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失而复得的猫

黎荔

听朋友说，前一段时间，她工作的日式庭院茶社养的一只英短蓝猫，有一天到门口溜达了几分钟，突然消失不见了。大家到处找了又找，杳无踪迹，爱猫的女主人长嗟短叹，苦苦寻觅，如是一个月，毫无下落。终于差不多死心了。结果一天早上，在阳光朗照的院子中庭，一只毛发凌乱但依然派头十足的蓝猫，昂首大摇大摆地来回踱步。它脖子上原先拴着的铃铛不见了，清晰可见有挣脱绳索的勒痕。这只稍显狼狈但又保持镇定的猫，终于回家了！没有人知道在这只猫身上发生过什么，但它好像气质都改变了，没有离家之前那种无忧无虑、让人萌化的神情了，金黄圆眸中闪着一丝野性凶悍。直到女主人试探着伸出手轻抚它的脑袋，它弓起的猫背，这只经历了不少曲折故事的猫，才温顺地略带委屈地在女主人的手下轻声咕噜。随后女主人好好喂饱它，再带它去洗了一个香香澡，出来又是一匹毛光滑亮、神气活现的家宠神兽大蓝猫了。

以前我去拜访朋友，亲手撸过这只名叫辛巴的大蓝猫。它浑圆结实、圆头圆脑的，感觉毛茸茸憨哒哒像个熊猫，爱睡觉，食量大，一看到食物眼睛就放光，我曾在手心上喂它吃小鱼干，这贪吃蓝猫一口气就吃了十多条。这只蓝猫全身短肥圆，闪着灰蓝光泽的猫毛又厚又密，摸起来有毛毯一样的感觉，四条腿短而粗壮，圆形的爪子下有厚厚的肉垫，所以它走起路来悄无声息的。女主人为了让这蓝猫的来去为人所知晓，特意在它脖子上拴了一个铜铃铛，当听到一串细细碎碎的铃铛声，就知道这只蓝猫溜达过来了。在丢失了蓝猫之后，大家猜测门口一定经过了不怀好意的人，狡滑地把猫给顺走了，其手法相当专业，因为才几分钟就不见了，中间无声无息，一定是把猫铃铛麻利地摘了，再用布袋之类把猫蒙头装进去，迅速提起布袋，拎着猫就跑掉了。否则，话说猫是很敏感的动物，而且十分机警，对于身边一切它不习惯的事情，它都不会乖乖就范。如果徒手抓猫，它会顿时意识到“又有刁民想害朕”，然后一通乱窜乱抓，而软质布袋这种东东是猫相当好奇和喜欢的，软布质地可让它自由伸展，不会有被困住的感觉，猫会以为这是一个游戏，会像个爱玩的小孩子一样，高度配合地乖乖呆在布袋里面。用布袋外出运送猫，好像是由来已久的成功经验了，要不怎么会有一个歇后语就叫：布袋里买猫——不知底细。

当然，这些都是我们的事后猜测，因为在事发现场，谁也没有亲眼看到蓝猫是怎样被带走的。更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一个月蓝猫到底去了哪里？它最后怎样越狱逃走，又如何记得回家的路，对这只自小家养、第一次出远门的蓝猫来说，归家之路是否遥远而崎岖？当蓝猫回到自己温暖的家园，当它将精巧的四足落在地面，来回踱步，在院子里逡巡，它低头嗅着旧日的气息，是否是在质疑着，充满哲学意味地沉思着，这尘世的一切呢？

想要了解世界，最好的办法是把一只动物放出去一段时间。就像诺亚在方舟上放出鸽子，归来时带回了橄榄枝和可栖息之地的消息。可我记得我童年时代丢失的小狗和兔子，在长久的惦念中，那只过分活泼的斑点狗和那只体格健壮的黑兔子，永远再也没有回来。但是，养过猫的人都知道，很难把一只猫遗弃，聪明的猫知道回家的路，除非你把它一再遗弃，一而再，再而三，最后那只猫再也不回来了，不是它不知道归家之路，而它对你已彻底死心。

一只猫离开家，就像射出一支箭，射向确定而未知的目标。“猫是唯一能返回的箭。它有箭的耳朵和箭的速度，但却不会留在靶心，而是带着全世界的文字回来，都写在它轻盈的背上，女沙皇的眸子里……没有任何动物，东西，书本，女人，旅行能概括人类的历史，像一只射向世界的猫那样。”诗人翁布拉尔如是说，他每天下午放他的猫出去，猫可能当天回来，可能第二天或很多天后回来，疲惫回家的猫，会同时带回外面世界的种种复杂气味，冒险的气味，快乐的气味，惊惶的气味，无法解释的气味。

人们自以为是猫的主人，所有者，同伴，学生或朋友……我真的不能苟同。其实，我们无法破译一只猫。在猫的优雅、神秘、雍容，优美的体态、轻灵的步伐，这一切一切之外，这一个自由的灵魂，这一只有个性的猫，到底在想什么呢？这一千古难题配得上半人半猫的斯芬克斯的终极提问。