来了一二十日,贩了来的货物想来也该发完了。那同伴去的伙计们辛辛苦苦的来回几个月了,妈妈和哥哥商议商议,也该请一请,酬谢酬谢才是。别叫人家看着无理似的。”

两人一死一走,虽说他们和宝钗没有直接关系,但到底一个是珍大嫂子的异母妹妹,一个是亲哥哥的结拜兄弟,且还是自己表弟的好友,但宝钗只说“由他罢了,不必伤感”,也不知道是宝钗无情,还是她过于冷静理智。在她眼里,没有情绪,只有需要去面对和处理的事情

​这就是宝钗。她不会因为一些大事而改变自己的动机或方向,也不会因为一些不好的事去花时间伤感或叹息。生活中总会有各种层出不穷的问题,面对生活中的问题,宝钗的态度一贯是解决问题。来了什么问题,就直接面对,然后想办法去解决

所以此时,在宝钗眼里,柳湘莲和尤三姐的事已经过去了,也就翻篇了。更重要是如何面对接下来的生活。哥哥从江南回来,该贩卖的货物也发完了。跟着去的伙计们,应该要请客酬谢才对,否则就失了他们这样人家的规矩和礼节。

薛蟠则不同。他虽然坏,但有时候思想简单。他对薛姨妈说,他带了人到处去找,连个影子都没有。问别人,又都说没看见。正说着,眼眶又红起来了。可见,薛蟠的情绪已经完全被柳湘莲的事情所牵动。而薛姨妈只是安慰他:“你既然也找了,也把你待他的心意尽了。说不定他这一出家,也得了好处呢。你不用太担心了,也要张罗买卖,也该把你娶媳妇的事情料理料理。”

到薛蟠娶亲之后,薛家有了夏金桂这个“搅家精”,日子就难以太平了。

夏金桂拿住了薛蟠之后,见婆婆善良,于是不免想要辖治薛姨妈和宝钗。宝钗是如何应对呢?作为小姑子,对这样一个嫂子,宝钗没有摆架子,拒绝硬碰硬,“宝钗久察其不轨之心,每随机应变,暗以言语弹压其志”。她虽然早早知道夏金桂居心不良,但只是随机应变,暗地里用言语敲打警告夏金桂。

到后来,夏金桂和薛蟠之间闹大了,言语之间讽刺抱怨薛蟠霸占丫头,薛姨妈无法,处置不了夏家带来的丫头,只好把香菱当成“替罪羔羊”,说要叫人牙子来把香菱卖了。

宝钗不是没听见嫂子公开和母亲对嘴,也不是不知道哥哥无用,辖治不了嫂子。个人认为,在夏金桂面前,宝钗其实是输了的。

夏金桂可以不顾脸面、无视身份、不讲体统,但宝钗不然。宝钗不惯明争,最多暗斗。可面对泼妇夏金桂,宝钗显然有些束手无策。夏金桂撒泼,宝钗只是将母亲劝进去,然后,笑劝母亲咱们家只知道买人,从来不知道卖人的。妈是气糊涂了,要是叫人听见了,不是要笑话吗?

在封建社会卖人的,都是些走投无路吃不上饭的人家,买人的是富贵人家。薛姨妈说要叫人牙子来把香菱卖掉,显然是气糊涂了。后来宝钗说要收下香菱,这正是她解决问题的方式。

宝钗笑道:“咱们家从来只知买人,并不知卖人之说。妈可是气的胡涂了。倘或叫人听见,岂不笑话。哥哥嫂子嫌他不好,留着我使唤,我正也没人使呢。”薛姨妈道:“留下他还是淘气,不如打发了他干净。”宝钗笑道:“他跟着我也是一样,横竖不叫他到前头去。从此断绝了他那里,也如卖了一般。”

两个“笑”,都是宝钗在无奈内心里呈现出的表面的淡然和乐观。如果只论情绪,她也许也会和薛姨妈一样,失去理智,或跟夏金桂对吵对闹,或者责怪哥哥没用,治不了嫂子。她只是在解决问题,既然香菱让哥嫂之间有矛盾,而母亲又要卖掉香菱,那自己将香菱收下能解决问题的话,就收下她好了。这是她唯一能做到的。

从宝钗所面临的生活环境来看,她在生活中显然也面临着不少烦恼。大观园里的主子小姐,谁都有烦恼。正如探春所说:“外头看着我们不知千金万金小姐何等快乐,殊不知我们这里说不出来的烦难更利害。”探春为庶母所累。迎春苦于无人照顾,下人都欺负到头上来。惜春面对不少风言风语,只能和兄嫂划清界限。黛玉时常伤感身世,忧虑她和宝玉的感情。宝钗要帮母亲料理家务,要承奉老太太,要协助处理哥哥的事,化解家里的争端……

如果不戒除情绪,宝钗的生活只会面临更多烦难;如果不戒除情绪,宝钗难以保持理智和清醒去应对各种琐事。正如第四十五回里对宝钗的生活的描述:

宝钗因见天气凉爽,夜复渐长,遂至母亲房中商议,打点些针线来。日间至贾母处王夫人处省候两次,不免又承色陪坐,闲话半时;园中姊妹处也要不时闲话一回:故日间不大得闲,每夜灯下女工,必至三更方寝

一天里没有大事的时候,宝钗也不得闲:针黹女工要做。住亲戚家,时常省候看望长辈,陪坐陪说话也是难免的。园中姊妹们,也要闲话探望。晚上回屋,还得在灯下做女工。要在半夜十一点或凌晨一点才能就寝。而有事的时候,她又得打点起十分的精力,去应对和处理那些事情,若一直陷在情绪里,她哪能还有力气去处理这些事情。

所以,成熟了的人,都戒除了情绪,一如宝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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